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野狼還是衝上前去,想要質問他為何神秘失蹤,傭兵隊的其他人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這裡究竟是哪裡……
可惜刀疤臉卻和隊伍里的其他人一起,轉過牆角,消失不見了。
野狼心中困惑重重,一點點找尋了起來。然而海神殿地勢複雜,他不一會兒就迷了路。
當他飄上二樓臥室門口時,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吸入寢宮。巨大的床上兩個人相互依偎睡得正熟,可野狼卻看不清他們的樣貌。仿佛有一塊毛玻璃擋在他的眼前,隱隱綽綽只能看個輪廓。
野狼拼命地想要睜大眼睛,可眼皮卻好像掛了千斤吊般,重重地往下墜落。強烈的睡意如海浪朝他撲來。
野狼強撐著,強撐著,可還是無法抑制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野狼終於從沉睡中醒來。
大腦碎片尚未歸攏,手就已經習慣性地探向身側被窩。
然而觸手卻一片冰涼,顯然,人已經離開多時。
「阿斯蒙蒂斯?」反應過來之前,喉嚨就已經自動發出了呼喚。
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響,然而他卻沒有聽到期待中的回應。
反倒是候在門口的事務官伊斯推門進來,畢恭畢敬地問:「尊敬的海神陛下,您醒了嗎?請問是否需要現在起床,十二海盟的人魚首領及長老們都已經到齊,等待您的接見。包括來自米歇爾勒赫海域的泰托斯大將,他是今天早上才急急忙忙趕到的。」
海神陛下?陌生的稱呼讓野狼不由怔愣,於是掀開被子坐起來。
渙散的視線花了一些時間才慢慢聚焦在一起,於是普通的睡房漸漸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野狼看到了一個奢華得該遭到諸神詛咒的寢宮。
暗玫瑰色天鵝絨被褥的盡頭,是四根鑲嵌著無數珍珠的長毛象的象牙床柱;沒有一絲雜色的雪白羊絨地毯上,擺放著各式精良美麗的家具。
然後,他轉頭,在鏡子裡看到張著一頭粲金長捲髮的自己。
更為成熟,更為威嚴,更具力量。
並且,他的臉上有著野狼早已忘記的笑容。
於是野狼明白了,自己重新又回到了塞壬的身體裡,重新又當起了一個看客。
該死的,這個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伊斯等待許久也沒有得到答覆,於是默認同意,暗暗朝門外打了個手勢。
捧著各式熟悉工具的侍女們魚貫而入,伺候塞壬洗臉梳頭,換上款式複雜裝飾繁密的多件套裝,再披上黑貂毛皮滾金色綢緞的長袍。
光換衣服就花去了二十多分鐘。里三層外三層,緊緊的束縛著野狼。他覺得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弄得他好不煩躁,但塞壬卻平靜受之。
只是這些人真是越來越過分。甚至恨不得給他系上蝴蝶結,將他包裝成最昂貴的禮。塞壬終於拒絕了:「泰托斯是我的朋友,沒有必要搞得如此隆重。」
「可是還有其他的首領……」
「那又如何。」塞壬無視厚牛皮包裹的翹尖長靴,隨意的穿了雙普通的藤製涼鞋,「不過是些幾千歲的孩子而已,就算我穿著睡袍過去,他們也絕對不敢吱一聲。」
塞壬把手伸進衣襟,向外撩起被壓在衣服里的金髮。
這完全是一個下意識的隨意動作,他做得漫不經心,但看上去卻是那般的優雅動人。耀眼金髮如扇子般展開。晨輝恰巧透過窗欞傾注而入,在光滑秀髮上增添了攝人心魄的璀璨金色光潤。塞壬闔上雙目,濃密的睫毛如蝶翼在臉上投下陰影。
不過是剎那間發生的普通尋常小事,但在伊斯眼裡,時間仿佛定格了,將這一幕凝成唯美的畫像。他呆呆地看著塞壬,嘴巴半張像個傻子一樣。
他把準備說的諫言全都給忘了個精光。
但時間停止只是他腦海中的錯覺,塞壬重新睜開眼睛,頭髮落下,一切又結束了。
伊斯眨了眨眼睛,剎那間臉上涌過萬千複雜的表情,最後他捧起沉甸甸的黃金王冠,恭敬捧起,舉高過頭:「陛下,請您原諒我的冒昧,但我認為您應該穿得更加正式一點。」
塞壬正拿著一個紅珊瑚之冠準備往頭上戴,聞言動作一滯,低下頭來,「嗯?」了一聲。
伊斯的態度誠惶誠恐,但高舉皇冠的手卻紋絲不動,「因為您今日除了參加議政會議之外,還需要接受信徒們的膜拜。他們很多人一輩子就只有這麼一次近距離接近您的機會,如果可能,還請您以最佳的形象出現。」
「信徒膜拜?」塞壬疑惑,「什麼時候新增了這個活動?」
伊斯解釋:「其實這個傳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大陸上的其他半神都有同樣的習慣,只是我們海神殿以前沒有參與而已。主要是因為我們的信民比較特殊,都是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一年到頭也難得在陸地上呆幾天。所以我們以前會覺得這個活動意義不大,所以取消了……」
「可是最近你們發現,這樣有益於增加信仰度,所以你在未經過我允許的情況下,擅作主張做了這個安排。」塞壬微微一笑,「你想把信徒們聚集在一起,好顯得我們聲勢浩大,希望能吸引更多的信徒。」
伊斯沒料到自己的心思全被對方猜到了,心中不安,偷偷摸摸地抬頭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卻筆直對上塞壬毫無溫度的紫色妖眸。
伊斯頓時一驚,嚇得整個人跪倒在地:「請陛下原諒。」
旁邊的侍女僕從也紛紛跪倒一地,齊齊高呼:「請陛下原諒。」他們同時低下了腦袋。
「動不動就下跪,我們可沒有這個習慣,人類的滲透力果然厲害。」塞壬並沒有看他們,而是把玩著手裡的珊瑚之冠。珊瑚之冠朝天豎起的尖端上是小巧可愛的海珍珠,既輕便又漂亮,而且與他的金色長髮非常相配。
塞壬將珊瑚之冠戴上,然後轉過身來,微笑著說:「我看我還是放你幾天假離開陸地,不然你該忘記怎麼用尾巴了。」
塞壬彎腰去扶伊斯,可他卻犯了倔勁,怎麼也不肯起身。雖然看上去誠惶誠恐,可那也只是禮數而已,臉上卻寫滿了「我沒錯」三個字。
塞壬也不堅持,直起身來:「伊斯,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贊成這種勞神費力還不討好的事情。不知你是否有思考過,究竟是什麼人會被一次兩次的熱鬧活動所吸引,而改變信仰?」
「請陛下指點。」伊斯抬頭,眼裡寫著茫然。
塞壬說:「這些人,大多都是信仰不堅定的牆頭草,或者純粹是來湊熱鬧的。那麼我問你,這種過兩天就要改變一次陣營的人,我們要來又有何用?」
「可是,蚊子肉哪怕再少,那也是肉。能增加一個信徒,就增加一個信徒。」伊斯倔強地抬頭看著塞壬,不肯放讓自己的堅持。
「伊斯,你來自淡水,可能我們深海居民的某些想法,你短時間內很難理解。但你需要記住,這種表面上的形象工程,我們從來是不在意的。也完全沒有必要在意。」塞壬意味深長地說,「因為不管別人信也好,不信也罷,大海依舊是大海,該發生的依舊還是會發生。」
「可是陛下,這都是為了讓您早日獲得神格,從而進入神域,變為真神。這大陸上半神如此之多,可最終能夠真神卻只有一個。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其他半神都緊張地抓緊時間拼命拉人,可您卻總是優哉游哉,這樣最後很可能……」
說到這裡,伊斯忍不住咬住下嘴唇,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替代「失敗」二字,才能聽上去更委婉好聽一點。
可塞壬卻一眼看破他的心思,直接說了出來:「你是想說失敗吧。」
「不不不,您怎麼可能會失敗呢!」伊斯條件反射地否定,「……呃,只是,暫時沒抓住唯一的機會,那個,潛伏著等待下一個機會,總之不是失敗,反正就是……」他一臉苦惱地支支吾吾起來。
塞壬被他逗得大笑:「伊斯啊伊斯,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直接了。失敗就失敗,這有什麼說不得的。你和人類接觸的太久了,嘴巴已經染上了他們那套陽奉陰違的壞毛病。」
「陛下,是您讓我負責陸地上的事宜的,陸地本來就是人類的天下,我會受影響是肯定的結果。而且我只是……反正我……我……塞壬陛下……」伊斯委屈地拖長音調,看著塞壬。
「你非得聽我說『原諒你』這三個字是吧。」塞壬好笑地虛空點了一下他的腦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原諒你便是。你總是這麼為我著想,難道我還懲罰你不成。」塞壬忽然感慨起來,「阿斯蒙蒂斯如果能有你的一分體諒就好了。那個調皮多動的孩子,他總是叫我傷透了腦筋……」
竟然被稱讚了!而且還是被拿來和阿斯蒙蒂斯相比!伊斯頓時激動地抬起頭來。他張了一張極為清秀的臉,當他注視著塞壬時,眼睛裡燃燒著過度旺盛的火焰。
野狼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但塞壬沒有注意到他。只要說起阿斯蒙蒂斯,他便停不下嘴來:「真想不明白,當初明明是個怕生羞澀的小傢伙,可為什麼翅膀一旦發育成熟,他就總要任性地飛來飛去,不願意待在一個地方……」
雖然塞壬字裡行間都是說阿斯蒙蒂斯的不好,可聲音卻溫柔的不行,就連淡漠的妖紫色眼睛都變得快樂起來。
伊斯眼裡的火光迅速熄滅下去。
「不過他平時不管去哪兒,總會提前和我說一聲。只是最近這幾天老是不聲不吭溜出去,鬼鬼祟祟地躲著我,肯定又是在做什麼壞事。」塞壬走到窗邊,蹙眉凝視著遠方的天空,「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我不知道阿斯蒙蒂斯殿下的去向,他不會像我這種下人報備行蹤的。」伊斯垂下腦袋,所以塞壬並未發現他眼中的異常,「但請您不必如此擔心,阿斯蒙蒂斯殿下是真火之子,天生就享受到真神的寵愛,上天會保佑他平安無事的。」
「那可難說,全大陸有那麼多的事情,真神每天忙都忙不過來了,哪有空時時刻刻看著這傢伙。到底去哪兒了呢?」
塞壬試圖找到翱翔其中的巨大身影,可惜阿斯蒙蒂斯此刻卻並沒有在天空飛翔,他忍不住低聲嘀咕:「別的無所謂,但最好別又是光明。哼,他總能找到吸引你注意力的新奇小玩意兒。」
伊斯凝視著他的背影,神色哀傷,糾纏著苦澀的痴戀。然而當塞壬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卻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情緒的邊邊角角都妥善收起,沒有露出一絲馬腳。
「走吧,今天事情這麼多,咱們也別讓泰托斯等太久了。」塞壬徑直朝大門走去,黑貂長袍飄動,如綢緞般順滑的金髮披散其上,熠熠奪目。
伊斯趕緊跟上,長廊里一隊人快速行走,相互都沒有交流。
塞壬步伐飛快,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伊斯總覺得他情緒不高。
伊斯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在下樓梯的拐角處總算尋到一個機會湊上去,低聲詢問:「陛下,您是在擔心嗎……不如屬下派人去把阿斯蒙蒂斯殿下找回來吧。」
「伊斯你不必管他,反正這傢伙玩累了以後就會回家的。」塞壬沒有回頭,「你別看他長得高高大大的,好像很成熟的樣子,但其實根本還是小孩子脾性。」
話里行間無不透露出親昵與信任。塞壬對阿斯蒙蒂斯知根知底,而這份熟悉與瞭然,那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
是不容第三者插足進去的。
向下延伸的甬道,並沒有鑿出窗戶,每隔五十米左右的距離,便在青磚牆壁上鑲嵌著一個燭台。
搖曳的火焰,與冰冷的黑暗,將伊斯的面孔從中間劈成兩半。
他表情陰晴不定地凝視著塞壬,但背對他的塞壬無所察覺地在前面走著。
由於長袍過於寬大,長長地拖在台階上,非常不方便行走。所以塞壬乾脆將下尾揉成一團夾在腋下,繼續行走。
雖然這樣做,確實是沒有影響前進的速度。可考慮到他海神之王的身份,抱著一大團衣服走路的形象就不太好了。
伊斯頓時眼前一亮,趕緊弓腰伸手去拉長袍:「我來吧。」他想要替塞壬捧著長袍的下尾。
「嗯?來什麼。」塞壬疑惑地旋過身來。然而由於伊斯站在三個台階之上,他不得不揚起臉來。
從伊斯的角度看去,便是那往日高高在上的神祗,此刻竟用仰望的姿勢,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
伊斯整個兒愣住了。
一貫機靈的伊斯竟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塞壬不由得笑了起來。簡直就和阿斯蒙蒂斯讀書時一模一樣。那個傻子,只要和他講稍微複雜點的理論知識,他就開始暈頭轉向打瞌睡。
塞壬心裡想著的是阿斯蒙蒂斯,但伊斯不可能知道這一點。當塞壬對他粲然一笑時,他忽然腦海一片空白,一句叫他後悔的話脫口而出:
「塞壬陛下!您將來會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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