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雷首山漢軍營寨。
沈晨坐在帳篷內,看著最新送上來的公文,臉色談不上高興也談不上憂愁。
下方鄧艾和姜維見他面無表情,好奇問道:「師君,怎麼了?」
因為現在不是開軍議的時候,帳篷內也就只有三人,所以私底下兩個人都不稱呼沈晨職務,而是師君。
沈晨放下手中的公文說道:「丞相打算在五月出兵北伐,大將軍那邊也在準備好攻勢,等到合肥建好,糧草輜重運輸到前線,大抵八月就能進軍。」
「這是好事啊。」
姜維笑道:「三路北伐,曹魏必然自顧不暇,等師君拿下了河東,曹魏還要抵禦南方的進攻,我們就可以順勢奪取并州了。」
從劉備末期北伐開始,沈晨先取長安,占據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三輔之地,已經有一年半的時間。
之後沈晨通過優惠政策和官府補貼,吸引了大量流民前往荒無人煙的關中地區開墾,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糧草問題,準備十分充分,率先在今年再次開啟戰事。
按照約定,沈晨這邊先打,如果能夠把曹魏在南方的兵力吸引到關中,讓諸葛亮和關羽那邊的曹魏防線更薄弱是最好。若是曹魏沒有派人馳援,那等到今年中旬或者下半年諸葛亮和關羽準備好,也會開啟戰事。
現在沈晨在西線的攻勢還算順利,昨天龐德就已經派人來送信,說他已經成功攻破了皮氏縣城,在朱靈撤退的時候進行反埋伏,誅殺了朱靈,等稍微休整兩日就聽從沈晨部署乘船南下。
只要完成了三面包抄的計劃,打敗曹真,西線的曹軍會壓力巨大。
到時候整個曹魏朝廷都會面臨著沈晨兵鋒直指并州,甚至直接通過王屋山進攻河內郡,威脅到曹魏都城洛陽的危險。
所以看形勢顯然對他們更好。
不過沈晨卻並沒有太高興,而是說道:「最近我們在曹魏的細作來報,曹叡派了約萬餘騎兵來河東馳援。」
「萬餘騎兵?」
姜維和鄧艾對視一眼,看上去萬餘騎兵不多,但河東局勢雙方兵力半斤八兩,雖然龐德擊潰了朱靈,然而整體上曹魏的兵力和他們差不多。
因此在雙方陷入膠著與對峙的時候,萬餘騎兵可能會起到決定性作用,難怪師君的臉色沒有因為丞相準備北伐而高興多少。
鄧艾於是說道:「師君,不若先讓馬將軍從華陰回河東,等擊潰了敵人的騎兵之後,再回華陰準備渡河襲擊。」
沈晨搖搖頭道:「馬岱在華陰還另有別的任務,不可輕動。」
馬岱的作用不僅僅是渡黃河襲擊曹真後方,還有鎮守華陰,防止曹魏在潼關的兵馬出動騷擾長安。
沈晨在長安其實留守了幾千人,但曹魏當初五萬人都守不住長安,這點人手想守住偌大的長安城顯然不太可能,何況曹魏真聰明點就不是打長安城,而是襲擊百姓。
只要把長安周邊的百姓襲殺或者驅趕走,沈晨便不能就地取糧,這對於他勞師遠征會造成重大打擊,所以馬岱的任務還是非常關鍵。
鄧艾思索道:「那該如何是好?」
沈晨沉吟道:「其實我並不擔心這區區萬餘騎兵,只要不是在野外正面鏖戰,這些騎兵發揮的作用沒有想像中那麼大。」
「那師君是在?」
姜維不解,既然不擔心曹魏的援軍,那在擔心什麼。
沈晨說道:「我在曹魏內部的細作來報,前幾日曹叡下了詔書,讓各大世家益價捐買品階。中品可升上品,下品可升中品。曹魏世家不計其數,恐怕會為了這些名額而打破頭顱?」
「益價?」
鄧艾忍不住說道:「這跟買官有什麼區別?」
「算是一塊遮羞布吧。」
沈晨說道:「桓帝靈帝時期在宮中開市,官員可以直接買官升秩。曹魏則是買賣世家品階,雖然只是升品階並非賣官職,但原本中品和下品世家子弟不能擔任高位,現在則有了上升通道,屆時必然有大量的人趨之若鶩,為曹魏捐錢出力。」
這才是沈晨最擔心的地方。
曹魏不像南方漢朝,朝廷直接控制的在籍人口以及田產數量比較少,大部分人口田地都被世家控制成為隱戶隱產。
事實上曹魏的屯田制本身就跟隱戶隱產沒什麼區別,曹氏自己開設莊園將屯田民變成自己的佃戶,然後利用這些佃戶產生的收益徵召士兵,打仗擴充地盤,同時又以天子劉協的名義控制了中央朝政,最終步步登頂。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曹家自己就是擁有土地和人口最多的世家門閥,只不過現在他下面的佃戶日子過得太苦,鬧著要造反,被迫開始找其它門閥世家要糧草物資人口而已。
問題在於以前曹魏可以通過壓榨自己的佃戶來打天下,從而將大部分權力都握在自己手裡。現在不行了,曹魏顯然是要開放權力,讓更多的世家大族加入到這場權力的狂歡當中,與世家的聯合程度更高。
這樣對於曹魏的政治來說肯定不算一件好事,就像兩晉時期世家門閥幾乎都快騎在皇權頭上,就是因為朝廷權力為世家把持,造成皇權的崩塌與世家的掌權。
但對於曹魏的軍事來說,就會大大增強。
有了世家門閥的人口和糧草補充,曹魏兵馬不足的問題就會得到解決,接下來要想北伐成功,一統天下,難度可謂是相當大了。
鄧艾聽到這裡,也意識到了沈晨所說的關鍵,亦是皺眉道:「曹魏這是想調動地主階級的積極性來與我們作對。」
他跟著沈晨這麼多年,政論學得也是非常好。
沈晨點點頭:「大漢能有如今現在的局面,就是我們幫助黔首階級打敗了地主階級,得到萬民百姓的擁戴。北方的門閥世家通過莊園經濟控制了大量人口和土地,只有極少數在支持曹魏的統治,這意味著他們的戰爭潛力還是很大。」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姜維問。
沈晨思索了片刻,環顧四周說道:「雖然曹魏這樣做,但無異於飲鴆止渴。世家門閥的隱戶人口也並不代表他們就真的擁護世家,若是我們能夠找好方向,也許就能夠從他們的內部瓦解敵人。」
「內部瓦解?」
鄧艾不解道:「恐怕不容易,師君想要傳播《人論》思想,可底層百姓根本接觸不到,他們又如何能被瓦解?」
沈晨笑道:「要瓦解的辦法很簡單,曹魏即便徵召了這些世家奴僕做兵馬,他們的戰鬥力也遠不如曹魏精銳,打仗的時候就瞄準了這些人進攻,很容易被擊潰,死傷多了,他們自然不想再繼續賣命,將來再打仗,縱使曹魏兵馬百萬,也不過是土雞瓦狗爾。」
「原來如此。」
二人恍然大悟,都深以為然。
世家大族徵召的人肯定都是自己的佃戶做士兵,這些人打仗能力遠遜色於長年累月訓練的曹軍,倉促上戰場自然是烏合之眾,遇到對敵先打垮他們,死傷多了,就不一定會再為曹魏賣命,到時候興許就會引發內部叛亂,就是他們攻破曹魏的時機。
「嗯。」
沈晨點點頭,從席上站起來說道:「任曹魏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現在曹真被我堵在雷首山,徐晃被圍困在城裡。縱使曹魏派了援軍來,也不能挽回局勢,再等等吧,等到對方堅持不住的時候,就是我們反攻之時。」
「唯!」
鄧艾和姜維都拱手行禮。
現在對於他們來說,牌已經打了出去,穩坐釣魚台,就看曹魏那邊如何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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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建興元年,魏太和元年,對於曹魏和劉漢來說,都已經到了極為關鍵的時刻。
三月十八日,孫禮騎在馬背上,眺望著遠方。
他現在已經到了雷首山,前方右側山巒重疊,左側黃河波濤滾滾,在中間的廣袤平原上,原本的森林已經幾乎被砍伐成了平地,變成一片草原。
在草原上連綿有十多座營寨,營寨東西縱長十餘里,黑色的曹魏旌旗遮天蔽日,仿佛一朵黑雲般橫貫在了雷首山西側。
孫禮的八千騎兵出現在了曹魏後方,很快被曹軍探察到,等雙方交流之後,曹營大門打開,孫禮本人到了近前,曹真騎著馬在親衛們的簇擁下出來,不解地看著他。
「孫禮。」
曹真納悶道:「我不是讓你去皮氏馳援朱靈了嗎?」
沈晨是在二月九日進攻的蒲坂,在二月十三日曹叡就得到了消息,然後派遣孫禮為援軍。
當時候孫禮在二月二十三日的樣子到了曹真所在的潼關,曹真知道那時朱靈所在的皮氏正被龐德的投石車狂轟濫炸,有破城的危險,於是派遣他渡過黃河,從中條山去皮氏支援。
潼關距離皮氏縣的直線距離其實比較近,只有一百二十多公里。但那是坐飛機路線,真要走必須繞行中條山,約三百多公里,路途極為遙遠。
所以孫禮再次長途跋涉,從潼關走中條山,繞道安邑縣往皮氏去支援,結果沒想到他卻又忽然回來了。
孫禮苦笑著對曹真說道:「大都督,末將到了半路遇到了朱靈的潰卒,才知道數日前龐德已經攻破了皮氏縣城,朱靈都被他殺了。」
「什麼?」
曹真大驚失色,說道:「皮氏被破,朱靈死了?」
「是的。」
孫禮點點頭。
曹真眉頭緊皺,勒轉馬匹道:「回營,開軍議。」
「唯。」
孫禮就跟在他身後入營。
很快曹真就召集諸將議事,營寨內十餘名高級將領聚集在一起。
曹真環顧四周說道:「諸位,朱靈沒有等到援軍,皮氏城池已破,整個河東郡就只有徐晃還堅守在蒲坂了。」
「皮氏破了?」
「難怪沈晨要在雷首山把我們堵住,皮氏破了之後,龐德肯定增援蒲坂,徐晃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可怎麼辦啊,那漢軍豈不是要直抵并州了?」
「看看大都督怎麼說吧。」
眾將頓時議論紛紛,河東與并州相連,而并州有太行八陘,可以直抵河北,如果沈晨占據了河東郡,拿下現在沒有多少防禦力的并州,包括河內郡和洛陽都要受到漢軍的兵鋒威脅。
所以對於這個尷尬局勢,顯然諸將都頗為不安。
曹真看著下方惴惴不安的眾將,沉吟了片刻,說道:「皮氏被破已是事實,不過蒲坂沒被攻破,我軍沒有被擊退之前,沈晨焉敢直取并州?大家也無需驚懼。」
「這倒也是,我們駐紮在雷首山,他即便得了河東郡,想攻取并州也得擔心後續糧道被我們斷掉,沈晨也沒那麼大膽子孤軍深入。」
有將領說道:「大都督,就是怕徐晃那邊支撐不了太久啊。一旦蒲坂被破,那我們恐怕就只能退兵回去了。」
「嗯。」
曹真嚴肅的臉上保持著肅穆,點點頭道:「不錯,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保住蒲坂,而要保住蒲坂,就必須破沈晨。」
部將董弼說道:「可是沈晨營寨就立在道間,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免戰牌掛著,即便下去戰書,也是沒見任何動靜,顯然是打算龜縮營壘不出來,我們該如何破之?」
沈晨那邊其實只有一萬多人,曹軍則有近五萬,加上孫禮部甚至有六萬,在兵力上占據絕對的優勢。
但問題是沈晨就是避戰不出,他們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曹真環顧一圈,看到了孫禮和徐商死後接替他的騎將周盛,便取出輿圖,看了許久,沉聲說道:「我有個辦法。」
「哦?」
眾將士連忙看向曹真。
曹真說道:「諸位,雷首山至蒲坂只有不到七十里路,大抵也就一天的路程對吧。」
「不錯。」
董弼說道:「沈晨在這裡駐守,就是為了掩護後方包圍蒲坂的軍隊攻打城池。」
曹真就說道:「沈晨的營壘前方無數防禦器械齊全,想要強攻下來不太容易,但我不信他的後方也如此難打。若周盛和孫禮騎兵,繞道中條山,從後方突襲沈晨營寨,將會如何?」
「這」
有部將猶豫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蒲坂離得太近了,若是被他們提前發覺,立即遣援軍來救,那繞道突襲的騎兵,可就要全軍覆沒了。」
曹真搖搖頭:「只有如此,才能迅速擊潰沈晨,然後馳援蒲坂,不然繼續在這裡等下去,徐晃才要全軍覆沒了。」
「額」
眾人互相對視,雖然這個計策比較冒險,但確實有道理。
沈晨背後就是他的主力大軍,所以不太可能連後營都這樣戒備森嚴防禦器械齊全。
只要他們這邊先展開猛攻,騎兵突然出現在他的後方,還真有可能攻破沈晨,萬一將沈晨斬殺,豈不是天大的功勞?
想到這裡,大家便紛紛同意。
「大都督的計策確實妙,末將以為可以一試。」
「不錯,行軍打仗沒有不冒險的,就應該這樣拼一拼。」
「末將附議。」
「好。」
見大家都支持,曹真便說道:「即刻派出斥候,必須先查清楚龐德的動向,若是他並沒有去蒲坂,而是馳援雷首山,那情況就變得不一樣起來,還是應該小心為上。」
「唯!」
眾人拱手應是。
當下曹真就立即派出斥候,先查探龐德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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