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剛要說什麼,就聽見旁邊響起了一個聲音:「二弟,你怎麼在這裡?」
大家回頭一看,是宋宓從書房那邊走了過來。
宋少夫人急忙走了過去:「夫君,我們剛剛聽說——」
「聽說了什麼?什麼都不要聽說!」宋宓板著臉打斷了自己妻子的話:「你忘了爹說過的,婦道人家不要多問多想,這不是你們該問該想的。」
少夫人被他一陣搶白,只能軟軟的低下頭去。
宋宓這才背著手走到宋宣的面前,說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爹不是讓你去書房的嗎?是哪個下人傳的話?」
宋宣急忙說道:「哥,不關他們的事。是我一聽說出了事就趕忙往這裡跑,一心只記得你們都在這裡聽戲,結果也沒注意他們說,爹是在書房等我。走吧,我們也別耽擱了,趕緊過去別讓爹再等了。」
聽他這麼說,宋宓這才沒有再發作,又很客氣的對著我拱了拱手,然後兩兄弟一起轉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時間無話,少夫人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這才微笑著走過來。
「顏小姐,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哎。」
她送我回到房間,原本還想陪我一會兒,但看我精神也不太好,一副懨懨欲睡的樣子,便吩咐丫鬟們在外面候著,不要吵著我,這才轉身離開。
我躺在床上,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腦海里始終迴響著那句話,這個時候似乎已經變得有些震耳欲聾了。
滄州城內開始死人了。
而剛剛宋宣說的話,更是讓我驚愕無比——我原以為他們應該是用了什麼法子,疫病?下毒?甚至一些更加殘忍的手法,這些都在我的腦子裡過了一遍,可宋宣卻說,他們什麼都沒有過,而崔家那邊也什麼都沒做。
這幾天據我觀察,宋家的確是沒有派出一兵一卒有任何動向,滄州城那邊安靜得像是一座死城。
既然什麼都沒做,那滄州城怎麼會開始大量的死人呢?
如果說是因為圍困糧食短缺餓死人,那之前已經圍了那麼久了,早應該出現這樣的情況,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出現?
這其中,到底是那哪一點出了問題?
我的呼吸急促,心跳劇烈,這個時候是怎麼也沒辦法在床上躺下去的,我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又注意聽著外面的聲音,除了幾個小丫鬟在外面小聲的說著自己的悄悄話之外,就沒有什麼聲音了。
我在屋子裡呆得焦躁,幾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了房門。
外面帶著寒意的風立刻吹到臉上。
而那些守在外面的丫鬟急忙圍上來,小心翼翼的說道:「顏小姐,是有什麼吩咐嗎?」
「顏小姐要吃什麼嗎?我們去給顏小姐準備。」
「是不是要叫大夫來啊,顏小姐?」
「……」
我愣愣的看著她們,突然,腦子裡閃過了一道光。
幾個丫鬟見我一言不發,只看著她們出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都小心的望著我。
其中一個輕聲道:「顏小姐……?」
「沒事。」
我簡單的說完這兩個字,就後退一步,又關上了門。
我的雙手還扶在門框上,聽見外面那幾個小丫鬟詫異的面面相覷,小聲的說著「怎麼回事啊」的話,屋子裡雖然地龍燒得很熱,但剛剛那一下的冷風卻一下子將我的腦子給吹得冷靜了下來。
剛剛宋宣說得很清楚,這幾天他們宋家沒有任何行動,崔家也什麼都沒做,也就是說,城內的人並不是因為疫病,中毒什麼的原因死亡,而是眼下的「正常」原因致死。
被餓死!
之前,圍城並且攻打的時候,城內沒有死人。
現在,圍城而不攻打,城內卻開始死人了。
也就是說,死人的關鍵不是圍城,而是——攻打。
但並不是因為攻城才死人,反倒是有了攻城的事態,城內沒有人被餓死。
也就是說——攻城,就不會餓死人!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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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時間,宋懷義他們仍舊是什麼事都沒做,但從那一天他們父子三人在書房裡一直談到很晚之後,就很少再在園中陪著我們一起看戲做樂了;而宋家少夫人,不知道是因為心情使然,還是被人打過招呼,也很少再過來找我,於是我的生活安靜了下來。
但是,外面的消息沒有停止傳進來過。
滄州城內,一直在死人。
甚至在第四天的中午,我站在小樓的走廊上,遠遠的看到陰雲密布的天空下,一柱黑煙從滄州城內升起,直衝雲霄。
在經歷過揚州城賑濟災民的事之後,我很清楚,那是在焚燒屍體。
即使之前聽到了那麼多次的報告,也在每個寧靜的夜晚被閉上眼睛就湧現在眼前的那些慘狀所驚醒,但什麼想像和話語,都比不上此刻,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幕更驚人。
濃煙滾滾,遠看就像一條黑龍衝上天際,並且在空中不斷的翻騰,好像是那煙塵當中卷裹著無數的冤魂,正在掙扎,咆哮。
他們在控訴。
沒有什麼死亡,比餓死更痛苦,更讓人感受到生而為人的悲哀。
眼看著我站在走廊上,望著那漆黑的煙霧,臉上是沉重的表情,謝烽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側,輕聲說道:「顏小姐還是回屋去休息吧。」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說道:「有一些事情,憑顏小姐一人之力是改變不了。既然改變不了,也接受不了,那就不如索性不見。」
「索性不見?」我苦笑了一聲,又看向那股直衝天際的黑煙:「能不見嗎?」
「……」
「謝先生,」我也沒有看他,而是繼續注視著滄州城上空的慘狀,慢慢的說道:「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恩怨情仇而來到他的身邊,為他做這些事。不過——」
「不過什麼?」
我抬起手來,指著那股黑煙:「你說那個裡面,有多少的,恩怨情仇?」
「……」這一回,他沉默了很久,黑色的煙塵似乎也染進了他的眼中,掩蓋了原本的清明和靈光,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的說了一句:「人,就是這樣一代一代的活下去的。」
「……」
我倒是被他的話說得一愣。
半晌,淡淡的笑了一下:「是啊。」
說完便有些無力的掉過頭去轉身走開,他一見我是要往下走,急忙跟上來:「顏小姐要去哪裡?」
「我心裡難受,想去見見章老太君。」
「章老太君病了。」
「什麼?」
我一愣,回頭看著他。
他說道:「已經病倒了兩天了。」
已經病倒了兩天了?
這兩天我一直在為滄州城內死人的事擔心,也花了太多的心思揣摩著其中的問題,沒有跟宋家的其他人有過交往;再加上去哪裡都有謝烽盯著,讓我也感到非常的掣肘,所以索性不出門,竟然不知道章老太君已經病倒兩天了!
實在太不應該了!
我急忙說道:「我過去看看。」
他見阻攔我不了,也無法阻攔,便跟在我身後一路往章老太君的那個園子裡走去,不一會兒到了門口,果然看見這裡還停著幾個貼身服侍宋懷義他們的侍從,一見我來了,急忙附身行禮。
我問道:「章老太君如何了?」
其中一個侍從小聲的說道:「老祖宗今天精神要好一點,可人還是糊塗的。」
話音剛落,就聽見裡面傳來了宋懷義的聲音:「是誰?」
我看了那侍從一眼,他點點頭,急忙進去回話,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宋懷義從裡面走了出來,看見我站在台階下,急忙迎上來:「顏小姐。」
我關切的問道:「老太君如何了?」
「讓顏小姐記掛了。今天喝過藥,已經清醒了很多了。」
「我,我能去看看老人家嗎?」
「當然好的。只是讓顏小姐這麼擔心,實在是——」
「宋公別這麼說。」
我們兩一邊說著,一邊往裡走去,一進門,果然看見那位老太君躺在床上,非常憔悴的模樣,甚至連呼吸的時候嘴也張得大大的,有一種有進的氣沒出的氣的感覺。
我心裡一下子難受了起來,連忙走過去,小聲的道:「老太君……」
聽到我的聲音,老人家眯縫著的眼睛睜開了,目光閃了閃,道:「兒媳婦啊?」
「是……是我。」
「你這兩天,怎麼不來看我啊?」
我無言以對,只能幹澀的說道:「是我不好。」
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好的,但是你心裡難受。」
「……老太君。」
「老太婆的心裡,又何嘗不難受呢?」
她這樣說著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宋懷義就有些受不了了,聲音都沙啞了起來:「母親……」
聽到他的聲音,章老太君又有氣無力的說道:「懷義啊,你跟娘說,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京城?」
「……」
「為娘想要回去看看,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去啊?」
「……」
「為娘,還要等嗎?」
她這幾句話說得宋懷義幾乎都要落淚,一個堂堂的宋家執事者,此刻對母親病重時小小的要求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顯然也讓他非常的痛苦。
他一咬牙,說道:「母親不要難過,兒子不讓母親再等下去。」
「……」
「今晚,今晚我們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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