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激烈的爭吵過後,船艙陷入死寂,只聞得陣陣槳聲,沈今竹早就從迷香中醒來,卻差點被這飄飄蕩蕩的小船晃的睡過去,暗想這太子湖並不大,這劃了半天是要去那裡呀。
正思忖著,船咄的一聲靠岸了,聞得一陣陣啾啾的鳥鳴聲,還有鴿子咕咕的叫聲。沈今竹被人扛麻袋一樣背起來,從那人身上的佛香來看,應該是圓慧。
咚!沈今竹被扔到蘆葦堆里,因還在裝暈,此刻她哼都不敢哼一聲。突然聽到金大說道:「你做什麼?她還是個孩子,你弄傷了她,萬一惹怒四夫人,金釵和我爹如何脫身?」
沈今竹大駭,這臭和尚想要幹嘛?
圓慧冷冷道:「你以為我要做什麼?難道你一直以為我是那欺辱弱小的卑鄙之人?我拿刀子剃掉她頭頂的兩撮小辮子而已,如今她穿著小和尚的僧衣,頭上還留著辮子,一看就露陷了。」
金大沒再說話,微闔著眼謀劃事情。圓慧手裡的匕首甚是鋒利,乾脆利索的將沈今竹頭頂的小辮子都剃下來,沈今竹欲哭無淚:本來就曬的黑了,加上又被迫剃了光頭,成了小和尚模樣,這幅樣子被姑姑看見,還不得氣的仰倒。
那細細的碎發落在沈今竹的脖子裡,扎到了她的痒痒肉,沈今竹便不由自主的扭動著脖子,想將那碎發擦下來,這個小動作引起了圓慧的注意,圓慧驀地扯下蒙在沈今竹臉上的黑布,沈今竹觸不及防,眼睛突然被初升的曙光照射著一睜一眨,裝暈是不能夠了。
「這臭丫頭怎麼醒了?你不是說迷香到中午才失效嗎?」金大很是惱怒,「她是什麼時候醒的,我們的話被她聽去了多少?」
沈今竹看著圓慧手裡還沾著碎發的匕首,裝著嚇的要尖叫,被圓慧蒲扇大的手掌捂了嘴,威脅道:「再叫,就割了你的耳朵!你是什麼時候醒的?聽我們說了些什麼?」
沈今竹嘴裡嗚嗚做聲,雙手連擺,圓慧緩緩放下手掌,沈今竹猛吸了幾口氣,說道:「我聽話,我不出聲,我家在善和坊烏衣巷,朱雀橋邊上,沈家你們聽說過吧,銀子海里去了!我祖母最疼我,你們找她要銀子去!只要放我回去,你們要多少給多少!剛剛被扔到稻草堆里摔醒了,你們說啥我都不知道啊!」
圓慧和金大相視一眼:這丫頭還以為是綁票要銀子,看來是剛醒了。
沈今竹又說道:「你們放心,我不會跑,也不瞎叫嚷,你們要的銀子對不對?我家就不缺銀子。能不能幫我鬆綁手腳?這是那裡?好多蚊蟲啊,咬的難受,又撓不到——」
沈今竹眼裡允滿了淚水,祈求道:「再咬下去我就被咬哭了,現在不能出聲是不是?」
盛夏太子湖岸邊的茅屋裡,周圍全是蘆葦水草荷花,屋子裡蚊子多的能炒一桌子菜了,清蒸紅燒油炸白灼花樣不斷的席面,也難怪這丫頭受不了,這張臉若是被咬腫了,交換人質時恐怕不好看。
圓慧解開了沈今竹手腳上的繩子,一放開手腳,沈今竹就像一隻猴子似的四處抓撓,搔首摸足,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金大看了,暗道難怪金釵玉釵的計劃會敗在她手裡,確實是個不講究的懵懂頑童。圓慧扔了個冷饅頭過去,沈今竹就像耍猴似的接住了,抱著就啃,還含糊說道:「謝謝大和尚,你真是個好人。」
怕死貪吃傻黑甜,應該比較好控制,圓慧暗道。
金陵城,瞻園,中正院。
天剛擦亮,魏國公夫婦就被悄悄叫醒了,魏國公坐起說道:「可是有緊急軍情?」
值夜的丫鬟說道:「四爺和四夫人有急事,打著燈籠來正院,奴婢不敢耽誤了,趕緊來通報。」
魏國公與同胞兄弟徐四爺感情甚篤,很是照顧這個幼弟,聽說弟弟和弟媳婦連夜來找,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大事,趕緊起床,魏國公夫人亦是如此。這兄弟兩和妯娌兩見了面,徐四爺有些懵頭懵腦不知該從何說起,四夫人沈佩蘭則焦急萬分,魏國公夫人看慣了沈佩蘭雲淡風輕的模樣,見她如此,很是驚訝,問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沈老太太——」
「不是。」沈佩蘭將手裡的信件遞過去,雙手不停的發抖:「是今竹出事了,她在雞鳴寺被人綁架,這綁匪好本事,居然能將信件神不知鬼不覺送到我院裡來。」
「居然有這等事?」魏國公夫婦都很驚異,魏國公夫人說道:「二門之內都是女眷,綁匪能在大晚上的送信,八成有內應。」
沈佩蘭揩淚道:「都是我的錯,此事說來話長——」
沈佩蘭將沈今竹搬到鳳鳴院後接連不斷的事情說與魏國公夫婦聽了,說道:「那齊三在牢房剛使了幾個手段,還沒問出多少,福嬤嬤便將這信送過來了,說是有人敲她的窗戶,等她去看時,就見著這封信,說今竹被綁架了,要我們明日一早就把金釵父女毫髮無損放了,否則就要——就要撕票!」
一直沉默思考的魏國公說道:「瞻園在城南,雞鳴寺在金陵城最北邊,即使剛抓住金釵這個內鬼時就走漏了消息,從瞻園到雞鳴寺,騎馬飛跑暢通無阻也要近半個多時辰,晚上宵禁,坊間都豎起了路障,那人拿著通行的腰牌一關一關的過,時間拖延下來,也要近一個半時辰才能到雞鳴寺,從弟媳說的時間來看,此人應該剛到雞鳴寺,不可能綁著今竹。依我看,要麼是內鬼飛鴿傳書,雞鳴寺有他們的內應,綁走了今竹;要麼是今竹無事,內鬼為了保護金釵父女,故意寫信恐嚇。」
沈佩蘭被這信件嚇慌了神,聽魏國公這麼一分析,特別是聽到最後一句話,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連連問道:「還請大哥速速派人去雞鳴寺看看今竹。」
魏國公說道:「兵分兩路,我先飛鴿傳書給城北大營,派他們去雞鳴寺查看,若確有此事,四處尋訪便是,弟媳趕緊寫下今竹的體貌特徵,他們也好尋訪蹤跡。還有派人去金陵城街坊各個路障守著,若有可疑人等出現,先抓住再說!還有金陵十三個城門,今日宣布戒嚴,來往行人車輛都要仔細查驗。」
魏國公說話的功夫,沈佩蘭走筆如飛,將沈今竹身高體徵寫了個清楚,魏國公夫人忙命人照著抄寫,好散發出去找人,叮囑道:「今竹是個八歲的女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鬧大了對女孩子名節不好,你們要隱去姓名,小心行事。」
下人忙應下,魏國公夫人又說道:「園中有人善畫,今竹在園子裡也過了幾天,見過的人不少,找人畫出像來備用。」
不愧為是國公府當家人,魏國公夫婦如此安排妥當,沈佩蘭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不再是六神無主,說道:「此事現在不易讓太夫人和我母親知道,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不好操心這個。」沈老太太一個多月前剛剛因為沈今竹醉游拂柳山莊而得了小中風,吳太醫就說過老人年紀大,不易再受驚訝刺激,若是知道今竹被人綁票了,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自然。」魏國公夫人拉著沈佩蘭的手坐下,「你也別太難過了,此事若換成別人,也不好事先聲張的,這也是我的錯,管家不嚴,讓那些心懷叵測之輩有機可乘。」
沈佩蘭說道:「大嫂別為我開脫了,金釵打小就在我院子裡當差,是我一步步把她提到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上來的,是我識人不清,害了今竹。」
魏國公夫人安慰道:「這金釵一家連續三代都在瞻園當差,誰也料不到世仆能做出這等事來,你先莫要自責了,想法子先找到今竹是正經。」
「三代都是家奴?」魏國公說道:「此事太過蹊蹺了,你派人查查這金釵家的底細。那個金釵父女要好好審一審。」
「使不得!使不得!」沈佩蘭忙說道:「信上說不能動他們父女,否則就要撕票了。」
魏國公冷冷道:「敢對瞻園動手,豈能輕易放過了。有的是折磨人但外表看不出什麼來的法子。弟媳放心,我有分寸的。」
瞻園地牢,齊三坐在凳上喝茶提神,恨不得把牢裡關著的金釵和金爹撕碎了。表小姐是他親自送到雞鳴寺去的,回來還不到兩個時辰吧,表小姐就出事被人綁走了,這事追究起來,他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金釵抱膝打瞌睡,齊三一個瓷杯扔過去,在鐵欄上撞碎,發出一聲脆響,金釵嚇了一跳,驚恐的看著齊三,齊三冷哼道:「我都徹夜未眠,你們也別想睡覺。」
緊挨著金釵牢房的金爹忙站起來說道:「閨女,別和他作對,且熬過這一晚,夫人會還我們清白的。」
金釵很佩服爹爹,都這個時候了,還很鎮定的演戲,也配合說道:「齊三管家,肯定是誤會什麼了,我們金家三代都在瞻園伺候,那裡有什麼異心——」
啪啪!牢裡響起了鼓掌聲,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好一對父女,老奴實在佩服,這進了牢裡啊,沒人不說自己冤的,你們放心,凡經我審問過的,個個都不冤的,沒一個是枉死鬼。」
「宋爺爺?您來了?」齊三見了老者,趕緊讓出座來,這個骨瘦如柴的乾癟老頭是齊三認的乾爹,姓宋,年輕時是魏國公的親兵,後來受傷了,身子就一直不好,親兵做不了,但一直很受魏國公信任,得了校尉的官職,此人行蹤詭異,誰都不知他是做什麼的,此人一輩子都沒成親,平日也不愛說話,但在國公府極有威信,因此府里年輕的僕役都叫他宋爺爺,齊三的爹齊大管家見了他都客客氣氣的呢。
宋校尉環視牢房一圈,說道:「你們全部退下,把這些皮鞭、老虎凳、火盆、烙鐵、板子、繡花針統統搬走,我用不著這些東西。齊三小子,趕緊弄個香爐過來熏熏,臭氣熏天的,虧你還待的住。給這對父女送一桌早飯來,哦,還有,端兩盆洗臉水,還有漱口的青鹽牙刷,這天快亮了,都要洗漱乾淨,免得一張口啊,就一陣口臭,我年紀大了,受不了這些——哎,小姑娘,你叫做金釵是不是?好名字啊,平日洗臉用的是香胰子還是澡豆?長的怪好模樣的,還真不像你的老子。」
這是牢房審犯人,又不是伺候祖宗啊!齊三很不解,但是宋校尉在此,沒自己說話的份,只得照辦。金釵一臉驚愕,而金爹則眉頭深鎖,女兒不知道深淺,這宋校尉的他是聽過的,據說凡是經過他手,就沒有乾淨事。宋校尉這種人就是一塊抹布,金陵富貴之家,誰家都卻少不了這樣的抹布。
牢房燃起來百合香,雖是盛夏,這地牢裡頭卻很是涼快,就是積累了多年的霉氣和各種難以形容的臭氣,淡雅的百合香當然掩飾不住,香氣和霉臭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特殊的、引人作嘔的味道,沒等金釵皺眉頭,宋校尉自己先捂了嘴,命齊三撤掉百合香,捂嘴時說話的聲音悶悶的,「都說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我這人倒是反過來了,常年在牢房裡泡著,卻最噁心這種味道,唉,怎麼辦,今早又沒有心情吃飯了。」
「來來來,你們父女兩個陪我吃頓早飯,有人陪著,我能多吃幾口。」宋校尉居然還拿出鑰匙打開牢房,將金釵父女放出來,命他們在牢裡洗漱後乾淨後,坐在桌邊和自己一起吃早飯,父女那裡有心情吃飯?迫於壓力胡亂夾了幾筷子意思意思而已,這宋校尉也沒翻臉,始終笑眯眯的吃飯,為了表示飯菜沒有問題,還特特每個盤子的菜都吃了幾口。
吃過早飯,宋校尉把父女兩個關在了一個牢籠里,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分開單獨關著,父女兩個驚詫不已,宋校尉說道:「我幹著這世上最髒的活計,從來不怕進十八層地獄,就怕我自己罪惡滔天,進了地獄都償還不了,老天把罪責給我的子孫後代擔著。所以呢,我乾脆不成親,不要子女,免得貽害後人——金釵他爹,你說是不是?呵呵,聽說你是五個孩子的爹呢,五個——」
宋校尉伸出一個巴掌,像個孩子似的一個一個掰著手指頭從一數到五,「養五個孩子,不容易啊,得多操心,兒子倒也罷,養廢了以後最多去禍害人家好姑娘,這養女兒可得多費點心,這世道女人過的都不容易——尤其你的女兒金釵,有了你這麼個爹,她的前途我可不看好。」
不知怎麼地,宋校尉始終都是一張笑臉,說話客客氣氣的,可是金釵父女卻覺得平白無故從腳底生出一股寒氣來。
宋校尉又說:「自己生養孩子太麻煩,但一個人又太寂寞,我就想了個法子,既能有人叫我爹爹,那人還不用給我承受罪孽——我呢,收養不少義子和義女,養在膝下承歡,今日恰好帶來了。我說義子義女們,你們準備好了沒有?趕緊過來伺候金家父女啊!伺候的好啊,我重重有賞!」
「是,乾爹。」樓板處傳來陣陣腳步聲,三隊青年男女徐徐走來,男的俊俏,女的嫵媚,個個衣衫單薄,好像很怕熱似的。
「你——你們!」金爹預料到了什麼,那種預料噁心齷蹉的他都不敢繼續想了,正欲站起保護女兒,卻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力氣,有毒!金爹身上脫了力,腦子卻轉的飛快,回想何時中的毒,這個宋校尉明明吃了所有菜餚,他怎麼無事?
「爹爹!」金釵也發現自己不對勁,想了想,說道:「擦牙的青鹽被下了迷?藥!」
宋校尉鼓掌道:「好一個聰明的女兒,我都想認你做干閨女了,可惜啊,我沒這個福氣。你們父女慢慢享受吧,我上去溜達溜達消消食去,待會見哈。」
約過了一刻鐘,宋校尉叫齊三下去提人,說道:「這對父女的意志已經崩潰了,乘著熱乎勁趕緊審問,估摸有什麼就招什麼,你都記錄下來給國公爺看。」
齊三敬佩不已,問道:「宋爺爺,這牢裡的刑具您都看不上眼,到底有什麼新式的刑具,給我開開眼,教我幾招唄。」
「別了,太損陰德,你才剛得了兒子,我不想害你。」宋校尉笑臉依舊,說道「這刑訊逼供啊,最可怕的不是*折磨,血肉橫飛的,疼著疼著就習慣了,你自己胳膊還累,被尖叫喊得心煩氣躁,傷身體的。精神上的折磨虐待直入人心,將一切人倫綱常毀滅,摧毀人的意識,他們只能選擇是做人呢,還是做禽~獸不如的怪胎,十有八【九就招了。」
這番話說的齊三這個見識多廣的都不敢深想去,趕緊下去詢問金釵父女,這一問一答幾次下來,目光呆滯散亂,神情茫然,似乎一場大病剛剛痊癒似的父女說出個驚天秘密來,嚇得齊三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什麼?國公府祠堂的金書鐵卷已經遺失了四十多年?祠堂供的那個是假的?真的金書鐵卷藏在鳳鳴院,所以金釵玉釵扮鬼想把沈今竹嚇走?
齊三的父親齊大管家說過,在園子裡當差,什麼都不知道會死的很慘,而知道的太多了會死的更慘,這金書鐵卷一事肯定是屬於後者。只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齊三不敢假裝自己不知道,趕緊去回稟魏國公——至於四夫人沈佩蘭,還是先不告訴她吧。
約一盞茶後,魏國公的手書送到了應天府尹那裡,天剛亮,城門已開,應天府尹宣布全城戒嚴,來往通關者,必須逐個盤問,查路引和通關文書,一應車輛舟船,都要登上去查看,五城兵馬司的人幾乎是傾巢出動,在各個街坊巡邏,據說是有汪洋大盜入了金陵城,伺機作案。
中正院裡,魏國公太夫人李氏坐著明轎過來,魏國公夫婦就等候在外面,明轎剛剛停下,夫婦一左一右,親自扶著太夫人下轎,走近正堂,裡頭空無一人,太夫人坐在紫檀西番蓮寶座上,說道:「怎麼了?我和峨嵋做著早課,你們就急匆匆把我叫過來。」
魏國公夫人說道:「兒媳不孝,本該是我們夫妻去南山院說話,只是此時關係重大,兒媳擔心走漏了風聲,便請太夫人移步中正院說話。」
魏國公低聲道:「娘,那件事——事發了。」
「那件事?難道——」太夫人雙手微顫,「金書鐵卷?」
「正是。」魏國公將黎明前齊三審問金釵父女之事說了,「娘,您和爹爹暗中尋訪了幾乎一輩子,沒想到金書鐵卷一直就在瞻園鳳鳴院裡。」
太夫人激動的站起來,說道:「那還不快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金書鐵卷找出來!一旦那世子餘孽將此事捅出來,皇上派人拿著另一半核對,家裡祠堂那個假的絕對會被認出來。」
金書鐵卷鑄造成瓦筒狀,從中間劈開,君臣各拿一半,遇到核對時兩片合併,即可辨別真偽。
魏國公說道:「娘,您別著急,孩兒已經將鳳鳴院清空,派了自己人去翻檢。祠堂的假金書鐵卷只用過兩次,一次是四十多年父親承襲爵位時拿出來和傳聖旨的公公核對過,再一次就是八年前孩兒襲爵時和傳聖旨的懷義公公對過,兩次都矇混過關了。」
太夫人竭力讓自己坐回寶座上不動搖,保持鎮定,說道:「公公們傳旨襲爵,大勢已定,核對只是走一走過場,誰會想到我們的金書鐵卷是假的?再說我們都提前餵飽了銀子,送了多少瘦馬孌童供他們享樂?他們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這金書鐵卷傳了快兩百年,鏽跡斑駁金粉散落,肯定不能天衣無縫,若有些不同,他們也不會往心裡去,由此我們才能兩次都輕鬆過關。可是這一次如果那世子餘孽真像那年庶出大哥進京告御狀,皇上派錦衣衛來核對,祠堂假的金書鐵卷就立刻現形了。」
魏國公夫人說道:「母親,事已至此,也並不都是壞事,至少多年下落不明的金書鐵卷有了確定之所,瞻園是我們的,金釵玉釵若不是一直沒找到,也不會想出裝神弄鬼的法子把表小姐嚇跑。所以只要金書鐵卷在鳳鳴院,那世子餘孽本事再大,也搶不到我們前頭找到。」
魏國公也說道:「是啊,娘,只要我們找到真的,那世子餘孽即使進京拿著當年庶出大哥和表妹的血書當做證據,皇上也不會信的,畢竟這麼多年過去,誰能證明這血書是他們寫的?這血書內容就是真的?」
「胡言亂語!不孝的東西!連你也相信那世子餘孽蠱惑人心的鬼話?」太夫人厲聲道:「那時你還小,不記事。當年瞻園七子奪爵之事,不說是金陵城,就是大明舉國上下皆知,你公公我和你爹爹那時只想過安穩日子,早就放棄了繼承權,去鐘山結廬而居,安心為你祖父守孝,後來族人三次催請,連族長都跪求我們,我們都沒有動心,繼續住在鐘山守靈,直到先帝下旨命你爹承爵,我們全家才搬回了瞻園。全天下人都可以為我們作證,我們問心無愧!是瞻園名正言順的主人!」
魏國公夫人忙跪地求道:「娘息怒,夫君不是這個意思。他也是想安慰您,即使出現最壞的情況,我們也能應付的,求您息怒寬心。」
魏國公跟著跪在地上,說道:「娘,我說錯話了,請娘息怒。」
太夫人看著快六十歲、鬚髮已經斑白的兒子,嘆道:「你們都起來吧,唉,你雖在軍營過了大半輩子,可承爵也就八年吧。這當國公爺比在軍營單純當個將軍難多了,你做了三十多年的世子,跟著你爹學了那麼久,還是沒得到其一半的本事啊!兒子,你要記住,你是一家之主,繼承著世襲罔替的爵位,掌握著南都金陵的安危,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哪怕只是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在特殊的時候都關係重大。」
「有些事情,可以事急從權,可以妥協退讓,甚至必要時,可以抓大放小,忍得一時之辱。可是兒子啊,唯有一件事,你必須堅定不移,甚至刀懸在脖子上,都不能有一絲動搖,這就是我們這一脈承襲爵位的正統地位!這不僅使我們的榮耀,也是我們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錢。沒有這個,哪怕你有統領三軍的本事,殺敵千萬的謀略,都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都說瞻園徐家是江南第一豪門,可你若不是這個豪門的主人,同樣是中山王的後裔,姓徐又如何?兩百年了啊,徐家開枝散葉,中山王的後裔,大大小小的主家支脈,不論嫡庶男女,加在一起有一萬多人了吧?有當魏國公的徐家人、也有在本司三院幫嫖貼食混日子的徐家人、還有那被逐出家門,從家譜中除名,沿街乞討的徐家人。」
太夫人目光定定看著兒子,說道:「你想當那種徐家人?你想要你子女當那種徐家人?想清楚囉!以後莫要再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魏國公這個長子被太夫人訓的像孫子,滿是皺紋的額頭都起了一層薄汗,疊聲說道:「兒子想明白了,兒子想清楚了,兒子不會一錯再錯,辜負母親的教導。」
兒子都一大把年紀了,哪怕是魏國公再有多大進步,太夫人都不可能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和驕傲感。太夫人的期望太高,也就更容易失望。暗想夫婿臨終前叮囑自己一是說兒子資質平庸了些,做了三十年的世子,都不一定能坐穩魏國公的爵位,要太夫人好好輔佐兒子,二就是不要放棄尋找真正的金書鐵卷下落,祠堂假的金書鐵卷就是一柄懸在頭上,隨時會落下的刀劍,把刀劍取下藏在劍鞘里才能安全無虞,永保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
「起來吧。」太夫人說道,畢竟兒媳婦也在這裡,總要給兒子面子的。魏國公夫人見母子和好,夫婿有台階可下,暗自鬆了一口氣,為岔開話題,說道:「母親,此事四弟和四悌婦還不知道,要不要——」
「不要。」太夫人的話里沒有溫度,說道:「誰都不要說,連棟兒(魏國公嫡長子)也不要告訴,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今竹還在綁匪手裡,綁匪在信中只是說拿金釵父女交換,萬一他們改變主意,要金書鐵卷——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魏國公夫婦對視一眼: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吧。一邊是一家老小的富貴和性命,一邊是不怎麼熟悉的表小姐,這不是魚和熊掌的選擇,而是一座金山和一粒塵埃的抉擇。萬一今竹出事,想法子以後慢慢補償沈家和沈佩蘭便是。
正思忖著,外頭宋校尉如幽靈般走過來,面色凝重,低聲道:「太夫人,國公爺,國公夫人,金書鐵卷恐怕有了不測。」
三人手腳都不由得一顫,聽宋校尉所言,他奉命一邊帶人查抄鳳鳴院,一邊派人去庫里尋找七十年前重建鳳鳴院時匠人畫的庭院和房子的圖紙,以方便尋找房屋可能有的夾層和密室,說不定那被逐出家門的世子就將金書鐵卷藏在裡頭了。
查抄鳳鳴院的親兵一無所獲,但是尋圖紙的人回話,卻讓宋校尉心裡一沉:守庫房的老婆子受不住刑老實交代了,原來就在一個月多月前,沈佩蘭命人重新修繕鳳鳴院時,一個人以沈佩蘭要借用的名義,將圖紙全部拿走,再也沒有還回來。
太夫人問道:「是誰?」
宋校尉始終都沒抬頭,說道:「是四夫人的一等大丫鬟玉釵,屬下親自帶人去四夫人院裡抓玉釵,卻撲了個空。福嬤嬤回憶說這玉釵昨夜並不當值,以為她在後排廊坊的房間裡休息,屬下看她的被褥蚊帳都已經放下,有睡過的痕跡。鳳鳴院的圖紙、還有金銀細軟都沒有了。二門看門的婆子,守著外頭角門的小廝都說沒見過玉釵,早上只有廚房採買的出去過,可能就是在黎明時混進廚房採買的騾車裡逃走了。」
「人和東西都不見了?」魏國公夫人問道:「那這金書鐵券到底還在不在鳳鳴院?」
宋校尉說道:「屬下不知。按照常理推斷,如果玉釵早就找到了金書鐵卷,就不會繼續聯合金釵裡應外合扮鬼嚇表小姐,也不會匆忙逃走時還不忘帶過鳳鳴院圖紙。可是兵不厭詐,或許這玉釵上述舉動只是為了掩蓋她已經找到金書鐵卷的事實,不過是疑兵之計罷了。」
「不。」太夫人聽了,緩緩搖頭道:「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世子餘孽的手下起了私心,這玉釵私藏了金書鐵卷,為瞞著同夥,就配合的演一出裝神弄鬼的戲罷了。」
「只要抓住玉釵,才能得到真相。」宋校尉說道:「屬下已經命人寫了玉釵的體貌特徵,還畫了畫像,分發下去尋找。四夫人院裡和鳳鳴院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圈禁軟禁起來了,逐個盤問,若有可疑人等,交由屬下親自審問。」
魏國公說道:「你辦事我放心的,趕緊吩咐下去。」
宋校尉說道:「那表小姐一事——這玉釵若真是太夫人所料,起了私心盜走金書鐵卷,恐怕不會管金釵一家人的死活,如此一來,這兩個案子不能併案調查,表小姐和玉釵都要暗中查訪,恐怕人手不太夠,分【身乏術。」
魏國公夫人說道:「都這個時候了,當然以金書鐵卷的安危為主。」
宋校尉看著地面青磚的刻紋,說道:「屬下明白,只是四夫人若要追問表小姐下落,還請國公夫人幫忙圓一圓,周旋一下。屬下擔心四夫人若覺察到不對,情急之中會搞亂了計劃。」
太夫人在寶座上緩緩睜開眼睛,說道:「四兒媳婦是徐家人,即使明白了真相,她也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是一個外侄女重要,還是她親兒子、淑妃娘娘重要,她是個聰明人,能掂量的出來。」
魏國公夫人遲疑道:「倘若——」
「沒有什麼倘若。」太夫人打斷道:「事關我們這一支的生死存亡,沈氏若執迷不悟,她就不配做我徐家的兒媳婦。」
金陵城北,太子湖。
天早已大亮了,陽光將湖面的水汽和霧氣驅除,寬廣的湖面一覽無餘,只是湖邊蘆葦叢生,這蘆葦足足有一個人多高,密密麻麻如城牆般圍了太子湖一圈,燕雀水鳥的巢便在這蘆葦叢中,這密實的蘆葦盪隱藏著一座低矮的茅屋,茅屋全部就地取材用蘆葦編織的蘆席蓋成,只留兩扇窗戶透氣。
一個光頭黑瘦的小和尚趴在窗台上,新剃的頭皮錚亮發青,托腮看著蘆葦盪。
圓慧洪亮的聲音響起,「怎麼了?想跑出去?」
小和尚猛搖著頭說道:「沒有,我不想跑,這地方沒來過,荒郊野外的,往哪裡跑?小心迷路被狼叼了去。橫豎我祖母很快就把銀子給你們,你們會把我送回去的對吧?你們不用送我到家門口,扔在秦淮河上的朱雀橋就成。我自己走回去。」
圓慧問道:「那你還趴在窗戶上看什麼?」
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光頭,說道:「早上饅頭沒吃飽,我看著蘆葦盪里好多鳥,還有野鴨子飛,應該能找到不少鳥蛋煮著吃。」 今萍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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