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南天坐看萬古 第147章 三途路

    果然，眼前的賞善司已經出現變故。

    老嫗的出現李長青並不意外，他法目看向老嫗，對方頭頂沒有一絲氣運，仿佛只是某種幻象。

    而且也沒有攻擊的意圖，李長青轉頭看向羅華鬼仙，對方用玉指托著下巴，秀眉微皺，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問題不好答。

    因為這個問題可能涉及到賞善司的某種規則，一旦答錯了，那麼可能引起諸多變化。

    他御使雲台，向旁邊而去，想要躲開老嫗。

    不過他剛走沒幾步，老嫗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用同樣空洞的聲音問道，「老身為夫守寡四十載，可得善功否？」

    這個時候，羅華鬼仙在一旁開口道，「她的問題讓我想到了前朝一樁趣事。」

    「何事?」

    見閒聊並不會引起其他變化，李長青開口詢問道。

    「大魏朝乃是高度集權的國家，其中禮法森嚴，神道井然有序，連修行者都不及現在的十分之一，所以講究『為君則仁，為臣則忠，為子則孝，為妻則貞，為友則義』，無常倫理，絲毫不能逾矩。」

    「永恩二年，有一老婦守節而死，朝廷恩賞誥命，閻羅天子率眾鬼差出門迎接，柳判官大奇，於是問閻王道，『這老婦不過是中人，本身又非大能轉世，為何死後您要親自出門迎接呢？』」

    「閻羅天子嘆息道，『那老婦雖是普通，但人道卻不普通，當今人道，以五常倫理治天下，我等鬼神聚信仰而生，人之所願，我之所從』。」

    「『現在人言，下貞者，因禮教束縛而守，雖善不賞，中貞者，因奉姑母養子女而守，上善矣，而眼下要來的這位，心如死木，因人道而守，近乎道矣，我非迎一老嫗，而是迎人道啊』。」

    「不久，就見一老婦從遠處而來，但雙目空洞，行高於靈鬼城，從賞善司上經過，閻王欲迎而不得，原本我以為這是當時大魏王朝為了抬高貞婦地位而編撰的趣事，沒想到居然真有此事。」

    李長青靜靜聽完這個故事，同樣眉頭緊鎖。

    他大概能夠明白故事隱藏的意思。

    故事中的老婦已經不再僅僅代表著她自己，而是代表著當初天下人道認可的規則，所以身合人道，連閻王都不得不出門迎接。

    但是這位老婦看上去似乎結局並不好，因為身合人道，已經成為某種規則的一部分，所以當初根本沒有辦法經過賞善司。

    既然沒有賞善罰惡，根據輪迴規則，自然也無法進入輪迴轉世重生，因此這老嫗才冥冥中和賞善司融為一體，有今日現身一問。

    羅華鬼仙講完這往年之事，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你回答她『守貞由心，功德在人』應該能夠過此關。」

    李長青聽到羅華鬼仙給出的答案，並沒有急切回答，這答案應該是大魏王朝儒家給出的標準答案。

    若是現在還處在大魏王朝那個時代，這個答案自然沒有錯。

    但是如今天下大變，人道自然也在變。

    就他了解到的大周現狀，改嫁並不在少數，屬於不提倡不鼓勵。

    因此這老嫗的魂魄才從那冥冥中合道的狀態脫離，就是她心有不甘，因此才有眼前一問。

    思考了一會兒後，李長青舉起手中的九寶蓮燈，橘黃色的人道燈火通透，照亮周圍陰沉死寂的祥雲。

    人道篝火照耀下，老婦身上出現一條條純白色的人道鎖鏈，鎖鏈從虛空中探出，由眾生信仰聚集，人言可畏，人心更可畏。

    李長青目光凝重，他手中人道篝火照出一條條鎖鏈之後，非但沒有表露出欣喜，反而像遇到了仇家一樣，橘黃色的火焰變得炙熱無比，瘋狂地灼燒著周圍的鎖鏈。

    不同的人道？

    羅華鬼仙眼中閃過一抹驚異，不過她也只是認為李長青聚集了如今大周天下的人道規則，並沒有覺得這是其他世界的人道規則。

    畢竟之前李長青顯露過儒家的浩然正氣和兵家的鐵血兵煞，這都是人道的重要構成。

    無形的規則鎖鏈在人道篝火的灼燒下一根根斷裂，老嫗眼中空洞的目光變得靈活了起來，她從眼前的燭光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內心空洞的情緒仿佛也重新被情感填滿。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如何選擇？」

    李長青沒有回答老嫗的問題，反而反而道。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如何選擇？」

    老嫗伸出乾枯的手掌，撫摸自己的臉頰，她亡夫早逝，因此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在周圍人的言語中，她才心如死灰，逐漸變成麻木空洞的人偶。

    但是匆匆過完這一生之後，她才後悔當初的選擇，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她被周圍的人捧成了人道表彰，真正成為了廟堂之上供奉的人偶，生死不由己，連心也不由己。

    「我後悔了。」

    老嫗說完，對著李長青盈盈一拜，她原本蒼老的相貌突然變得年輕起來，重新成為妙齡少女。

    與此同時，沉重的鎖鏈拖曳聲響起，無數鎖鏈虛空之後，成千上萬，近乎無窮無盡的人影攢動，他們千百張口合一，發出狂熱嘈雜的聲音。

    這聲音癲狂到了極致，即使有九寶蓮燈庇護，李長青也覺得內心狂躁無比，甚至有一層層無形枷鎖落下，束縛住他內心，想要將他永遠留在此處。

    「安靜！」

    老嫗一把抓住身上殘留的鎖鏈，用力一抖，震懾住虛空中那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然後她急切地對李長青說道，「恩公，我只能夠震懾他們一時，還請速速離開此殿。」

    李長青見狀，也不猶豫，「我還有兩位同伴陷在這裡，你可否將他們同樣帶出來？」

    老嫗一揮手，「我已經將他們送出去了。」

    李長青看著被鎖鏈束縛住的老嫗說道，「貧道陷在力有不逮，他日若能成道，再來解救你脫困。」

    這賞善司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道願力，而這些願力如今都成為束縛老嫗的存在，即使如今人道變幻，但是這些願力本質上仍然是第五重樓，甚至第六重樓的力量，不是他現在聚集的人道篝火能夠燃燒殆盡的。

    老嫗微微一愣，隨後伸手探向虛空，從中取出一塊白玉，一揮手，白玉落入李長青懷中，還不等他感謝，他已經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排斥。

    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了賞善司外，火紅的彼岸花形成鮮艷的海洋，海洋之中飛出三條不同的道路。

    站在路口，李長青，公孫佳，孫炳虎重新聚集，相互分享了之前的情況。

    孫炳虎和公孫佳本身接受這個世界的儒家教育，也猜測出了老嫗的身份，他們的回答也和羅華鬼仙近似，不過這個回答似乎無功無過。

    老嫗聽到答案之後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他們繼續尋找出口。

    但是賞善司本身自成世界，其中浩大無比，直到他們被老嫗用神通拉出來，都沒有自己走出賞善司，也沒有見到傳說中的華清池。

    羅華鬼仙聽到後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這陰司靈鬼城的變故比我預料中還要複雜。」

    李長青也沒有怪羅華鬼仙剛剛給出的錯誤答案，只能說那是她本身的思維限制，畢竟她活在大魏王朝的時代，即使是鬼仙之尊，也沒有能夠超脫時代限制。

    「那白玉是什麼？」

    李長青並沒有急著繼續前進，而是詢問剛剛老嫗給的白玉是何物。

    這玉給他的感覺很奇怪，有種道種的錯覺，但是卻更加純粹。

    「守道玉。」

    羅華鬼仙的聲音驚嘆，只在李長青耳邊響起。

    「這件物品你快點收起來，好好留著，千萬不要在第五重樓面前顯露。」

    聽到和第五重樓的修行者有關，李長青頓時明白這玉的價值。

    「守道玉，有什麼作用？」

    他大概能夠從字面上猜測出來，但是想要通過著玉詢問一些第五重樓的修行隱秘。

    「第五重樓須得渡過三災，其中有天雷打你，有地火燒你，還有人風吹你，不過這三災都還只是小難，最困難的是最後粉碎過去痕跡，與道相合，洗滌自身，開闢乾坤，而這個時候就有化道風險，守道玉可以守住本心，掙脫此難。」

    原來如此，李長青微微點頭，然後繼續詢問道，「前輩可聽說過道種邪念？」

    聽到李長青的詢問，羅華鬼仙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開口道，「我知道你說的道種邪念是什麼，雖然這些年我身死魂消，但反而神魂和冥冥之中的天地合一，得知了許多天地隱秘，道種邪念關乎重大，我只能夠告訴你，在第五重樓的時候，與道相合，就可以完全擺脫邪念。」

    李長青已經聽出了羅華鬼仙的隱藏意思。

    既然道種邪念可以在第六重樓的時候擺脫，那麼就說明這邪念並不是諸天都有，而是這方世界獨特的『產物』。

    所以第六重樓的時候，與道相合，洗滌自身，才能夠掙脫這道束縛。

    這也可以解釋地球上為什麼沒有道種邪念。

    那麼這邪念也就不是源於所謂的壞劫，而是另有隱秘。

    不過這隱秘實在是過於巨大複雜，甚至可以說這方世界最大的幾個秘密之一，一旦傳遞都會被『有心人』盯上，所以羅華鬼仙在不直接告訴自己。

    李長青默默點頭，「謝謝前輩指點。」

    將守道玉收好，他轉頭看向面前的彼岸花海，三條路徑似乎就對應羅華鬼仙所說的三途，分別對應的盡頭是神籙司，武備司和因緣司。

    因為才知曉了道種邪念並非天意，而有可能是『人為』，李長青反而對神籙司中蘊含的種種符詔沒有什麼興趣了。

    因緣司的收穫最小，所以武備司自然是第一選擇。

    「武備司該如何走？」

    「從中間的道路走。」

    「不過賞善司的變故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如今三途路也有可能有其他變數，你們要小心為上。」

    羅華鬼仙神色凝重，「賞善司本來應該風險最小，但都出現了老嫗的變故，這三途路變故應該更為兇險。」

    「有何兇險？」

    李長青開口詢問道，讓孫炳虎和公孫佳也能夠聽到答案。

    「三途本來是佛家的說法，以人之功過，定最後應該走的生死路，首先這裡既然是為了審判人之功過，就不能夠使用架雲法，遁地術等神通渡過，只能夠靠雙腳走過，我們從賞善司這裡進入，所以相應的會走六道輪迴中的上三道，也就是天道，人道和修羅道。」

    「若是從罰惡司進入，就會對應下三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而危險就來源於這六道之中。」

    「本來過了三途路，就應該到奈何橋，進入輪迴之中，但一入輪迴，身不由己，所以總會有魂魄留戀於現世，不願輪迴。」

    「這些魂魄就會根據他們本來應該轉世的輪迴之道演化出相應的孽障，專門迷惑後來人，一旦經過三途路的時候轉身回望，眼前的道路就會消失，人也永遠被留在彼岸花海中，再無轉世的機會。」

    「至於其他的變故，恐怕要進入之後才能夠得知。」

    公孫佳和孫炳虎臉色顯得有些凝重，若是不能夠回首，那麼敵人從後面偷襲就會變得容易無比。

    李長青稍微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公孫兄你走最前邊，病虎走中間，我走最後面。」

    這是他按照實力層次來排的，公孫佳雖然實力不如自己，但是有徵北將軍府的諸多寶物在身，應該能夠擔當開道的職責。

    而自己走最後面，一方面是應對可能的變故，另一方面前面若力有不逮，他也可以支援。

    其實這三途路最困難的點還是在於諸人之間的信任問題，若李長青從後面出手，公孫佳和孫炳虎必須要判斷出來這是友軍，而不是某種妖魔幻化而成。

    公孫佳也明白了其中關鍵，笑道，「那後方就託付給長青道長了，等出去之後，我請你到醉花樓喝酒。」

    說罷，他也不再遲疑，一馬當先，走進如同火焰般的彼岸花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