蘭若寺看上去不知衰敗了多少年,牆壁外枯藤密密麻麻攀爬其上,雕花的木窗破舊不堪,廟門口的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屋頂上的金瓦經過風吹日曬早就失去了顏色,縫隙間長滿幾寸高的雜草。走到寺廟前,裡面的古琴音就更加清晰了,比起剛才遠處聽時的哀怨,現下仔細聽來卻變成了與之相反的華麗曲調。
言白一腳踏進寺廟裡,頓時覺得自己走錯了片場。
寺廟裡完全不似外面的頹敗荒蕪,相反金碧輝煌。地面鋪著一色水磨青石磚,每塊磚上都繪有不同的花紋,這些花紋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一朵盛開的牡丹花,花心正處於寺廟大堂的中間,那裡放著一口大鼎,鼎力往外冒著白煙,若有似無的甜膩香氣就從鼎里冒出。鼎後靠牆的地方本應是供奉佛像的地方,現在石台已被拆出,放著兩把浮雕山水畫的扶手椅。在椅子前方,一個穿著墨綠色長袍,臉上塗著厚厚白粉的年老婦人正望著言白,她頭髮高高挽起,髮髻上插滿金色的發扁,嘴唇血紅,不知是故意塗成這樣的,還是吃人吃多了。幾個妙齡少女站在老婦人身旁,其中一個穿紅衣的正扶著她。
老婦人揚起紅潤的嘴唇咯咯笑起來:「歡迎歡迎,貴客光臨,有失遠迎。」她的聲音時男時女,和她鬼氣森森的臉搭配起來,十足十的妖魔鬼怪的經典形象。
言白默不作聲地點點頭,知道這是黑山老妖提過一次的樹妖姥姥。這隻千年樹妖是黑山的一個手下,修行千年卻實力不怎麼樣,整天奴役著一幫女鬼幫她勾引男人吸精氣,這次若不是她給黑山找了個合意的新妻子,黑山都懶得搭理她>
對,樹妖姥姥修為不到家,由於本體是棵槐樹的原因,到現在也還沒能完全確定下性別,她的嗓音就是最大的證明。
&山大人還未到,只吩咐我好好招待您。」樹妖姥姥說道,笑眯眯地打量著言白的臉和身子,目光貪婪,「所以我特地在蘭若寺擺下接風洗塵宴,請大人入座。」
她側過身體,讓出通往那兩把扶手椅的路,言白從善如流率先走上去,不過在他經過樹妖的身邊時,後者悄悄深吸了一口氣。樹妖以為自己做的很隱蔽,卻沒想到她這種偷偷嗅聞大妖怪身上妖氣的行為完全落入了言白眼中,對這隻蠢妖怪的評價又下降幾分。等黑山來的時候,他應該提議,等下次收小弟的時候一定要給他們做個入門測試,刷掉那些智商不太夠的,免得以後連累到黑山自己。
樹妖姥姥緊跟著在言白身邊坐下,她拍了拍手,陰陽怪氣地命令:「好了,宴會開始吧。」
比起幾百年前在壁畫仙境裡參加的那場接風宴,今天這場簡直可以稱得上群魔亂舞。姥姥手下的都是些女鬼,美則美矣,卻一個比一個陰氣濃重。照亮寺廟的又是鬼火,可想而知她們跳起舞來,不光沒有任何美感,反而顯得更加陰氣森森。在言白看來,都是群面無表情臉白如紙的詭異少女扭動身軀,跟隨更加詭異的音樂在場中飄來飄去。
他咳嗽一聲,移開視線,看向彈琴的女子,那個女鬼在廟裡算是修為最高的一個,穿著一身與眾不同的白衣,就是一直低著頭,看不清長相。
姥姥笑眯眯地看著場中跳舞的姑娘們,顯然對她們的這種舞蹈很是欣賞,注意到言白的視線,她開口介紹:「那就是小倩,她的古琴彈得很不錯,希望黑山老爺能喜歡。」
黑山喜歡不喜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黑山最欣賞的樂器是吹嗩吶,還是死人時吹的哀樂。言白保持沉默心想道,若是真要討好黑山,還是讓那個小倩去學嗩吶吧。
一隻手出現在言白眼皮下,手指若蔥,皮膚白皙,十指間握著一盞瓷杯,言白抬起頭,看見是剛才扶著姥姥的紅衣女子。她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就算是個女鬼也依舊會有男人喜歡的漂亮程度,此時垂著頭順從敬酒的姿勢也叫人賞心悅目。
姥姥笑著對言白道:「看來小曼很喜歡大人。」
&言白接過小曼敬給自己的酒杯,一口飲下,體內妖力流轉,頓時酒中的所有成分除了水全都從他的指尖,在衣袖的遮擋下,蒸發掉了。由於妖力的運氣,讓言白身上妖氣重了幾分,姥姥再次咽了口口水。言白毫不懷疑,若是自己再弱上幾分,不管他是不是黑山老妖的客人,姥姥都會想辦法從他身上吸點精氣,畢竟上千年的元陽什麼的,不管是不是都大補……
不,這麼一想反而覺得自己有點悲哀了,上千年啊……
&呵你怎麼還是童子之身吶,作為我的本體這麼弱我會很丟臉的。」輕笑聲在言白耳邊響起,在場的無論是樹妖姥姥還是其他女鬼都看不見,宴會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和言白長得一模一樣的黑袍人。他緊貼著言白坐著,俊美的臉上掛著面具般的笑容,用手指沾了點言白酒杯里被滿上的酒液,放在嘴裡含住吮吸了一下:「唔,三個月大的嬰兒泡出來的酒,味道不錯,就是年頭還不夠。」
言白剛想喝酒的動作一頓,放下杯子,嘴唇不動一線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你怎麼知道?」心魔就是他,他都沒有發現,怎麼對方就能發現?更不用說言白修行這麼多年,基本沒吃過人肉。
&聞出來的呀,你不是也聞過白蛇孩子的味道麼,怎麼現在就沒發現。」心魔沒打啞謎,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言白將杯子重重磕在面前的長案上,引得姥姥警覺地瞥了他一眼,他顧不上解釋,只覺心中作嘔。原來心魔無時無刻不在從他的內心窺伺他周圍的一切,就連同為妖類的嬰兒也不放過。
&可不是同類,」看出他在想什麼,心魔舔了舔手指慢悠悠道,「那個嬰兒基本就是個人類,要不你以為法海為什麼那麼震驚。他驚訝的不是白蛇能生子,而是白蛇生下的是個人類小孩。不過——」他拉長了聲音,故意在這裡停下來。
言白等了等,見他笑著盯著自己,就是不繼續說下去,只能主動問:「不過什麼?」
&過,許仙卻不這樣認為呢。他以為自己的孩子是個妖孽。」心魔心滿意足地補充道。
想起之前在許仙眼中看到的害怕,言白微微皺眉。
姥姥拍了拍手,示意場中跳舞的女鬼們停下,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包括言白。她轉過臉,笑容僵硬虛偽,臉上擠出深深的褶皺,白粉撲簌簌往下落:「看來您也累了,那今天就到這裡如何?」
原來是她見言白皺眉,誤會了。後者沒解釋,默認了這一點,正好他的耐心也快到極限了。
姥姥讓女鬼小曼引導言白去他的房間,心魔不緊不慢地跟著他一起起身,貼在他身後東張西望。
直至進了房間,言白婉拒了小曼準備留下來服侍他的準備,關上門一回頭,心魔已經在他的床上躺著了。
言白走過去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子旁,盯著他眼神冷漠而充滿殺意:「你到底想做什麼?」
心魔仰躺在床上,黑色的長髮散開,蛛網一樣鋪滿絲綢床單:「我就是無聊,整天呆在識海里,只能看到你看的東西,而且你看的一般都很無趣,只好自己出來轉轉。別擔心,我不能離你五尺遠,你不用擔心我對別人做什麼。」他撐起身體向言白眨眼。
「……從我床上滾下去。」目前拿這個傢伙沒辦法,沉默了一下後言白只好默認他在自己身邊晃悠的行為,轉而命令道。
心魔從善如流地滾了下去,不光滾下床還直接滾進了識海里,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言白耳邊響起:「喂,你真到現在都沒上過女人?剛才怎麼不留下那個女鬼,她長得是這裡最好看的一個了。」
言白脫下靴子,盤腿坐在床上開始打坐,在心裡道:「閉嘴。」當他傻麼,泄了元陽是有損修為的,到時候心魔伺機過來搶占身體,他後悔都來不及。
&無趣。」識海里,心魔咕噥著沉寂下去,明白自己的想法被言白看破不再出身。言白沉下心神,精心打坐修煉起來,只不過現在他不再注意增加妖力,而是想方設法通過冥想鍛煉靈魂,務必早一天把心魔這個毒瘤給剷除。
半夜的時候,言白睜開眼,毫無意外地看見沒有了樹妖姥姥的妖力支撐,蘭若寺真正的內部模樣展露出來。在今晚亮的驚人的月光下,房間裡唯一有的三張家具看上去也很寒酸。床是一塊木板兩邊墊著石塊,上面鋪著稻草搭成的,他之前坐著的凳子只有三條腿,難怪他坐上去的時候覺得非常不穩,而桌子倒是有四條腿,就是中間破了一個大洞。言白將目光從寒酸的陳設上移開,側耳聽了聽確定自己沒聽錯,真的有女子的哭聲。聲音細小,時斷時續,若不是他五官驚人靈敏,又暫時從冥想中醒來,也不會注意。
他走到窗邊往外看去。言白所居住的房間只有一扇窗戶,窗戶口正對著蘭若寺的後院,後院裡有一片水池,池水骯髒渾濁,上面飄著落葉還有無數隻起起伏伏的昆蟲,現在在這片水池旁,一個白衣服的女人正背對著言白面向蘭若寺坍塌了一半的院牆低頭哭泣。她察覺到言白的視線猛地回頭,顯然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就這樣白色的月光下一張清麗哀愁的臉映入言白眼中,她的腮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是那個要嫁給黑山老妖的小倩,看上去她還是被逼出嫁的。
剛為她的美麗讚嘆的言白在心裡為好友點蠟,你新婚的妻子在還沒嫁給你之前就痛哭流涕了,看來你娶了二十四任老婆的行為在妖界都是聞名的。
小倩看上去很驚慌,她咬著下唇望了眼言白一旋身就消失不見了。言白只好將剛才的美景放進自己的心中,合上了窗戶。
第二天,黑山老妖便到了。
言白剛走出自己的房間,就看見一個黑袍人迎面而來,他的身後跟著滿臉媚笑的樹妖姥姥。
一百多年未見,黑山還是那副陰沉沉的鬼樣子,臉色慘白,嘴唇菲薄毫無血色,連眼神都是陰暗冷冽的,言白在心裡把他和昨晚的美人並列放在一起對比了一下,搖了搖頭,走上前拍了拍黑山的肩膀:「任重而道遠。」
黑山一愣,他本想喊黑蛇妖去喝酒來著,不知道剛見面這個死人臉又發什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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