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農郡,曹陽縣。
冬夜的寒風嗚咽,呼嘯著從天子劉協所在的中軍大帳外席捲而過,這聲音本就不是很好聽,加上幾隻不知名的夜梟在暗夜裡嘶鳴,風聲、鳥聲夾雜在一起,弄出一份淒悽慘慘戚戚的氛圍來。
然而此刻中軍大帳內的天子劉協,一丁點也沒有受到當下場景氣氛的影響,也全然沒有了大敗之後的恐懼,對來日情形未知的擔憂,他現下的心頭是一片的火熱。
李榷派遣來的使者王昌,給他帶來了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那就是州郡長官中還是有忠良的存在,更不必提益州牧劉璋姓劉,乃是宗親一枚。
「恭賀陛下,有劉益州在,李榷、郭汜後路生憂,必然不敢放肆。」太尉楊彪雖是灰頭土臉的,但精氣神此刻卻是特別的好,不複方才的揪心和憂懼。
宗正劉艾樂和和的不斷撫著鬍鬚,他感慨道:「今年六月的時候,艾聽聞劉益州正在興兵攻伐漢中米賊,山高路遠,道路難行,卻是不知道情形究竟如何,今日得知劉益州已拿下陳倉,想來漢中米賊、武都羌氐,皆是為劉益州所蕩平矣劉益州興義兵,除凶暴,今時又遣兵入關中,定是有意攻伐李榷、郭汜這些涼州賊,尊獎王室,輔佐陛下,劉益州,真乃國之柱石也。」
「卿言甚是,劉季玉,國之柱石也。」天子劉協點了點頭,心裡對劉艾稱呼劉璋為國之柱石是再同意不過了,他今年七月從長安出發東歸雒陽,關東諸侯大半年都對他不聞不問,未發一兵一卒勤王,視他這個天子如無物。
至於為何關東諸侯假裝不知道他這個天子東歸,劉協心中是有一二點猜測的,他知曉,關東諸侯無非是怕他臨門,奪了他們的權柄,使他們不能威福自用,嘗到過權力滋味的諸侯,是怎麼都捨不得放棄手中的權力的,哪怕是刀子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就此放棄手中的權力。
是故劉協東歸雒陽的路上,在指望不上四世三公的袁紹、坐擁荊襄九郡的劉表後,為了對抗阻攔他東歸的李榷、郭汜,不得已招納了河東的白波帥胡才、李樂、韓暹以及匈奴右賢王去卑護駕,眼下匈奴人都比關東諸侯可靠
而這個時候,益州牧劉璋,雖是遠在蜀地,同關中隔著迢迢千里山林,但劉璋竟是能出兵勤王,沒有忘卻他這個天子,這如何教劉協不感動,不感慨。
「可惜。」國舅董承長嘆了一聲:「可惜蜀地山水相隔,輕易前往不得,不然若是能抵達蜀地,得劉益州襄佐陛下,漢家中興有望矣。」
帳外寒風呼嘯,帳內氣氛火熱,作為李榷、郭汜的使者,虎賁王昌卻是一個勁的往外透露李榷、郭汜軍中的情形,一字不差的通告給了天子劉協。
王昌拱手道:「陛下,李榷、郭汜急於引軍而去,唯恐陛下遣兵躡其後,使其不得安然奔回長安,故而遣臣來請和臣意定然不能使李榷、郭汜得意,當趁其因陳倉之失、惶恐退兵之際,躡其尾部,大破這伙涼州賊。」
天子劉協聞言默然,他皺眉思考了起來。
「不可。」國舅董承連忙開口,他搖了搖頭道:「李榷、郭汜雖是急於引兵退去,可涼州兵精,慣於征戰,而陛下帳下虎賁羽林之士皆已憊乏,以疲敝之卒不能當驍銳之士臣意當穩妥行事,先答應李榷、郭汜請求,同彼等相為和睦,讓李榷、郭汜釋放了擒獲的百官、宮人婦女,並歸還劫掠到的乘輿、器服,然後見機行事。」
「國舅老成之言,陛下當思之。」宗正劉艾拱手附和了一聲董承。
「太尉。」天子劉協面色搖擺不定,自董卓死後,李榷、郭汜把持朝政,殘害忠良,為禍萬端,因而他對李榷、郭汜甚是憤恨,見到有機會打擊削弱李榷、郭汜的力量,且說不定能趁隙拿下李榷、郭汜的人頭,他不太想放過這個機會。
但宗正劉艾和國舅董承都否決了尾隨追擊李榷、郭汜的想法,天子劉協也不由彷徨了起來,這個時候他想聽一聽太尉楊彪的看法。
太尉楊彪聞言,他斟酌了片刻,老成持重的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天下萬民繫於陛下一身爾,不可輕身犯險宜從國舅之言,答應李榷、郭汜請和的念頭,先讓李榷、郭汜釋放了擒獲的百官、宮人婦女,以及歸還劫掠到的乘輿、器服,然後我等再做打算。」
言罷,太尉楊彪看到了劉協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神色,他寬慰劉協道:「陛下,李榷、郭汜弄權之賊、盜寇之輩爾,飢則寇略,飽則棄余,無終歲之計,彼等早亡敗亡且有劉益州在,高懸李榷、郭汜的賊頭於城牆之上,想必是指日可待,陛下不必急在一時,可稍待之。」
「眾卿之言是也。」天子劉協從善如流,他應下了眾人的合議,而後他轉頭向王昌說道:「勞煩卿回復李榷、郭汜,二賊若是願放了擒獲的百官、宮人婦女,歸還劫掠到的乘輿、器服,朕便答應他們的請和之議,不然,朕便同彼等廝殺到底。」
最後一句話,天子劉協發自內心,幾近是惡狠狠的道出,甚是不符合天子的形象,只是憶往昔,多少忠臣良將為李榷、郭汜所害,如司徒王允那般的一日千里、王佐之才,設計誅滅國賊的大賢都為李榷、郭汜所殺,念及王允,劉協痛心不已。
虎賁王昌本意是趁機看看有無機會誅殺李榷、郭汜二賊,但見幾名朝廷重臣皆是以天子安危為要,秉持著老成持重的想法,他位卑言輕,也就不好再說些什麼,他拱手向著天子劉協領命告退:「陛下之言,我定送至,只是臣這一去,不知李榷、郭汜二賊下次是否再以我為使,後面是否有機會脫身,得以服侍於陛下左右,故而當是辭別,還請陛下保重,努力加餐飯。」
「卿可見機行事,若有機會,當從二賊處脫身,卿要是有脫身之日,朕當親迎之。」天子劉協握住虎賁王昌的手,衷心的言道。
「多謝陛下,臣就此拜別。」虎賁王昌濕了眼眶,他不舍的掙開天子的手,就此拜別。
掀開簾帳,孤星寒月頓時入目,寒風席捲而來,虎賁王昌側頭再看了一眼帳內的天子劉協,見著劉協稚嫩的臉龐上過於成熟的端重,他心中欣慰,天子賢明沉穩,外有劉益州那等的強藩,這渾濁哀鳴的世道說不定能得到挽救。
虎賁王昌面色堅決,他收回了看向帳內的目光,就此向著李榷郭汜的營帳奔赴而去。
翌日。
為李榷、郭汜擒獲的百官、宮人婦女,以及劫掠到的乘輿、器服,皆被李榷從弟李應送還給了天子劉協,兩方就此達成了和議,不再引兵互相攻伐。
和議一早達成之後,李榷、郭汜就急不可耐的拔營起寨,二人更是身當先鋒,向著長安奔去,陳倉一失,蜀兵到長安的道路便是坦途一條。
而長安,是萬萬失不得的,雖是李榷、郭汜作風有如流寇,四處劫掠為生,並不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可長安城中,有他們的妻兒老小,還有他們囤積的金銀錢帛,若是為他人所得,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因此在和議達成之後,李榷、郭汜就馬不停蹄的向著長安奔去。
「稚然,你說劉璋他一個益州牧,拿下漢中、武都也還說的過去,畢竟漢中、武都皆是益州治下郡縣,可他取陳倉作甚。」郭汜為人小憨,在回長安的路上,他朝著李榷問道,而這個問題,他向李榷徵詢好幾次答案了。
李榷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郭汜,好不容易按捺下嫌惡的表情,他口氣甚是無語,但還是耐著性子解答:「還能是為什麼,當然是來索你我的命,你莫要忘了,劉璋的大兄劉范、二兄劉誕,是死在我們的手裡,他的父親劉焉更是因為劉范、劉誕的死而鬱鬱而終這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劉璋想必是恨毒了你我二人。」
「你看,你我一離長安,大軍遠行,劉璋就趁著這個空子拿下了陳倉,意圖把刀子架在你我二人的脖子上,誒,現在還不知道長安是什麼情況呢。」
郭汜嘆了口氣,他無奈道:「誒,我們不就是殺了他兩個兄長,說起來他不是兄弟四人,這不還剩兩個嗎,有必要對我們喊打喊殺嗎。」
「再有。」思維迴路清奇的郭汜言道:「若不是我們殺了劉范和劉誕,氣死了劉焉,這益州牧的位置哪裡會空的出來,此外劉璋作為季子,若不是我們點頭同意,益州牧的位置當是他三兄長劉瑁的,怎麼也輪不到他來坐。」
「這劉璋得謝咱們才是,眼下他對我們喊打喊殺,妥妥的恩將仇報。」郭汜說到這裡,面色已然是有些氣憤,他難得對人施恩,卻沒想到不止沒有回報,反而施出仇來了。
聽著郭汜的分析,李榷的臉色一時白、一時紅,像是五顏六色的彩燈一樣,他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哂笑,攤上郭汜這樣的隊友,他著實有些大無語。
「這番話,你以後若是見到劉璋,可以同劉璋好生說道,讓劉璋知曉,他是個恩將仇報的小人。」李榷也不反駁,他覺得反駁也沒有大用,他只順著郭汜的話講。
郭汜連連點頭:「這是自然,日後若是逢著劉璋,我當好好羞他一番這沒有你我二人的出手,哪有他劉璋今時今日的煊赫地位,我們是劉璋的恩人啊。」
恩人二字一出,李榷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實是想大笑,可喉嚨里反應有些激烈,讓他只得捂著嘴,吭哧吭哧的咳嗽了幾聲,整張臉弄了個通紅。
「對,對,我們是劉璋的恩人。」李榷咳嗽了幾聲,待喉嚨舒服了一些,他肯定著郭汜的推斷。
郭汜思維跳躍,他轉頭回想:「我記得劉焉剛去世的時候,益州使者張肅來到朝廷,向天子陳述益州群臣推舉劉璋繼任益州牧,言語中談及劉瑁、劉璋兄弟二人,說過劉瑁精明,不亞於其父劉焉,劉璋文弱,不善於兵事。」
「嗯?」郭汜咬著牙,切著齒,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張肅那個豎子,把你我都騙了,劉璋明明是為人勇武,善於兵事,可張肅卻偏偏反著說,糊弄了我們,我們還上趕著讓天子立劉璋為益州牧,娘的。」
「張肅沒說假話,當時我問過同劉璋交接過的人,都言劉璋為人柔懦,不是任事之人。」李榷搖了搖頭,他不是郭汜,不會聽信他人片面之詞,他做過求證,才強壓著天子同意任命劉璋為益州牧。
「那就不對了呀,劉璋做的事和柔懦完全相反難不成現在的劉璋不是以前的劉璋,中間換了一個人。」郭汜攤著雙手,他若有所思的得出了一個在李榷耳中不可能的推斷。
李榷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潛龍在淵,不露真形以往同劉璋交往的人,都是被劉璋的表現給蒙蔽了,未能真正的深入了解劉璋,故而得出了劉璋柔懦的判詞。」
「一朝得登益州牧的位置,掌一州之軍政,握百萬之民的生死,大權在握,得以撥弄時事風雲,這劉璋可不就展露本性了。」
爾後,李榷總結陳詞:「不管劉璋的本性如何,看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那就是來索你我二人的命,報父兄之仇的當務之急,你我一則需要趕緊趕赴長安,保證長安不失,二則領兵去拿回陳倉,陳倉若是在我們手裡,劉璋就會被我們堵死在蜀地,而陳倉若是在劉璋手裡,我們的脖子上就會被懸上一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的刀。」
「郭阿多,你也不想日日恐慌,擔憂沒有明日吧。」李榷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
「那是自然,我還想著活到百歲呢。」郭汜立即回應道,他接著追加了一句:「都聽你的,稚然,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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