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天國 第200章 往事不堪再提

    言如意臉色平靜,言語中的嘲諷倔強之意卻濃烈至極。或許是她已憋的太久,而葉易安又是最合適的傾訴對象,話題一開她竟源源不絕的說了下去。

    一切都要從言如意的生母薩木蘭年輕時說起,那時的她正值雙十年華,還沒有接任木薩之位。雖然從出生的地域來看她可謂是最純正的胡人女子,但其自幼便愛慕唐人文化,尤其對書卷歌詩乃至傳言中的江南心儀神往。

    於是,在接任木薩前的最後一次遠遊中她拋開護衛飄然南下,入榆關,過河北道,渡淮水,經萬里長程後終於踏上了夢中的江南。

    杏花、煙雨、蔥油車、烏篷船……一切都如歌詩中的描繪,甚至比歌詩中描繪的更美,薩木蘭很快就沉迷於這片曾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山清水軟世界。

    從蘇州到杭州,從太湖到西湖,從江南東道到江南西道她一路走過不肯放過任何一處美景,因為她也深知這次之後或許就永無再見之期,身為未來的聖門木薩,她註定要屬於塞外那片雄輝壯闊的土地。

    這次江南之行最終停步在了江南西道辰州,使她停下來的是一個薈萃江南靈秀,觀其氣質風儀儼然便是江南化身的美少年。

    那是一次盛大的詩會,薩木蘭學著唐人女子好穿男服的風尚輕袍博袖的去看熱鬧,詩會中辰州青年才俊們各放異彩,而那美少年就是其中最亮的那顆星。

    出身於本地豪族的美少年有個特別的名字——言無心!

    就在這次詩會後兩人相遇相識,此後並肩游遍了辰州所有的山水名勝,兩人所到之處無不引來郎才女貌的羨嘆。這一游就是一個月,一個月後,空有極高修行境界卻心性單純的薩木蘭已對言無心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游完辰州所能找到的最後一處名勝古蹟的那夜,薩木蘭把自己交給了言無心,並將出身來歷和盤托出。

    她自知無法擺脫身為木薩的責任,因此不惜以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態懇請言無心隨她同赴塞外,為此她願意給辰州言家任何她能夠付出的補償。

    言無心僅僅考慮了一天就答應了,江南之行就此結束,兩人雙宿雙棲返回了野雲萬里無城郭,雲雪紛紛連大漠的塞外。

    儘管魔門對木薩的配偶並沒有限制,言無心的出現依舊讓眾多魔門子弟心生不滿,尤其是那些早就對薩木蘭心生愛慕的年輕一代。在這一過程中,以往看來稍顯柔弱的薩木蘭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果斷與堅決,兩人最終成功的走到了一起。

    兩年後,隨著前任木薩——也即薩木蘭的父親決定前往棲霞洲後,薩木蘭正式接任木薩之位。

    時間波瀾不驚的流逝,他們相繼有了兩個孩子。出於對言無心的摯愛,薩木蘭遵照唐人習俗為兩個孩子取了姓名,並都隨了言無心的姓氏,子名無意,女名如意。

    言無心對女兒言如意毫不在意,甚至就是漠視,對兒子言無意卻視若珍寶期許極高。薩木蘭對言無心用情極深,自然也受到了她這種態度的影響。

    但上天似乎故意要跟兩人開玩笑,兩個孩子中獨占寵愛的言無意在修行天賦、聰慧程度乃至心性容貌上都極其平庸,反倒是不被在意的言如意卻占盡木薩血脈的精華,堪稱驚才絕艷。

    既是對父母偏心的不滿,也是為了贏得更多的關注乃至關愛,小小年紀的言如意用功愈勤,這樣一來就襯的言無意越發平庸乃至拙笨。

    言如意的努力不僅沒有贏得父母尤其是言無心的關愛,反倒使漠視她的父親表現出明顯的厭惡。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段成長過程中言如意心裡承受著怎樣的創傷、壓抑與絕望,那時年紀幼小的她曾無數次無語問天——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親如父母都這麼不喜歡我?

    後來她才知道言無心其實誰都沒有真正喜歡過,包括他自己。當初他與薩木蘭的相遇是薩木蘭的有意為之,但當身份揭破後一切都變成了他的刻意而為。

    根子是在辰州言家。以趕屍知名的言家是修行界中的異類,雖世居江南卻始終無法融入中原散修界,甚至每每被知情散修鄙夷恥笑;《傀儡經》的修行方式更接近於魔門,卻也無法融入魔門。

    道門、魔門、散修界、中原、塞外,辰州言家從開宗立基的那一刻就成了世間最尷尬的存在,天地雖大,修行界雖大卻始終無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們就像瘟疫被刻意的隔離開,成為整個天地與修行界的零餘者。

    近兩百年的傳承中,孤獨與壓抑在言家內部越積越深,尤其對那些天賦出眾,不甘平庸的子弟們而言更是足以吞噬人心的毒酒,而言無心正是辰州言家兩百年來最傑出的弟子之一,幼負大志,自許甚高。

    當年他之所以願跟薩木蘭遠走塞外為的是言家,後來獨對言無意用心極深同樣是因為言家。外界長久的排斥與壓抑使言家內部極度保守內斂,對血脈的看重遠勝於魔門,在這個家族中唯有嫡系男丁才被真正認可為言家子弟,才有資格修習《傀儡經》

    薩木蘭為言無心提供了一個最好的機會——將辰州言家嫁接在魔門這顆大樹上的機會,而要想實現這一目標言無意就是關鍵的關鍵。

    當這個被他寄予厚望的兒子集魔門木薩與言家家主之位合二為一之日,就是辰州言家重生之時。

    對於言家而言普天之下已經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路,言無心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使這條路更平順的鋪下去,直至目標的終點。為此他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

    當年辰州詩會,燦爛奪目的言無心絕沒有薩木蘭看上去的那麼春風得意,他這個年青一代中最傑出的弟子正遭受著來自家族內部的如山壓力,與薩木蘭的相識相戀乃至於整整一個月的並肩同游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戲,一場為了保護他真正的摯愛所演的好戲。

    最終在知道薩木蘭的真實身份,當他連此生唯一的摯愛——那個青梅竹馬、比女人更嫵媚多情的表弟也已捨棄時,言無心的人生就已沒有了退路。尤其是在收到表弟哀婉自盡的消息後,他更是被逼到了絕境,身陷切齒之恨發誓要將這場大戲演到底,他要以辰州言家苦苦渴望了兩百年的輝煌為臨死猶在念著他名字的表弟做奠。

    原本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直至言如意這個意外的出現。

    言如意的根本悲劇就在於她表現的越出色,被她稱為父親的言無心就會越忌恨她。十四歲那年的八月初七,對兒子天賦與資質已經絕望,又深感女兒已深深威脅到木薩之位的言無心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祭出了《傀儡經》中言家先輩都未敢用過的「血煉雙修」

    血是指血脈——言無心要讓親生女兒成為兒子的雙修鼎爐,以此喪盡人倫的邪術逆天改命,重塑言無意的天賦資質,並一勞永逸的解決掉言如意對木薩傳承可能帶來的威脅。

    至此,作為辰州言家兩百年壓抑之代表的言無心已經徹底瘋魔。

    所幸薩木蘭還沒瘋,儘管多年來因為言無心的表演太完美使她深信言無心的情意,並在許多事情的處理上遷就他的意願,遵從他的心意,但她畢竟還沒有徹底喪失自我與理智。

    譬如在魔門諸多的核心機密上,譬如在《太陰真經》上,再譬如要讓女兒與親生兒子****上。在言如意已經絕望的最後關頭,是她破門而入阻止了言無心的瘋狂。

    經此一事言如意的心徹底死了,她已經看明白言無心有多瘋狂,更清楚薩木蘭對言無心的制約力有多弱,於是……她消失了——沒有人知道隨後的幾年她去了哪裡。

    就在消失的那一天,作為父母存在的言無心與薩木蘭在言如意心中也死了。

    時光飛逝,就在她的失蹤已經漸漸被人淡忘時言如意又出現了。她是以絕世的姿容,以年紀衡量堪稱奇蹟的修行境界以及乾脆果決的心性與決斷力閃亮登場,甫一出現就將另一個木薩繼承人言無意反襯的黯淡無光。

    而更讓人驚異的是她並非單槍匹馬,塞外五大族中至少有三族的大祭司都直接或間接的表達了對她繼任木薩的支持,其他小族的祭師更是無數。

    若非薩木蘭接任木薩的時間並不久,而魔門內部木薩的傳承也歷來是由上任木薩親自指定,言如意驚艷亮相之時就足以對木薩之位發起最直接的衝擊。


    儘管如此,分裂已不可避免。木薩與大祭司們之間,大祭司們內部,當然也包括薩木蘭的家庭內部,儘管她在隨後的時間裡表現出少有的果決大力行事,卻也僅僅只能保證自己的木薩之位,而原本板上釘釘般的言無意接任之事卻變得撲朔迷離,且每過一天這件事就越像鏡花水月。

    同為一母所生,但言無意與言如意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龍生九子,九子各異。

    一夜之間形勢大變,最煩惱的是薩木蘭,但最憤怒恐懼的卻是言無心。言如意這一爭位的舉動不啻於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他心中最不能被觸碰的角落。

    言無心用過很多手段來對付他的親生女兒,流淚懇求、覓機刺殺,但任他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言如意卻是巋然不動。

    就在這時,不忍內部分裂並不堪魔門內部壓力的薩木蘭也開始有了動搖的跡象。

    絕望、狂躁點燃了言無心心中的瘋魔,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在魔門內被奉為無上經典,並與木薩不可分離的《太陰真經》。

    最終他攜經出逃了,給薩木蘭的交代是一紙留書。

    言無心是一個偉大的伶人,他把與薩木蘭之間的戲演到了最後,留書的內容其實簡單到只有三句話:第一,他始終深愛著薩木蘭;第二,即便言如意最終能夠繼任木薩也永遠別想得到這本《太陰真經》,作為父親,他只會把它交給兒子言無意;第三,言無意繼任木薩之日就是他攜書歸來之時,否則此次留書就是永遠的訣別。

    言無心的攜經出逃不僅震動了整個天下修行界,更引發一系列變化。表現在薩木蘭身上就是之前的動搖消失了,她再次顯現出當初帶回言無心時的決絕。

    縱然她已經因為言無心攜經出逃之事被逼交卸木薩權力並被軟禁,卻仍不肯屈服。並不惜以魔門內部長期的分裂為代價執意指定言無意繼位木薩,並在完全知情的情況下默許,甚至支持了言無意對言如意屢次的刺殺行動。

    這是一段黑暗壓抑到令人窒息的過往,尤其是面對當事人的親口講述,即便經歷曲折的葉易安心性足夠冷硬,也多次生出不忍卒聽之感。

    往事重提總是會有太多的不堪,看著面無表情但眼角處卻分明掛著兩滴冷淚的言如意,葉易安第一次對她由衷的生出憐惜之感。

    他以前從沒想過「可憐」這個詞會用在言如意身上。

    心底長嘆一口氣後葉易安走到言無心面前,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抹去了她眼角的那兩滴冷淚,而後緩緩將之擁入懷中。

    無關情愛,只是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同病相憐之意的安慰。

    言如意的頭靠在葉易安的肩上,在葉易安看不到的另一面任自己從記事起就開始蓄積的眼淚肆意流淌,她沒有發出哪怕是最細微的哽咽之聲,但淚水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初始時流出的眼淚冰冷冰冷,直到良久之後才開始慢慢變得溫熱,與此同時言如意感覺心湖中那塊已經凝結了近四十年的寒冰在開裂融化,縱然因為淚水太多以至於有些鼻塞,但此時卻是她自記事以來呼吸最為暢快的時刻。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恍若頓悟般忽然對一直深深恨著的薩木蘭有了幾分理解。

    直到言無心確切的死訊傳回——這消息本就是由她帶回去的,薩木蘭依然堅信言無心至死都深愛著她!至於言如意費勁千辛萬苦搜集起的揭露證據她既不看更不信,她同樣堅信這是女兒對她做出的最惡毒報復。

    許久之後葉易安才鬆開言如意,並一言未發的陪她在如茵的草地上走了許久,直到心情徹底平復。

    當氣氛到了合適開口說話時,葉易安沒再提薩木蘭,而是問了一個言如意之前語焉不詳的問題,「十四歲那年你離家出走後去了哪裡?」

    &處可去,所幸我很快就遇到了師父」

    &祿山?」

    言如意搖搖頭,葉易安似乎對此並不意外,頓了片刻後又道:「是在洛陽城外介福觀中最後出現的那個人?」

    當日還是魔門木薩的言如意曾與駱錦繡密會於介福觀,結果卻遭到早已成為魔門俘虜的大批神通道人伏擊,是役言駱兩人的隨身護衛盡數戰死,兩人自己也一度處於瀕死的邊緣。

    但最終那個堅不可摧的道門上古法陣卻被一個人輕易破去,多達百餘人的神通道人更無一倖免。那夜這是言如意唯一出現的援兵,卻如驚鴻來去連面都沒露。

    言如意猛然停住腳步,側身看向葉易安的眼神鋒銳畢露,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人也繼續向前漫步,「你實在是太……聰明了!」

    這是默認,也是拒絕,因為她絲毫沒有要說明那人身份的意思。

    葉易安笑了笑,換過另一個話題,「前幾天被什麼事耽擱了?」

    &祿山動身離開長安了,登基大典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他很快就會在洛陽登基稱帝」

    這個消息的確讓人心生意外。大唐雖然在建國之初就立有三都,但實際上除了周武革命的武則天之外,所有皇帝都是常住西京,長安對於大唐的象徵意義不言而喻。

    作為一個篡逆者,安胡兒攻破這座當世最偉大的黃金之城後即便不在此開國,也該多停留些時日才正常,這樣做可不僅僅只是為了享受榮光,更是出於現實的政治軍事鬥爭需要。

    他怎麼會走得這麼急?沉吟了一會兒後,葉易安「哧」的一聲哂笑,「已是嘴邊上的肉遲一些又何妨,非要把吃相顯得如此難看。安胡兒太心急了,他這一急其攻破長安所能產生的震懾效果至少也要減上一成」

    &祿山能成就今日局面就絕不會像你想的這麼笨,他是不急不行」

    &

    言如意嘴角翹起一道彎彎的弧線,雙眼也亮晶晶的,「因為他的眼睛瞎了」

    &麼?」光,更是出於現實的政治軍事鬥爭需要。

    他怎麼會走得這麼急?沉吟了一會兒後,葉易安「哧」的一聲哂笑,「已是嘴邊上的肉遲一些又何妨,非要把吃相顯得如此難看。安胡兒太心急了,他這一急其攻破長安所能產生的震懾效果至少也要減上一成」

    &祿山能成就今日局面就絕不會像你想的這麼笨,他是不急不行」

    &

    言如意嘴角翹起一道彎彎的弧線,雙眼也亮晶晶的,「因為他的眼睛瞎了」

    &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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