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歡>
輕歡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一切情緒和焦躁都被酒力催化得更深,她有一種想要砸桌子摔凳子的衝動,理智卻生生壓制。
她跪坐在地上,眼睛被酒燒地灼痛,心裡亂得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再次被打開。
是驚滸折了回來,手裡還端了一碗醒酒湯。
驚滸看見輕歡閉著眼睛坐在地上,忙上前摟住輕歡的肩:「輕歡,輕歡,醒醒。」
輕歡頭昏的很,一點都不能分辨旁邊的人是誰,只是順勢環住驚滸的腰,臉埋在驚滸的肩窩處低低啜泣起來。
&什麼……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那聲音細弱得如風中細柳,帶著惹人心疼的哭腔。
驚滸臉紅了個透,手輕輕放上輕歡的肩頭:「輕歡,你在說什麼?誰不要你了?」
輕歡沒有回答,只是抱著驚滸哭得越來越悲慟。
所有人都不要她。她的父母不要她,將她扔在荒山野嶺中;那個餵她糖葫蘆的人不要她,冷漠地連看都不看她;師父……師父也說,不要再接近她……
驚滸稍微推開一點輕歡,將手裡的醒酒湯餵到輕歡嘴邊,輕聲哄道:「來,先喝點醒酒湯。睡一會兒就好了。」
輕歡就著碗沿喝了小半碗,嘴裡嘟囔:「我不要睡……我要……提燈籠……」
驚滸唇角泛起寵溺的笑,只覺懷裡這個女子嬌媚到了極點:「好,我帶你去提燈籠。」
輕歡又模模糊糊喝了一些醒酒湯,昏昏睡過去。驚滸將她穩穩橫抱起來,走向主廳。
主廳的所有人都已經到了榮枯閣的庭院中,一院子的鞭炮煙火,每人手裡都拎了一個紅紅的燈籠。容懷將千彌高高舉在肩頭坐著,喻修和南泱在一邊臉色沉寂。邊子趁那一群小輩都圍著煙火鼓搗,一院子都熱熱鬧鬧的。
喻修看了一眼南泱,道:「南泱,臉色不太好?乏了就回去歇著吧。」
&有,我不乏。」南泱抿了抿有些紅腫的嘴唇,迴避著喻修的目光。
「……徒兒長大了,就是不一樣了。」喻修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
「……」喻修只是看著院子的入口不說話。
南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將一個柔弱美麗的女子親密地橫抱在懷裡,遠遠看去,般配極了。整個北罰,都難得找出這樣一對好看的道侶。
南泱忙收回目光。
她隱在寬大袖口裡的拳頭卻不覺越握越緊。
為什麼,她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侵犯的感覺?
喻修輕輕笑了笑:「驚滸這孩子,一直都喜歡輕歡。他們不論年紀身份,還是樣貌學識,都十分合適。」
南泱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滸同我說過許多次,他想要娶輕歡。咱們本就是同門,如今各自的徒弟能夠在一起,不是親上加親?……呵,也不知這詞用在這裡合不合適。不過,南泱,若是輕歡也有那個意思,你捨得叫她嫁來我師門中麼?」
南泱澀澀地看了一眼依偎在驚滸懷中的輕歡,許久,目光淡淡投到那一堆正在鬧騰的孩子身上,聲音空悠而緩慢:「若我說,不捨得呢?」
喻修又輕笑了一下,道:「徒弟大了,你即便是她師父,也管不住了。」
疏雨拉著雲棠和邊子趁一塊捂著耳朵飛奔回人堆,嘴裡還高興得嚷嚷什麼。
鞭炮和煙火同時燃起,噼里啪啦的巨響和五彩繽紛的煙花同時綻放,一時間年味十足,熱鬧無比。
輕歡仍昏睡著。在這最歡慶的時光,她沒有被她喜歡的人抱在懷裡。
而南泱,就站在離輕歡五步遠的地方,卻連看都不敢看她。
疏雨開心極了,環顧四周見沒人看她,悄悄拉過雲棠的脖子在雲棠唇上啵得親了一口,額頭抵著雲棠的額頭,撒嬌著說:「雲棠姐姐,煙火下是可以許願的哦。」
雲棠捏了捏疏雨的臉蛋,笑得寵溺:「膽子還挺大,到底還是個小孩,信這種鬼話。」
&才不是小孩!」疏雨的臉被雲棠扯得變形,「反正我要許。我的願望是,你以後能夠嫁給我。或者,穿上男裝,跟我回皇城,做我的駙馬。」
&開始瞎說。」雲棠輕輕推了推疏雨的額頭。
&棠姐姐,你必須也許,而且許的願必須是,要和我在一起白頭到老!」
&不要。」雲棠笑著拒絕。
疏雨的臉頓時苦皺起來,嗓子都裝模作樣帶了哭腔:「說嘛,你說嘛。」
&不說。」
疏雨眉毛皺得緊緊的,苦惱地扭過臉。
雲棠淺淺笑著,默默拉過疏雨的手,食指在上面慢慢輕輕寫下幾個字——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疏雨笑得酒窩深陷,對上雲棠溫柔的目光,將雲棠與她十指相扣的手舉到唇邊,在上面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煙火仍在不停高竄,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人們卻都還不覺得疲乏,只顧著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麗煙火。
輕歡這時漸漸轉醒,迷糊間發現自己居然一直躺在驚滸的懷裡,驚得她身體狠狠一震。
驚滸微微垂頭,微笑著:「輕歡?醒了啊,正巧,你看天上。」
輕歡連忙從驚滸懷裡起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用目光搜尋著南泱的身影。
南泱就在離她不遠處站著,面色淡然地微抬著頭看天空,側臉到修長脖頸的弧線漂亮利落,透著絲絲清冷。她握著燈籠把的手攥的很緊,可見突出的青白骨節。
輕歡咬住唇,不顧身後驚滸的注視,兀自慢慢走向南泱。
&父……師父……」輕歡安靜地一遍又一遍做著那口型,卻一句都不敢叫出口。
南泱感受到輕歡在看她。但她不敢轉頭去看輕歡。
就近在咫尺。
但不能。
輕歡看著南泱,南泱看著天空,就這樣,一直僵持到了全部煙火放完。
南泱垂下頭,沉默著提著燈籠離開。
她路過輕歡時,輕歡抬手拉住了她。南泱皺了皺眉。
輕歡苦笑一下,是有什麼東西,再也回不去了吧。她從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紙袋,放進南泱手裡,一句話也不說,黯然地鬆開南泱轉身先離開。她覺得胸口像被凌遲,揪緊了的疼。
南泱握著那莫名其妙的袋子,也不在眾人面前拆開,只是拿在手裡,一路帶回了自己的寢宮。
等到周圍沒人後,南泱才有些顫抖地打開紙袋。
裡面是滿滿一袋子的乾果蜜餞。
旁邊,還放了一根糖葫蘆。
世上能有多少人,了解到她嗜甜的偏好。又有多少人,能這般細心牽掛著她。
南泱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她活了一百多年,鮮有這樣,想要流淚的衝動。
年後,一切似乎都回歸了平靜。
輕歡和疏雨回了鴻飛閣,喻修和容懷也帶著各自的徒弟回了各自的宮閣。邊子趁隨即便被派下山執行任務,一時間榮枯閣又冷冷清清。過年留下所有的痕跡,都被侍人們乾乾淨淨地打掃,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三個月後,就是試劍大會。
北罰的試劍大會十年一次,全部弟子都要參加。所有弟子被分成不同的小組,一組一組進行比試,勝出的再組成一組,再次比試,如此往復。最終勝出的弟子,將有可能被三尊收為弟子。
邊子趁就是上一次的最終勝出者,被南泱收入了門下。
整個試劍大會,掌門和三尊都要出面並坐鎮高台,觀覽全局。北罰一般每一次參加的弟子有一千人,整個比試歷經一月之久,是北罰有名的盛會。與北罰交好的華山,崑崙山和蜀山,每次都會派遣弟子來觀看。故此,北罰的試劍大會,江湖聞名,是非常重要的一場聲勢浩大的比試。
可要送給輕歡的那把劍,七年了,還未鑄成。
南泱希望在試劍大會前把劍送給輕歡,即使輕歡已經是她的徒弟,但這次比試的意義不僅僅是勝出者或將拜入三尊門下,更多的是和同門之間的較量,對自身實力的展露。
可那劍,一直不成。
這是過完年,南泱頭一回去鑄劍池。
絲毫不費力氣地推開鑄劍池的厚重石門,容懷負手而立的背影如她所料地站在鑄劍池前。容懷聞聲回頭,溫和一笑:「南泱,來了啊。」
&兄,那把劍……」
&還真是直接,上來就問你的劍。」容懷無奈的搖搖頭,「可有兩個消息,你要聽好的壞的?」
&兄請隨意。」南泱淡淡道。
&真是無趣得緊。好罷,好消息是劍的熔煉已成,雜質已全數沉澱,可以進行第三步——澆灌了。」
&於熔煉完成了。」南泱感覺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
&劍術的其餘幾步都不重要,像是修治,裝飾這種。但現在,澆灌又遇到問題了。」
&麼?」
&我已經將熔煉後的液體注入你先前做好的劍范了。只要凝固,一切就全部搞定,但,現在凝固不了。」容懷皺著眉看向一邊已經注入熔液的劍范。
南泱走到劍范前,也鎖緊了眉頭:「這是為何?」
&把劍不同於尋常的劍,它的材質是通靈的,不是一般的死鐵。」容懷也走過來,殘缺了一根小指的左手輕輕摸過劍范周圍的泥胚,「它需要祭品。」
&品?」
「……南泱,你可聽說過所謂祭劍?」
南泱沉默半晌,才慢慢道:「我知道。世間有些劍,需要以血祭劍才能鑄成,如此參了血的劍,靈性大增,不似凡鐵,威力無比。故此,古書上記載,上古時期,有鑄劍師為了鑄出驚世之劍,會抓來男童女童,以活人入鑄劍池,以純淨的童子之血作為祭品……師兄,莫非……」
容懷搖搖頭:「不,這把劍沒有那樣凶煞,它不需要男童女童活祭。但……它的確需要人血祭奉,才能真正凝固成一把神兵。」
南泱安靜地看著劍范中尚未凝固的劍,許久,像是決定了什麼,抬眼看向容懷:「我的血可以嗎?」
容懷驚愕地挑眉:「南泱……你……唉,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的血融了進去,這劍就會認你的血的氣息,只有流著你的血的人拿它,才能發揮出它的最大威力。你來祭劍,又有什麼用呢?」
南泱輕輕一笑:「無礙。輕歡的脖子上,帶著融了我的血的流玉。」
&重,三思。你要好好想想,祭劍過程中,這把劍不但吸食你的血液,也吸食你的功力>
&食了我的功力,是不是就會更厲害呢?」南泱挽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那一片被熔漿濺傷留下的暗紅色疤,「只要這柄劍鑄出來足夠好,就夠了。」
容懷盯著南泱看了許久,然後長嘆一聲,無奈遞給她一把匕首:「小心些。流夠了,我會告訴你的。」
南泱接過匕首,眼睛都不眨,在那暗紅色傷疤上又狠狠劃下一道。
鮮紅的血液瞬間涌了出來,順著南泱的手腕像一條小蛇盤旋而下,緩慢地滴落在劍范中。南泱緊緊咬著唇。
容懷看見南泱劃破手腕後就後悔了。
南泱七年前身體受了很大的虧虛,那點餘毒好不容易都排了出來,又因為沒日沒夜的疲勞,身子垮掉過一段時間,這幾年好不容易養好了些,現在居然又做出祭劍這種舉動。鬧不好,南泱這回不但會虧損功力,就連壽命也……
上古時候,鑄劍石為了祭那一把劍,就活祭了那麼多童男童女,現在雖然這把劍不似那樣凶煞,但需要的血量又怎會少。容懷緊緊盯著劍范,看著裡面的熔液被南泱的血一點點染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色,他生怕南泱多留了一滴血。
手腕本就是很敏感的地方,要不然,怎會有人用割腕這種方式自殺。現在,她倒是和那些自殺的人一樣了。
南泱本就抱著要留很多血的預想,割傷口的時候也割得狠了些,傷口很深,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鑽心蝕骨的疼痛由手腕直直插入她的大腦,她的胳膊因失血過多而不斷顫抖,臉色蒼白得可怕。
&南泱受不住般半彎了腰,右手撐住桌角,左手卻依然堅持著顫巍巍懸在劍范上方。
&泱!」容懷神色著急,他不知是該阻止南泱還是要她堅持下去,如果放棄,放了這麼多血就功虧一簣。可如果繼續,南泱的身體……
南泱開始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真氣全部向左手腕流去,順著那傷口泄入劍范中,那裡好像有一個無底洞,在貪婪地吸食她身上精純的真氣。
&兄……」南泱顫抖著聲音喚道。
&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容懷連忙安撫。
&兄……」南泱閉上眼睛,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扶一下我。」
容懷扶住南泱的胳膊,看著快將她整個手染紅的鮮血,十分不忍:「南泱,不要了,不要繼續了,放棄吧,你受不住的!」
&可以……」
容懷開始拉南泱:「不行,你這樣下去傷得可就厲害了。放棄吧,放棄吧,大不了這把劍不要了,師兄再給你鑄一把。」
南泱感覺到容懷在將她拉離劍范,用周身所剩不多的真氣蘊於掌中,忽的將容懷推開數尺,在自身周圍盪起一層真氣防護。她的臉因失血過多而慘白,纖瘦的身軀虛弱得好似下一刻就會昏倒。
容懷接近不得,一臉著急:「南泱,你瘋了嗎?一把劍,值得嗎?停下來!快停下來!你會將自己的命搭進去的!夠了,已經夠了,它已經凝固了啊!」
南泱十分費力地睜開眼睛,依稀看見劍范中似養著一汪血潭,她好像……只能看見滿眼的紅色。
&兄……」
容懷忙應:「是,是,我沒有騙你。」
&兄……扶一扶我……」南泱周遭的真氣像是猛然間全部抽空,身體實在受不了大量氣血的流失,軟軟倒下去。
容懷一把扶住南泱,二話不說將她抱起來沖向丹藥坊。
&師兄……你最好在丹藥坊……」容懷看一眼懷裡膚色如雪的南泱,不住喃喃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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