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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過多的大難臨頭各自飛,可能是因為夫妻之間沒有感情,其中一方遭了難,另一方或是袖手旁觀,或是變賣家產,早就為自己的後做好了打算。頌銀算是幸運的,她有貴人相助,像她和容實處在這個階段,彼此都很靈便。如果佟家果真出了岔,他完全可以圍觀一陣,默默散了,根本沒有必要費心撈人。他不怕事,這也是他難能可貴的地方。以他的方式幫助她,沒有邀功甚至不要她到場,這點讓頌銀佩服。
有兩個人,一個唱著高調要你做小老婆,同時逼迫你,給你製造一堆麻煩;一個是實實在在的,我就娶你,沒有別人。你遇上風浪了我保你,你忙的時候我可以安靜陪著你。兩下里一比較,作為一個腦精明,辦事有譜的人,會選誰?頌銀收他的同心玉,收得一點都不後悔。她也恨那個盜庫的人,如果有機會逮住他,剝皮抽筋也不解氣。他既然說替她辦,她忽然覺得一陣松泛,就是那種全身心的解脫,心裡不再揪著了。他像棵大樹,背靠著他可以乘涼。
具本上奏沒有等到第二天,她和阿瑪合計了,拖著不是辦法,還是回稟上去。這事到最後總得有個說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既然庫里沒有這批銀錢,自己又不敢往裡貼,那麼只有據實以報。
皇帝那裡早就知道情況,賬合不上,最親近的人輪番來說情,面總要留分的。於是一通斥責後勒令嚴查,一定要將那個盜賊挖出來。
述明退出養心殿的時候腿在打晃,伸手說:「閨女,快饞我一把。」
頌銀忙扶住了,給她阿瑪打扇,「您是不是要厥啊?我傳醫。」
述明搖頭,「真要厥直接就撂下了,還等到這會!」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豎著一根指頭指點,「下回再開庫,不是你就是我,一個一定要到場。不能任由底下人辦了,你瞧瞧,多嚇人啊!幸好有陸潤和容實,要不咱們這回活罪難逃。」
頌銀說是,「回頭咱們謝謝人家,請他們上家吃飯。」
述明想了想,「這就要中秋了,又是一場亂。等正日過了吧,咱們也喘口氣,到時候叫一桌席,送到家裡來,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頌銀應了,回身望一眼,透過東暖閣的玻璃能看見裡面的光景。皇帝在南炕上批折,炕前陸潤正牽袖研墨,恰好也抬眼,視線同她對上,淡淡笑了笑。
他的存在是潤物細無聲,頌銀有時覺得他不像世間人,應該是個神仙之類的,下凡歷劫,要不怎麼這麼澄澈,又這麼悲情呢。只可惜殘缺了,便宜了皇帝,否則娶妻生過正常人的日,多好!
她阿瑪其實也是個玲瓏心肝的人,見她不住回頭,悵然道:「一人一個命,造化不好,託身到窮家,天底下的苦都吃完了,到最後也不一定能苦盡甘來。」
她心頭打了下顫,「他是皇上親信,皇上會護著他的。」
述明看了她一眼,「你想什麼呢?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對皇上來說他就是個年華正好的監。等年紀上去了,老了,沒兒沒女,沒依沒靠。牙都掉了還得磕頭請主安,端個洗腳水,倒個官房1的……可憐。」
他說得活靈活現,就在眼前似的,讓頌銀一陣感嘆。不能想像真到了那時候會是怎麼樣的,年輕的時候盛放過,老了遲暮與末紛至沓來,真糟蹋了現在的美好。
「真有那天我就把他接到家裡,供養他,讓他衣食無憂。」她自言自語著,「他幫了我好幾回,我感念他的恩情。」
述明咧嘴一笑,「隨你,往後自己當了家,愛怎麼都是你說了算。容實是個老實頭兒,瞧著精明,往後是個懼內的模範。」
頌銀害臊了,把手一放說:「我不扶您了,您自己走吧!」回去把歸置好的記檔叫蘇拉搬上,送到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的監都是窮兇惡的德行,倒插著兩眼惡狠狠的,見了上司卻是滿臉花兒,一口一個「您費心您受累」。txt全集下載新快,網站頁面清爽,廣告少,,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她把該用的東西都交給了掌事監,「大總管近來弄得焦頭爛額,還要籌備巡幸西山的事兒,這裡就由我跟著。已經著人給侍衛處傳口諭了,略等等,等人來齊了就開審。」
陳六同應了個嗻,看看她,遲疑地笑著,「小總管以前沒跟過案吧?咱們這兒審人不客氣,回頭別嚇著您。」
她很介意別人拿她當女人看,既然在值上,她要立威,不需要性別上的優待。她瞥了他一眼,「沒讓你客氣,給我往狠了審,今天半夜前把人揪出來,我著急要回萬歲爺。」
「得嘞。」陳六同吆喝一聲,「您就擎好兒吧!咱們不成還有侍衛處,容統領的手段在那兒,就是個石菩薩,也要叫他開口。」
頌銀頷首,想起那個冒冒失失的人,說他手段厲害也許是真的,但就她來說不好想像,反正每回見他都是笑嘻嘻的,並不讓人覺得可怕。
他來的時候帶了一身暑氣,鬢角洇著汗,那臉龐白潔得半透明似的。進門摘了帽扔給一旁的監,看見她在略怔了一下,抬手抹抹汗,問:「怎麼是你?不是不讓你來嗎。」
她掖著手說:「我阿瑪有旁的事兒要操心,這裡就不勞煩他了。」轉頭示意他看賬冊,「回開庫,從門禁到開鎖記檔,一應都有。我事先統計了,有兩名參領十二名侍衛,二十六名庫丁,俱已傳來候審,在後頭圍房裡。容大人瞧什麼時候開始,把人都壓進來吧。」
他微蹙了蹙眉,容大人叫得真疏離,不過人前嘛,總要裝裝樣的。讓他憂心的是她在,他怕給她造成什麼不好的印象。慎刑司從來不是什麼溫情的地方,監宮女犯事了,帶到這裡來,基本是有來無回。這幾年他承辦過幾回偷盜,宮裡對這種事用刑很嚴苛,她雖不是陽春白雪,到底是個姑娘家,在場似乎不好。
他往耳房看了一眼,「請佟大人先歇著,我帶人到後邊去審,審明白自然回你。」
頌銀觀他神色,他一臉肅容,筆直的身形像棵松,倒有股蔚然的神氣。這回不是和她打商量了,換了個吩咐的口吻。他是二的銜兒,她不過從四,要論職務高低,她還真得聽他的調遣。
她沒有辦法,點了點頭,「好,我在耳房等著,一切偏勞容大人。」
他轉身出門,利落幹練。腰上繡春刀和七事相擊,發出叮噹的聲響。
頌銀沒有跟去圍房,安然坐了下來。小監給她上茶,兩盤冰鎮的果擱在她面前,她坐在窗下靜待,偶爾聽見後面傳來嚴厲的呵斥,這地方的一磚一柱都有沉鬱之氣,不覺得熱,會打心底里升起莫名的寒意。
其實這種案,看似沒有頭緒,要審也不難。就是造勢,營建起恐怖的氛圍,要求每個人的行蹤全部交代清楚,如果前後對應不上,那麼這人就有可疑了。但是未到窮途末時,個個都抱著僥倖心理,誰也不會痛快招供。頌銀從未時一直等到亥時,情況毫無。她心裡有點急,還是起身往後去了。慎刑司其實是沒有大牢的,後面一排圍房作為刑訊和收押之用,踏進夾道就隱隱感覺煞氣重得很。
檐下的白紗燈籠吊著,照亮紙糊的直欞窗,她看不見裡面的光景,便登上了台階向內張望。已經動過一輪刑了,兩個年輕的庫丁趴在條凳上,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監挨打要大聲求饒,不像宮女似的不許吭聲,先前是殺豬一樣的尖叫,到後面有氣無力著,還要繼續哼哼。
容實沒發現她來,精力全專注在案上,沉聲一喝,「嚎你娘的喪!這是開胃小菜兒,不交代,且有你們受用的。嘴嚴是好事,可也得瞧瞧是什麼時候。命都快沒了還講義氣,下頭挨一刀不算,上頭也想補一刀?」
受刑的不住叫屈,殺雞儆猴,邊上旁觀的嚇白了臉。既然開了頭,就得把戲做到底,那兩個監皮糙肉厚,以為挨頓板就過去了,哪裡那麼容易!他一聲令下,侍衛把人架了起來,巨大的刑架四角都有鐐銬,將四肢扣起來,抻成了一個大字型。他接了皮鞭動作熟練,往鹽水裡一蘸,揚手就是一鞭。只聽獵獵的一聲呼嘯,鞭與皮肉接觸,所到之處仿如利刃切割過一樣,傷口幾乎深入骨髓。那庫丁撕心裂肺叫起來,雪白的切口迅速湧出血珠,然後斷了線似的,滴滴答答落在身下的青磚上。
頌銀心頭驟跳,這才看明白,原來那種鞭是經過特製的,每一截麻花上都鑲著細鐵絲,威力非比尋常。她感到奇怪,此刻的容實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樣,他是禁軍統領,毫無感情。他掌著紫禁城的警蹕關防,只要他覺得可疑,有足夠的權利操控人的生死。
那兩個庫丁因為過於流利地交代了自己的行蹤,且沒人證實,所以可以大做章。鞭刑過後不承認,沒關係,他扔了鞭撲撲手,「傳錫蛇吧!」
錫蛇是一種酷刑,拿中空的錫管繞遍刑犯全身,往管內注沸水。錫管的兩頭開口有大小之分,上面的大些,下面的小些。持續注水,排得慢,勢必從頂端的口上溢出來,如此澆遍全身。這是種相當狠毒的刑法,一輪下來,鬆開錫蛇時皮肉會粘在錫管上一同帶下來,等於是活剝,神仙也救不了。
頌銀被,她以前只是,沒有見識過,看見侍衛當真請來刑具時,連站都站不住了。難怪他讓她別上後頭來,讓她在前衙等消息,她才發現原來他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簡單無害。一個從小頑劣的人進了粘杆處,不一手整人的好本事,簡直愧對他的天賦。眼下怎麼樣呢,他是為了替她出頭,是為了幫她。可她還是害怕,哆嗦著身,無力招架。
她怕,那些受審的人當然也怕,終於帶著哭腔大叫,「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是小的乾的,都是小的乾的……」
頌銀一激靈,腦清醒過來,有的時候的確需要這樣的手段,監忍辱負重,簡單的刑罰對他們不起作用。只有下狠手,打到他們怕為止,才能從他們嘴裡掏出真相來。
她長出一口氣,垂手立在檐下。本想聽後續,容實的做法很奇特,其餘的人居然就那樣遣散了。然後聽他輕笑一聲,「早早兒招了,也免受皮肉之苦。」招呼邊上監把人放下來,那兩個庫丁已經成了血葫蘆,倒在地上一灘爛泥似的。他沖貼身的兩個侍衛班領抬了抬下巴,「剩下的交給你們,務必把贓銀的下落找出來,好向萬歲爺交差。」
那兩個班領應了個嗻,他方轉身出來。垂首打量衣裳,發現有血跡濺身上了,印著月白的曳撒,十分的刺眼。他懊惱地咂咂嘴,抽出汗巾拂拭,好在綢不那麼吸水,略擦了擦,只余淡淡的一點痕跡了。
猛一抬頭,發現她就在外面,他有點慌,「你怎麼來了呀,怎麼不聽話呢!」
頌銀尷尬地咧咧嘴,「我在前頭等急了,想上後頭來看看……都審完了?東西的下落呢?」
他說:「下落會有的,監運東西像老鼠搬糧似的,東一點兒西一點兒的往外倒。要是全在宮裡,一下就能找出來,可要是運出宮了,追起來且要費把力氣。」
她點了點頭,抬手抹抹額上的汗水,訕訕道:「我先頭看著,擔心屈打成招呢。」
他沒說話,其實讓她料著了,的確是屈打成招,那些東西根本不是庫丁偷的。
他之前面見皇帝,聖意顯而易見,確實有罷免佟佳氏的心。庫里怎麼會少東西?他早就想過,底下人沒有那麼大的膽,只有皇帝授意,有心弄出這麼個陷阱來讓他們鑽。她去求陸潤,陸潤就是乾淨的嗎?他宣旨,跟著出入廣儲司,出了事卻沒誰敢傳他過審,所以皇帝的用意他未必不知道,只是後來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臨時改了主意,才將案交由慎刑司查辦。
慎刑司查辦,真想找出贓物幾乎是不可能。皇帝會承認自己盜了庫嗎?帝王的威嚴何在?所以命他協理,知道他機靈,可以無中生有。於是那兩個倒霉的庫丁頂了缸,罪名就落在他們身上了。接下來得想法解決虧空,這皇帝也有意思,不拘他們誰出這筆錢,他算是穩賺的。做皇帝做到這種程,也真摳得可以了。
可這事兒他不能告訴她,要是讓她心裡有了芥蒂,向豫親王那頭倒戈怎麼辦?他得守住,免得里外不是人。至於錢的事兒,他有私房,除了現銀一千二兩,雜七雜八的貓眼兒碧璽,合起來再有個五千兩的也就差不多了。
討房媳婦不容易,下這麼大的本兒,還不能說,得瞞著所有人。他是覺得皇帝既然能放棄這回的大好機會,那麼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佟佳氏應該是安全的。坑了人,還要別人心存感激,這就是皇帝的如意算盤。他等著頌銀父女的忠心報主,所以頌銀不能有任何情緒,一不小心上了臉,又要惹得皇帝生疑了。
他只有切切叮囑她,「皇上那裡話一定要說到,多謝主寬宥。如果他死掐著,佟家這回起碼是個降階的處分。」
她嗯了聲,因為不知道那麼多內情,人很輕鬆,連走都帶著風,一面笑道:「我記著了,明兒散朝後就面聖,不拘東西能不能追回,先回稟了再說。我是想著,能追則追,如果缺了,我這兒還是給補上,別叫主再糟心。」
他擺著兩臂,散漫說不必,「我心裡有數,全能追回來。」
他和她在夾道里走著,前面監引,氣死風閃爍,照亮他們足尖的那片方磚。肩上沒了擔,頌銀覺得喘氣都利了。轉頭看他,他又是含笑的模樣,輕輕瞥她一眼,「你老瞧我幹什麼呀?是瞧我英姿勃發挪不開眼?」
頌銀莞爾,「我就是想謝謝你,你老幫我,一回又一回的。」
「知道就好啊,害我這麼溫和的脾氣都給人上大刑了,你得好好謝我。」言罷想起來提點她,「我說的那個席面別忘了,等我西山回來,一塊兒去吧!「
她想了想道:「我和我阿瑪都說定了,在家辦席,請你和陸潤來家做客。」
他牽了下嘴角,「又有陸潤的份兒?你請是你的道理,我和你單獨的席面不同,就我們兩個人。」
頌銀有點不好意思,指了指前面挑燈的監,示意他留神,別在別人跟前露白。
他咧嘴一笑,「圈兒啊,我和佟大人剛才說什麼啦?」
那個叫圈兒的小監畢恭畢敬回答,「奴才聾了年啦,什麼都沒聽見吶。」
頌銀髮笑,既然聾了,一叫名字立馬回話,可見聾得不徹底。
他是不以為然的,得意地一揚眉,表示不用擔心。這小監是值房裡專門伺候他的蘇拉,很靠得住的一個孩,主和心上人說幾句體己話,借他個膽兒他也不敢到處宣揚。
「那就這麼定了,我回來想法和人換個班兒,等你哪天休沐,我們一塊兒出去。」他嘴裡說著,黑暗裡探手來牽她,小指勾著小指,像是下了盟誓似的。
頌銀面上不動聲色,心裡攏著一簇火苗,有越燒越旺的趨勢。以前他牽她的手,她不過隨波逐流,這回給他一點兒回應,緊緊扣著他,他發覺了,樂得兩眼放光。心說拿錢填了皇上的窟窿也不冤,看看現在這局勢,豫親王還能和他比嗎?連他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啊!他花的心思比他多,他待她比他真心。頌銀可是個務實的好姑娘,她知道好歹,明白誰更適合她。
頌銀呢,見識了他剛才的心狠手辣,當時有點發虛,但是過後又覺得沒什麼了。她在朝廷做官,如果看見陰暗的東西就受驚,像朵嬌花兒似的,根本存活不下去。不說別人就說她阿瑪吧,必要的時候也用手段,要不然哪能穩坐釣魚台呢!內務府的活兒多少人眼紅著,那是個聚寶盆,佟家一干就是八十多年。皇上有六個私人金庫,佟家雖不及,但也差不了多少,要不能力挽狂瀾,早八年給人拽下來了。
「過兩天就是十五,這回宴席擺在圓明園,那邊要照應著,宮裡也不能馬虎,兩頭張羅,我不知道能不能抽出工夫來。」她帶著點歉意說,「如果能行,我想法給你傳信兒。如果不能行,就等中秋過後吧。橫豎都已經延期了,再多延兩天應該沒什麼。」
他也爽快,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有的是時候獨處。借著燈籠光看她,端莊美麗的臉,哪哪兒都透著一股正氣。他是打心眼兒里的喜歡她,有時候心念一動,覺得光拉拉手不夠,還想摟一摟。有兩回差點就行動了,到底有點畏懼她,怕她一巴掌拍過來,才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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