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琢見今夜有了著落,心中對這老僧感激不盡,連忙請教法號,原來這僧人喚作正德,本出家在隆興府佑民寺,近二年才到鄱陽湖這荒野山廟中住持。這座無名小廟只有一間大堂、三間屋舍,連帶正德和他弟子,就只師徒兩人居住,是以留出空房給孫氏兄妹過夜毫不費力,孫立琢二人得聞又是連連稱謝。
正德喚弟子上來獻茶,孫立琢見來的這小和尚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長的眉清目秀,憨態可掬,不自禁生出親近之感,問道:「敢問小師父法號如何稱呼?」
那小和尚木訥地搖了搖頭,正德道:「他是老衲的座下弟子柳彌,天生患有殘疾,乃是一個聾啞兒。」孫氏兄妹均感惻然。
正德又道:「我先前聽施主說二位並非世俗男女,乃是江湖中人,不知兩位仙鄉何處、如何稱呼?」
孫氏兄妹對他不便隱瞞,當下將姓名家鄉俱都說了,正德聽完眼前一亮,追問道:「兩位施主姓孫,又是從鄂州而來,不知和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孫家莊有何關係?」
孫立琢一怔,沒想到贛北荒郊野嶺上一個其貌不揚的老僧也知道這些武林掌故,答道:「不敢欺瞞大師,弟子兄妹正是來自孫家莊。」
正德道:「難怪二位施主器宇軒昂,一看便知是非凡之輩,原來竟是名門之後。」
孫立琢先前見過他走路步伐,似乎不像身有武功的模樣,不禁疑道:「大師既知孫家莊的名頭,必是武林前輩名宿,不知大師藝從何派?可是少林麼?」
正德搖頭道:「老衲半點功夫也不會,哪裡有什麼門派?貴莊在江湖中號稱七派三幫四大莊,莊主孫協更是武林三聖之一,老衲雖是方外之人,卻也聽過這些高人的大名。」
孫氏兄妹從未在江湖上行走過,這時才知自家的名頭如此響亮,不僅在武林中人盡皆知,便是一般百姓也多有耳聞,心中不自禁生出自豪之情。三人正交談間,忽然廟外又傳來叩門聲,正德眉頭一皺,道:「敝寺常年不見香客,今日不知怎地,竟有這許多施主前來造訪。二位且在這裡寬坐,老衲去去就來。」
孫氏兄妹眼見他出得堂去,不大一會門口便傳來說話聲,講話之人初時聲音極大,幾句過後便輕不可聞,又過了好一會,正德重又走進堂來,他身後卻跟著一對中年夫婦,穿的土裡土氣,臉上神色謙卑,一看便知是兩個莊戶人。
只聽正德道:「阿彌陀佛,敝寺今日當真蓬蓽生輝,這對張氏伉儷,也是趕路迷了方向,欲在敝寺投宿一夜,不知兩位施主意下如何?」
孫立琢慌忙施禮道:「大師是寶剎主人,弟子何德何能可以多言?一切但聽大師吩咐。」
正德點頭稱好,又向那對夫婦引見孫氏兄妹,那莊稼漢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憨然道:「小人張九,這是……這是渾家周氏,小人不會說話,二位公子小姐不要見笑……」
孫立琢見他額頭滲汗、耳根憋的通紅,知道這莊稼漢沒見過什麼世面,遇到生人連說話都不自在,為免讓他難堪,只微微點了點頭。正德見天色已黑,忙吩咐柳彌準備素麵素菜,眾人又閒談了幾句,那張九不善言辭,他妻子周氏更顯拘束,十句話也插不上一句。不大一會,柳彌備好了飯菜,趁張氏夫婦出去淨手之際,孫妙玫低聲道:「二哥,我瞧那漢子神色慌張,說話吞吞吐吐,不知有什麼異狀。」
孫立琢道:「想是莊稼人老實,不擅應酬罷了。」孫妙玫還想再說,見二人已回,便閉口不言。孫氏兄妹和張九夫婦趕了一天的路,此刻都餓了半晌,只一會功夫便將幾碗素麵吃的乾乾淨淨,正德師徒也未曾用膳,陪著一起吃了兩碗。眾人吃畢,柳彌起身收拾碗筷,張九急忙要來幫手,柳彌連連推脫,兩人正相互客套,廟外三度傳來敲門聲,正德喃喃道:「這麼晚了,難道還有人要來投宿?」站起想要出去開門,張九突然神色大變,一張臉瞬間煞白,原地愣了半晌,猛地一把拉住正德衣袖,正德被他嚇了一跳,疑道:「施主緣何恁地慌張?拖住老衲卻是何意?」
張九臉上仍無半點血色,抖了抖嘴唇,雙膝一軟,突然跪倒在地,哽咽道:「高僧,高僧,請救小人夫婦一命!」他妻子周氏也跟著一齊跪下。
正德慌忙將兩人攙起,道:「施主何出此言?」
此時廟外叩門聲愈來愈緊,張九不敢拖延,直言道:「小人不能再多隱瞞,其實我夫婦二人乃為避禍逃難,這才慌不擇路誤入山林。如今仇人追到這裡來,還望高僧救我們一救!」
正德皺眉道:「二位施主因何事被人追殺?若是沾上什麼官非,老衲廟小人微,只怕也是愛莫能助。」
張九聽出他不想惹禍上身,急的二度跪倒連連磕頭,邊哭邊道:「小人一個農夫,哪敢違抗國法、私自潛逃,是小人不慎惹上了江湖幫會,如今被他們追的連小外甥都丟了,只得我夫婦兩個苦命奔逃,萬望高僧救咱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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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躊躇不語,孫立琢眼見張九夫婦聲淚俱下、渾身顫抖,耳聽外頭不僅接連叩門,還夾雜著呼喝之聲,只怕再遲一會便要硬闖進來,於是開口求道:「大師,我瞧這對夫妻老實巴交,不似歹人,便幫襯他們一次也沒什麼,何況來的也未必便是他們仇家。」
正德也聽出外頭來者不善,嘆了口氣,道:「好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正殿第二座佛龕後頭有一暗門,本是一處菜窖,如今天熱,裡頭卻沒東西,你二人到那裡躲避片刻罷。」吩咐柳彌帶張九夫婦去了,自己則到院中開門。
孫氏兄妹聽廟外叫的兇惡,怕正德吃虧,也跟著一齊出來,正德打開廟門,外頭的人毫不客氣,將門大力一推,有三個漢子兩前一後大踏步走進院中,其中一個矮小黑瘦,一個長手長腳,後面那人則生了一張馬臉,孫氏兄妹定睛一看,正是適才途中遇到的三個趕路人。
正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三位施主深夜到訪,可是要借宿麼?」
那黑矮瘦子喝道:「老和尚,我們在外頭叫門半天了,怎恁地遲才來開門?」
後面的馬臉漢子按住他肩頭一頓,道:「我兄弟性子急躁,大師莫要見怪,我們並非要來投宿,乃是來尋兩個人。」
正德假作驚訝道:「尋人?不知施主此語何意?」
馬臉漢子剛想再說,忽然看到孫氏兄妹也在此處,不禁一怔,道:「兩位腳程好快,竟先於我們到了廟中!」
孫立琢道:「想是後山路近,前山繞遠罷。」
正德也道:「是啊,這萬松嶺前山儘是松樹,開路之人特地避開樹叢,彎彎繞繞修了小道,自是比後山遠得多了。」
馬臉漢子不願再扯路遠路近的話頭,正色道:「大師,除了這二位高賢,可還有其他人在廟中借宿?」
正德垂首搖了搖頭,馬臉漢子又道:「有一對農夫農婦,當是不久前途徑此處,可不曾來投寶剎?」
正德仍未抬頭,回道:「不曾見過。」
馬臉漢子臉上疑色盡顯,續問道:「不對啊,我們連天追趕,順著足印一路到此,便在廟前一帶沒了蹤跡,那夫妻不在貴寶剎卻在何處?」
正德道:「施主說笑了,老衲不曾見過你說的那對夫妻,又怎知他們在何處?」
黑矮瘦子道:「他二人的足跡分明就在此處不見了,你說未曾見過,咱們如何得信?倒不如讓咱們搜上一搜!」
正德聽他言語不善,心中十分不悅,沉臉道:「這位施主好大的官威啊,敢問三位可是建昌縣的官差麼?」
馬臉漢子不想再一味拖延,笑道:「哪有咱們這般苦的官差?那些官老爺一個個高高在上,豈會管民間百姓的疾苦?咱們追那對夫婦卻是要為民除害!大師,情勢緊迫,休怪兄弟們無禮了,我卻不信那兩個賊人不在廟中!」這次不再等正德回話,帶著那兩人從他身旁一掠而過,向幾間房舍衝去。
孫立琢怕有閃失,連忙望向正德,正德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也不過半柱香光景,那三人從房中悻悻而出,顯然是一無所獲,黑矮瘦子口中還在不住低聲咒罵,孫妙玫趁他經過身邊時,笑問道:「我見幾位兄長身手矯健,那對夫婦想必是一般莊戶人,怎會追他們不上?」
黑矮瘦子啐了一口,道:「這兩個鳥賊有些邪門,對這山嶺似乎很是熟悉,他*娘*的,莫非他們從這左近飛走了不成!」
馬臉漢子見找不到人,不敢過多耽擱,生怕再誤了追趕,向正德告了個罪,帶著二人匆匆去了。孫立琢待他們走遠,這才說道:「大師功德無量,終是救了那夫妻一命。只是這三人雖生的兇惡,但也並非完全蠻橫無禮,倒不知是什麼來頭,也不知張九夫婦如何能得罪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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