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需要仰仗自己才能在沈家住下的表姐,突然間變成了沈家真正的主人,而她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卻反而成了圍牆外的人了,這種落差叫沈萃心裡十分的不平衡。
不過沈萃已經不會再像炮仗一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現在已經學會了顧忌。所以姑娘家的直爽就變成了婦人家的酸刻,「若非出了我的那件事,澄姐姐也不會搬到芮英堂去,真是因禍得福了。」
紀澄知道沈萃是誤會自己在老太太身上下足了功夫才得以嫁給沈徹的,不過這可是甜蜜的誤會,總比她覺得自己和沈徹有貓膩強。
沈萃側過身和紀澄並肩而立,不再看紀澄光潔而毫無瑕疵的臉,哪兒像她啊,年紀輕輕額間已經冒出了淡淡斑點來。「記得當年澄姐姐還勸過我的,只是我沒聽你的話。可是,姐姐當年怎麼不多勸勸我呢?看我一頭栽進泥潭,你覺得很開心麼?」
紀澄嘆息一聲,這人表面的性子雖然會被環境所改變,可本性卻是難移的,沈萃還是習慣性把自己的錯誤都算在別人的頭上。
沈萃踮起腳往紀澄耳邊湊過去,「我也是嫁給夫君之後才聽說的,原來當年姐姐也有心於我夫君呢,還不惜去討好齊華那小賤人。」沈萃笑得有些威脅的意思。
誰年輕的時候沒做過幾件蠢事呢?紀澄想起自己和齊正之間的那幾次眉來眼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眼睛有些瞎。
沈萃在紀澄的臉上沒有梭巡到任何懼意,遂又加了一句,「不過姐姐放心,我不會告訴二哥的。」
紀澄笑了笑,沈萃的司馬昭之心可真是很明顯的,這麼迫不及待地威脅自己,到底是在齊家有多艱難啊?這些年紀澄還真沒費過心思打聽沈萃的事兒,現在少不得要打聽一下了。
沈芫的夫君曾修文三年前會試已經中了進士,如今在翰林院裡供職,只等著考核期滿外放做幾年地方官,再回京就能平步青雲了。
這幾年沈芫一直住在京師,京里的消息誰也沒她靈通,這會兒她正抱著她的小兒子在逗樂。她是個著實有福氣的,三年抱倆兒,前頭一個是姐兒,第二個就生了兒子,曾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沒有不喜歡她的。
紀澄輕輕撥拉著全哥兒肥嘟嘟的小手,他才三個月大,眼睛像葡萄一樣亮,漂亮得厲害,老太太喜歡得不得了,每回沈芫回來,都叫她務必帶著兩個小的。
「芫姐姐,阿萃是怎麼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紀澄低聲問沈芫。
沈芫低嘆一聲,將全哥兒交給旁邊跟著的乳娘抱著,拉了紀澄到一邊說話,「她是傷了身子,這幾年一直沒懷上,齊正的母親身子又不好,就是拖日子,一心只盼著能看一眼孫兒,所以齊家急得厲害。前幾次三嬸還上門幫阿萃出了頭,可這都三年了,她也沒好意思再管女婿房裡頭的事情,我聽說,三個月前阿萃給她的丫頭纖雲開了臉,不過齊正自己又納了一房妾,好像是他家的遠房表妹。」
這樣紀澄就能想像了,沈萃本就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連紀澄這樣的跟她沒有太大利益糾葛的人她都嫌紀澄奪了她的風頭,更何況還是兩個跟她一起分享夫婿的妾了,只怕暗地裡斗得一塌糊塗。
紀澄用團扇遮住了嘴低聲道:「齊夫人還在啊?」幾年前她看齊華和齊正的樣子,都以為齊母早就該不行了。
沈芫笑著敲打了一下紀澄的肩膀,「你個促狹鬼。不過我也是聽說好幾次都病危了,卻又沒了下文。只是這幾年阿萃的嫁妝敗得厲害,你看她頭上的,那還是她前些年戴過的頭面了,只是翻了翻金色而已。」
京師人出門做客有不成文的講究,做客赴宴時曾經穿戴過的衣物、首飾,下回再出門做客就要避免了,這才顯得自己家底殷實和體面。多少人為了這樣的講究,打腫臉充胖子,四處借衣裳和首飾的都有。
「怎麼我姑母都不管啊?」紀澄有些疑惑,紀蘭可是很愛面子的。
「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三嬸給阿萃添置的行頭拿回去最多戴一兩回就會被齊華借走,她為了這個都抱怨好幾次了。」沈芫道:「再說了,四哥娶媳婦的時候,那排場可是做得極大的,下的聘禮也極豐厚,三嬸手頭便是再寬裕,可又能照顧幾頭呢?過幾年阿征也大了,也得娶媳婦。」沈征是紀蘭的二兒子,在沈家行五,今年也有十二了。
紀澄聞得沈芫的語氣,不由笑道:「聽姐姐的意思,是不是這會兒就開始操心娥姐兒和全哥兒將來的嫁妝和聘禮啦?」
沈芫笑著去捏紀澄的臉蛋,「就你是不用操心的,我看過你的嫁妝單子,你爹爹可真是疼你,怕是把整個紀家都陪嫁給你了吧?」
這話稍微誇張了一點兒,主要是外頭人並不清楚紀家的家財,紀澄經手這麼多年,紀家的財富在她手裡翻了好幾番,早已出乎沈芫的估計了。
紀澄道:「陪嫁再多,那也是死銀子,我想著還是得盤活了才是。」
沈芫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紀澄的意思,她這個人說話可從來不會無的放矢的,「那正好了,我也是愁著金山銀山若是不盤活那也是坐吃山空的份兒。你若是有心,到時候且算我一股。」
紀澄應了聲「好」。如今紀家的生意她已經全部撂開了,只是成日看著手裡那堆在牆角發霉的銀子她就痛心痛身。商人逐利,要讓那銀子變成活水心裡才安樂,紀澄是那種見不得家有餘財生霉的人,夢想著能成為陶朱公那樣的人,三散家財也不怕,她追求的是那種賺銀子的過程。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沈芸走過來道。
紀澄和沈芸不交心,這位二房庶出的二姐姐雖然對著誰都是一張笑臉,似乎和誰都能打成一片,但是這裡誰又是傻子,沈芸對她的那點子敵意和蔑視,她以為遮掩得很好,其實紀澄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也只是虛虛應付。
在園子裡應付了七大姑八大姨一整日,晚上紀澄回九里院時,那張耗時數年才雕鑿完成的紫檀大床已經不見蹤影了,寢房也大變樣兒。
這樣大的家私,搬上九里院已經是大費工夫了,如今要抬下去,自然又得興師動眾。紀澄扶額地想,沈徹這是得有多急啊,成親的第二日就迫不及待處置她的嫁妝,明日還不知有多少人要來詢問呢。
紀澄穿過那三重新掛上的紗幔,只見房裡正中擺了張闊大無比的榻床,因為四周無柱,沒有掛床幔,自然就再不會叫人覺得悶了。
紀澄撇開眼不去看那床上大喇喇並頭擺著的鴛鴦雙枕,視線落在飛雪紗上,幾百兩銀子一匹的飛雪紗用來做衣裳尚且捨不得,沈徹倒好直接給掛來做簾幔了,不過不得不承認,這飛雪紗輕透,用來做簾幔隨風起舞,倒將屋子烘托得仿佛仙宮一般。
紀澄正發呆,卻見小丫頭卷碧跑進來找柳葉兒。「柳葉兒姐姐,你趕緊去勸勸榆錢兒姐姐吧,她都哭了好一會兒了,眼睛都腫了。」
柳葉兒一驚,榆錢兒可不是愛哭鼻子的人,等閒只有她讓別人哭鼻子的份兒,「出什麼事兒了?」
卷碧道:「榆錢兒姐姐當眾被男人給抱了!」
說得怪嚇人的,紀澄也是後來才弄明白,原來那紫檀大床大眾,一般的婆子、小廝都抬不動,是沈徹另叫了人來抬的。其中一個大黑個兒正是當初看守榆錢兒和柳葉兒的那位。
榆錢兒不知搬動新床是紀澄點了頭的,所以叉腰攔著死活不讓他們搬動,那大黑個兒被鬧得不耐煩了,直接上前將雙手扣住榆錢兒的腰一舉,就把她挪了個地方。
這下可就不得了了,被那麼多人看著被個男人抱了,榆錢兒自然只能哭了。
紀澄輕輕地拍著榆錢兒的背道:「別哭了,我自會替你做主的。這件事麼,你若是對那大黑個兒有心,我就叫他娶了你,若是無意,我定叫那人來給你賠罪。至於其他人若要碎嘴,這整個院子的人都由著你收拾。」
榆錢兒一聽,一咕嚕就爬了起來,「我對他才不會有心呢,他算什麼啊,聲兒又大,人又粗魯,渾身是毛。我就當是被狗蹭了一下,也犯不著他來賠罪,看見他我就煩。」
紀澄「哦」了一聲,「那你還哭個什麼勁兒?」
榆錢兒臉一紅,說不出個理由來,只囁嚅著發氣道:「他怎麼當眾那樣對我,我、我……」說來說去,卻原來是被那男子的行徑給傷著心了。
原以為彼此有些情分在裡頭,哪知道袁勇行事時一點兒也不顧及她的面子,榆錢兒自然就委屈了。
紀澄和柳葉兒對視一眼,心想榆錢兒這小丫頭明顯是春心動了。
紀澄回到屋子裡時,沈徹也剛進門,霓裳上去伺候沈徹換了鞋襪,正要起身伺候他更衣,卻聽他道:「下去吧。」
霓裳一出去,就只剩紀澄和沈徹兩人眼對眼,沈徹張開雙臂對著紀澄示意,身為妻子伺候夫君換衣袍真是不要太天經地義,紀澄哪怕不願意也只能走過去,伸手去解沈徹的衣帶。
「真想不到我也能有這樣一天,可得阿澄伺候更衣。」沈徹低頭在紀澄耳邊道,「以前可都是只有我伺候你的份兒。」
紀澄的手一緊,腦子裡閃過沈徹伺候她寬衣解帶的畫面,心一狠,手上就勢一拉,本該解開的腰帶反而勒得更緊了,沈徹低呼了一聲,笑道:「你這力氣真不小,難怪胃口那麼好。」
紀澄的手又是一緊,沈徹趕緊拉住衣帶道:「行了行了,再拉帶子該斷了。」沈徹自己動手除了衣袍,又將先才霓裳備好的日常家裡穿戴的紗袍換上。
沈徹一邊換衣裳一邊道:「這院子想著成親那日會有親眷過來,所以沒有大動。明日我叫張德斌進來,你想怎麼改告訴他就是了。」
張德斌紀澄是聽過的。一座園子少不得日常維護打理,張德斌就是管磬園修繕的,也正是他爺爺的爺爺主持修建了磬園,之後張家就一直負責磬園的修繕。
既然叫了張德斌進來,那就是有大興土木的意思,紀澄道:「沒什麼需要改的。」
沈徹此時已經換好了衣裳,看向紀澄道:「這裡是你以後起居的地方,自然要你喜歡,你無需顧慮,顧慮別人難免就是輕待自己。」
紀澄道:「的確沒什麼需要改的。」
沈徹笑了笑,「那好吧,等過幾個月我再叫張德斌進來。」
紀澄詫異地看了沈徹一眼,心想這人細心起來可真是極貼心的,知道她一個新嫁娘剛進門,怎麼可能就讓九里院大動土木,而且看樣子,那淨室及門窗也都是翻新過的。
「你去看過書房的布置了沒有?」沈徹又問。
紀澄搖了搖頭。
「我領你去看看。」沈徹往前走了兩步,給紀澄帶路。
書房是新布置出來的,窗戶正對著九里院山下的那一林翠竹,養眼怡心。中間是一張巨大的紫檀長案,上面的擺件都十分不俗,紀澄一眼看去就瞧出了那碧玉山水與漁舟圖的筆筒和碧玉雙鵝筆架都是珍品,更難得是兩則雖不是一套,顏色卻幾乎一致,瞧著倒是成了套,很是難得。
「這裡給你平日作畫、制箋用的。」說完沈徹又補了一句,「沒放你的算盤。」
紀澄拿不準沈徹是不是在諷刺自己,就又聽他道:「算盤我給你放到頂院了。日常起居你都可以去頂院,只是丫頭們不得允許不能上去,你只能自己辛苦些,但好在清淨自在。」
紀澄以前本來不喜歡頂院那種質樸的風格,處處席地,覺得有些不便,可如今不知怎麼的,比起高大華貴的家具來,她反而更中意頂院那種通透的風格了,她在晉北守墓的小屋也是學了頂院和三好居的布置。
「不過白日裡在頂院就好,夜間寢居還是得回這裡才好。」沈徹笑看紀澄一眼,「有些事還是床更好使。」
紀澄被沈徹的污言濁句給氣得恨不能戳他,沈徹卻是不以為意,只試探了一句就不再深入,轉而道:「我再帶你去山頂看看,給你清理了一片舞劍台出來。」
舞劍台臨水,正是當初雪夜烤肉醉酒時紀澄舞劍險些跌落水潭的地方。
「本來想四周給你築上欄杆的,但是又怕你舞劍時覺得拘束,如此你將來舞劍是最好小心些,或者邀了陪你最好。」沈徹道。
紀澄心想她才不會覺得有欄杆是拘束,只是她忽然明白,最最怕拘束的可能反而是沈徹自己。一大把年紀拖著不成親,未必不是因為怕娶妻之後拘束。如今想來那三好居、四並居還有頂院,都是通透寬敞的屋子,連隔扇都不用,到了夏日更是將門都卸了,只用輕紗障目,儘量減少那「條條框框」。
沈徹領著紀澄將九里院上下都逛了一番,指著最下頭那處剛進山門的花廳道:「那裡是給你備下處理日常事務的,過些時日等你接下中饋之後,可以在那裡見那些管事和婆子。」
這九里院上下,可謂是處處都已經為紀澄考量到了。
哪怕紀澄對沈徹再有成見,少不得也得承情。
可是每當紀澄對沈徹的感官稍微好點兒時,他總能破壞氣氛,「今晚還要玩骰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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