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封制?』對於劉璋所說,若南中豪族開拓叟夷的領土後,能於叟夷之地建立城池,便可為此地令守,世襲罔替一說。庲降都督高頤露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不過並不像是周王朝所實施的分封制,畢竟南中大族開拓獲得的土地,名義上是歸屬於大漢,掛在大漢的郡縣名單下,並不屬於南中大族私有,只是劉璋允諾南中豪族奕世襲官,有點和分封制相似而已。
不用過多的凝神思索,高頤只一念動,就想明白了劉璋的心思,他的這位明公估計有兩層想法,一是以漢制夷,用南中豪族這群地頭蛇去打壓不順從官府的叟夷部落,替官府做事;二來南中豪族將力量用於征伐叟夷部落,有了事情做,同時征伐叟夷必然會有死傷,也會有錢糧方面的消耗,如此可以削弱南中豪族。
只是高頤有一點疑慮,雖然豪族一開始征伐叟夷對豪族的力量會有消耗,但豪族們開拓了新的領地,並世襲其官,後面日子平和下來,占據更多土地的豪族,力量恐怕將與日倍增,到時候說不定有尾大不掉的風險。
就像是周天子分地賜予,建立諸侯之國。一開始周天子還是天下共主,但隨著諸侯消滅領地內的夷狄,開拓了新的領地,力量逐漸強盛超過了周天子後,前有鄭莊公箭射周天子,後有楚莊王問鼎之事。
高頤瞥了一眼坐在上首喜怒不形於色的劉璋,接著往下看了眼群情激揚的南中豪族的一眾族長,而後放棄了現下直言進諫的想法,他決定等大會散去,再向劉璋進言,提醒他的明公還需防微杜漸,以防他日有南中之憂。
『以南人治南中。』劉璋身側侍立的彭羕,在對劉璋一系列的南中政策進行分析後,腦中冒出了這六個字,想來是無比貼切他這位明公的做法。
呂昌本為永昌郡大族,世仕郡縣,屢世為官,眼下被任命為了永昌郡太守;爨習乃建寧郡大族出身,被任命為了興古郡太守;至於孟氏的孟儀,若不是因為謀逆一事,只怕不是擔任雲南縣縣長,而是擔任雲南郡太守。
彭羕的眼神一一掠過幾位受封的南中豪族族長的身影,現在南中七個郡有三個郡落到了南中大族手中,再加上劉璋所說的豪族以金帛招誘叟夷、多者為官,豪族開拓獲得的土地,可奕世襲官。
搖了搖頭的彭羕於心底驚嘆了一聲,他的明公未免太豪氣了,不像是一位宗室重臣,也不像手握一州之地的諸侯,一點都沒有那種想將一切都掌握在手的那種權欲。倒像是一位隨性喜樂的遊俠,而且是位喜歡與人分享所得的遊俠,就這樣將南中之地分給了一眾南中豪族。
不過所幸,他的明公多少知道些輕重,沒有全盤將南中這塊胡餅甩給南中豪族大快朵頤。在建寧郡安插了高頤做太守,更是給了高頤有類持節權力的庲降都督一職,建寧郡北邊接壤的朱提郡給了景毅那個忠臣,於南中中間的兩個郡安排的不是南中人,就算南中有事,建寧和朱提不至為亂,更是可以隔開越嶲、雲南和牂牁、興古間的聯繫。
彭羕側了一眼面色無有風波的劉璋,心中贊了一句,他的這位明公真是深思熟慮,一番弄權,拉攏了近乎所有南中士庶,又做好了應對的伏筆。
他再瞥了一眼底下一眾南中豪族的族長,只見這群族長們一個個眼中發亮,露出夜間狩獵的狼才有的亮炯炯的眼珠子,可見這群人已是饑渴難耐了。
若不劉璋還在這裡坐鎮,這群族長恐怕已是各回各家,擂起旗鼓,點閱部曲,去征討可能有意叛亂的叟夷,搶走叟夷世代居住的土地和巢穴,據為己有。
『這些年憋壞了吧。』劉璋滿意的看著下方的大族族長們,一個個露出激揚昂首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點兵出征南中作亂的叟夷的態勢。
劉璋也不意外,畢竟他掏出的是類似分封制的大殺器,這個大殺器在開拓新領地時是最具成效的。
為什麼漢人能從西周初期,不過據有河南、陝西一點精華之地,到席捲中原,南抵越,北接胡,東臨大海,西駐臨洮,靠的就是分封制,封建諸侯,開拓天下。
現在的郡縣制下,南中豪族們攻打叟夷,拿下的土地,劃歸的是官府治下,整個一白打工。但現在劉璋允諾他們世襲,拿下了就是他們自己的,一個人在自己當老闆的時候是最拼的,相反就打工而言,如果打工給到的報酬不是十足的誘人,基本上都是摸魚仔,混一天是一天,沒有死命苦幹的勁頭。
不過劉璋施行這種政策,也不是存了改土歸流的心思,現下南中的漢人太少,叟夷太多,沒有改土歸流的基本盤,他只是想讓南中豪族多多的開拓土地,拿下南中的膏腴之地、沃壤之土,壓縮叟夷的生存空間,增漲南中漢人的人口,使漢家在南中更加的興旺起來,至於其他的謀劃,日後再說,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璋的想法就這些,未知諸君有沒有不一樣的看法,或者說覺得我的決定有不好的地方。」劉璋露出一個微笑,半眯著眼睛打量著下方南中豪族的一眾族長,發聲問道『我話講完,誰贊成,誰反對。』
「諸君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可以大大方法的講出來,說點心裡話,璋向來與人為善,不怎麼喜歡打打殺殺,諸君若有什麼忠言進諫,大可講出來,不用擔心逆耳不順,會觸怒我什麼的。」片刻後未曾見到什麼動靜的劉璋,敞開胸懷的擺出一副從善如流的模樣。
「明公。」終於有一位族長站了出來,但這位族長並不是發表什麼不同意見的,而是表起了忠心:「明公剛才所言南中治策,小人全力擁戴,絕無二話。」
「對,對,我等全憑明公差遣。」又有一位族長起身響應,生怕劉璋後悔剛才的話,放棄讓他們世襲南中官位的權力。
一夫呼,萬夫應,滇池縣的明堂內熱鬧了起來,一眾南中豪族的族長們紛紛響應劉璋的政策,一則劉璋的政策的確對他們有利,用金帛招誘惡夷,就可以當官,開拓的領地,可以世襲,劉璋給出的條件如此優待他們,不容他們不心動。二來劉璋南征叛亂的叟夷和雍氏,有如熱湯澆雪,頃刻間就平定了這些謀逆之輩,現下劉璋的大軍還坐鎮於滇池,容不得他們懾服,順從劉璋的命令。
只是這群族長們心中多少還有一點疑慮,那就是劉璋日後會不會反悔,以及劉璋眼下是擔著益州牧,但日後劉璋去任,會不會人亡政息,下一任益州牧就不認這條政策了,萬一他們熱火朝天幹了起來,好不容易拿到點好處,來了個新益州牧就不認了,豈不是白干一場。
有些族長心中是有膽氣的,於是一名膽子較壯的族長出席旁敲側擊了起來:「明公,不知這些條例是否寫入律法中,其次明公在任之日,我等無有疑慮,但明公若是去任,不知下一任益州牧恐難如明公這般,為南中之事盡心盡力。」
「爾等寬心,這些條例將入律令,勒石以作見證。」劉璋微笑著回復道,回答了這位族長的第一個疑問,就是他所推行的政策是實實在在的律令,不是隨時廢除的念頭。
至於南中豪族族長中疑慮的第二個關於人亡政息的問題,劉璋沒有打包票,而是婉轉的說道:「眼下宇內大亂,不知何日得以止干戈。璋為宗室,又是重臣,鎮撫益州的時日可能會長一些,但想來終有一日離官去任,接任益州牧之人如何也不是我所能明見的,我先允爾等三世之內,可世襲官位,若是日後繼任益州牧之人與我相善,我可為爾等說項,再加幾世。」
有時候話說的太滿,很少會有人會去相信,不如說的委婉一些,一碗水不要倒得太滿,這樣就不會溢出來了,相信的人也就多上一些。
正如劉璋所料見的一般,出席詢問的那人,聞言後沒有因為劉璋將世襲改為三世以內而有所不滿,而是面色愈發喜悅了起來,這人恭聲應道:「願從明公所言。」
隨著這群大族族長最後一絲疑慮被劉璋解除,一眾族長紛紛出席向劉璋恭聲道:「我等願從明公,但憑明公驅使。」——
米倉山。
「娘的,這米倉道著實難行,官府也不修繕一下,就由著這條路荒廢失修,害的你我二人如此辛苦不行,還是休息片刻,實是有些苦累了。」賨人渠帥袁約罵罵喋喋的,向著一旁的賨人渠帥朴胡吐槽道,嘴裡不時的大口喘著粗氣,他停駐了腳步,依靠到道路一旁的岩石上休息了起來。
隨著袁約的駐足,氣息還算平穩的朴胡,雖是不願停駐下來,打算繼續趕路的他,也只好向行進中的隊伍揮了揮手,示意手下的賨人部曲休息片刻,然後再繼續趕路。
朴胡從腰間取下一個酒葫蘆,遞到袁約的手上,並打趣道:「袁兄,我看你是被南鄭的繁華迷了眼睛,消弭了身體,這翻山越嶺,渡水泅河,對於我們賨人來說,不過是尋常之事罷了,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哪裡會翻越幾座山嶺,就像你這般累的氣喘吁吁,好似丟了半條命一樣。」
袁約接過朴胡的酒葫蘆,一手拔開塞口,一手舉起葫蘆,將葫口對著嘴,大口的灌著甘甜的米酒,不停息的狂飲,卻是不好回應朴胡的打趣。
「好了,好了,給乃公留上一些。」看著袁約如牛飲水一般,不停息的猛灌酒水,朴胡有些急了,他一把搶回遞給袁約的酒葫蘆,感受著其中的分量,接著謾罵上了一句:「你這黑廝,好不知趣,乃公見你的酒葫蘆飲完了,憐惜你分你喝幾口,你倒好,五股給乃公去了三股,這讓乃公如何撐得到米倉道南口。」
「誒,朴兄,你我如兄弟一般,怎麼為了幾口酒,你倒罵起我來了,你我的情分,不比這壺酒貴重,你若是要酒,等後面回了南鄭,我送你幾鍾酒,眼下莫要小氣麼。」袁約癱坐在石頭上,嬉皮笑臉的說道。
對於袁約這般的言論,朴胡有些無語,見袁約一副癱軟的模樣,他搖了搖頭勸說了一句:「我勸你還是好好精練武藝,戒掉女色,少飲些酒,我可是聽說了,你這黑廝又納了一妾室,這都第幾房了,我記得你才納第六房不久。」
說到這裡的朴胡指了指袁約:「我看你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連我們賨人看家的本領都丟了個乾淨,翻個山越個嶺,累了個氣喘吁吁,心神不定,說出去,丟我們賨人的臉。」
一貫嬉皮笑臉的袁約被朴胡一通指責,面色竟是正經了起來,他沉下聲音,意味深長的說道:「朴兄所言甚是有理,簡直是警世良言,我有些感悟了,我決定了,從即日起,戒酒。」
朴胡聞言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搖了搖頭,他皺起眉頭向袁約問道:「色呢?光戒酒,不戒色?」
他語重心長的說道:「你這黑廝可曾聽聞漢人說:『色是刮骨刀』,比起日日醉酒,沉迷女色更為可怕,早晚會掏空你的腎氣。」
朴胡思索了一下,舉出了個例子,以警示袁約:「你可知道,我那位從弟朴昌,多勇猛善戰的一人,舉巴地少有敵手。」
「可是呢,他在梁平縣襄助荊州別駕劉闔作戰時,被劉闔所送的幾名娼女所誘,於大戰前日日笙歌,導致身虛體疲,精力不濟,在戰場上竟是一時目眩,滑倒在了地上,為錦帆惡賊甘寧所害。」朴胡惡狠狠的咬出了『甘寧』二字,和朴昌關係甚好的他,對於甘寧甚是痛恨,簡直恨不得食甘寧肉,寢甘寧皮。
按捺下對甘寧的恨意,朴胡說出了總結的話:「如此,你當可知道,沉迷女色的可怕,宜早戒之。」
「色是刮骨刀不錯,可我袁約天生的骨頭硬。」袁約對於朴胡勸誡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油鹽不進,緩和了氣息的他,接著賤兮兮的說道:「朴兄有所不知,交合有害乃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從師君那學到了一門房中秘術,用師君的話來說,可以採集女子身上的陰氣,補充我等男子的陽氣,交合的越多,對身體的裨益越大,近來我收的那名妾室,還是師君賞給我的吶。」
見袁約搬出張魯當擋箭牌,朴胡從鼻孔中『哼』了一聲,罵道:「乃公看你真的是無可救藥,用孔夫子的話講,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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