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核看清了對手的面容,那雙如深潭的眼睛有一種超脫了年齡的內涵,沒有喜怒、更沒有恐懼,曹核這才明白,剛才對手不看自己,絕對不是怕自己,曹核也相信,哪怕是面對猛虎,那雙眼睛的主人應該也不會露怯的——對手的眼神居然和他祖父錦衣衛指揮使曹大人很相似!
一切還沒開始,曹核憑藉這三年撞南牆的經歷,覺得自己可能面對的是一塊鐵板,踢上去鐵板不會受傷,他的腿腳要疼上一陣子,真打起來,後果不在他掌控範圍內。但此刻若是認慫,他以後還怎麼在金陵城混下去啊,所以打架是不行的,但是賭局還可以進行。
曹核坐回凳子上,說道:「誰說要打架了,我剛得了這把匕首,想試試鋒刃快不快。」
對手眨了眨眼睛,濃密纖長的睫毛就像兩隻黑蝴蝶一樣扇動翅膀,目光像是水洗過似的澄澈清亮,似乎有那麼一丁點笑意,好像有那麼一瞬間,曹核呼吸一滯:這人相貌生的實在不錯,李魚這個書呆子怎麼會認識這樣的朋友?品貌氣質絕佳,到底是那家的小少爺呢?若是今日化敵為友,握手言和,定要結交一下,以後多個朋友多條路,在金陵城才混的開。
不過也就是那麼一瞬間而已,之後曹核立刻拋開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恨不得一刀將對手那張漂亮的小臉劃爛了!
那對手說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你何苦拿這賭桌試刀?叫老闆端一盤核桃切一切豈不妙哉!」
噗!又是一陣鬨笑!曹核氣得又從凳子上站起來,此人屢次當眾打臉,曹核覺得受到了前所未有侮辱,可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核桃性子,色厲內荏,對手越是肆無忌憚的主動挑釁,他越不是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轉移了目標,對著正在咧嘴狂笑的書呆子李魚吼道:「這是你和我的賭局,你自己不坐著,叫個不明身份的外人替你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外人,是我三哥。」李魚笑道:「那天我們賭詩文,你不也是請了旁人捉刀嗎?只可惜那人空有虛名,還是敗在我手裡,說好了三局兩勝的,我們各勝一局,今日賭骰子是最後決戰,怎麼?你怕了?」
三哥?怎麼以前沒聽說過?汪同知除了李魚這個乾兒子,還認了其他人?曹核迷惑不解。
話說三年前錦衣衛同知汪福海在雞鳴寺和丟失多年長子汪祿麒相逢,順帶領走了五個小沙彌回家養著,並認了李魚作為乾兒子,無心插柳柳成蔭,誰知這乾兒子雖是漁民的後代,看起來老實木訥,但卻是個過目不忘的讀書天才!汪福海如獲珍寶,聘請名師在家指導李魚功課,短短兩年時間,這李魚便從目不識丁到博覽群書,年僅十二就參加了今年春天的縣試,一舉奪得縣試第一名,這縣試第一名稱為案首,李魚年紀小,無字,所以人們都叫他為李案首。
像李魚這種少年天才,立刻就成為金陵城眾多家長嘴裡「別人家的孩子」,李魚這種天才到變︶態的孩子,也就成為了金陵城同齡人的全民公敵!誰見誰厭、誰聽誰煩。自然就引起了曹核的注意,曹核最厭惡李魚這種「別人家的孩子」,覺得如果收拾了李魚,解了眾怨,為眾人出口氣,就能在金陵城隱形食物鏈上爬高一層。
而且曹核在金陵城摸爬滾打了三年,也有些紈絝子弟、遊手好閒的勛貴子弟、沒落貴族的子弟看在他祖父曹大人位高權重、加上曹核出手大方的份上,自甘做低伏小追隨他四處玩耍,此時正是曹核確立自己老大威信的時候,收拾李魚的時機也恰到好處。
曹核想了法子,逼著李魚約定了三局兩勝的賭局,若是輸了,就要脫光衣服橫渡秦淮河!第一局是釣魚,曹核使詐,勝了世代為漁民的李魚;第二局比詩文,曹核請了外援,收買一個落魄舉人代替自己比試,結果這舉人居然敗給了李魚這個剛出爐的秀才手裡,曹核李魚打成平手。
第三局就成了決勝局,回歸賭博本身,比最原始的搖骰子,關係到自己和乾爹汪福海的面子,李魚就請了最擅長此事的「三哥」沈今竹迎戰曹核。
還是「三哥」厲害啊!才一出場,就從氣勢上將曹核壓成渣渣了!李魚慶幸自己找對了人,雖然還沒開始,但是李魚對沈今竹充滿了信心,今夜肯定不用脫光衣服橫渡秦淮河了。
曹核見李魚對這個所謂的「三哥」那麼信任,暗想糟糕,沒想到李魚這個書呆子還認識擅長賭局的高手,他對付李魚肯定沒問題,但是這個神秘的三哥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啊。
幸虧自己也有所準備,從賭坊請了高手來給自己替戰,曹核冷冷一笑,說道:「你有三哥,我也有拜過把子的兄弟,我們就賭搖骰子,看誰搖的點數大,如何?」
言罷,叫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迎戰,那青年見自己比對手高出一大頭,有些尷尬,即使勝了,也贏的不光彩,但是想起曹核塞的銀子,還是硬著頭皮坐在凳上,還謙讓道:「小兄弟先請。」
沈今竹笑道:「你搖過來我搖過去的怪悶的,浪費時間,不如我們一起吧。」又叫店小二就地取材,從岸邊折了幾支蘆花送到樓上來,摘了一朵蘆花往空中一吹,說道:「蘆花飛到空中便一起開始,落桌便開盅看點數,何如?」
賭坊青年點頭說好,李魚先吹動蘆花,那如雪花般的蘆花就在大紅綢賭桌上飄飄蕩蕩,配合著賭桌兩頭搖動骰盅嘩啦啦的響聲,好像是雪中仙子在火中跳舞一般,場面很是好看。
曹核見了,心想這三哥真會玩兒,莫非是從京城裡頭來的?不過聽他說話的口音,雖說是官話,但也是金陵本地的口音,到底是誰呢。
蘆花落在紅綢上,左右兩個骰盅幾乎同時落桌,揭開蓋子,居然都是兩個六點!打成平手。
曹核便彎腰又去吹蘆花,嘩啦啦骰盅如雨點般響動著,揭開一瞧,還是兩個六!
如此反覆五次,均是如此,賭坊青年暗暗稱奇:他從小在賭坊長大的,能拿起筷子吃飯時便會玩骰子了,可以保證開十次都是兩個六,而這個小少年才多大,而且是世家子弟,如何也能將骰子玩的得心應手?
這時觀戰的少年都有些疲了,第一次覺得驚訝、第二次覺得好玩、第三、第四就有些無趣、到了第五次,就司空見慣似的疲倦了。
沈今竹笑道:「再這麼搖下去,恐怕把骰盅搖破了都辨不出勝負來,不如我們換一種賭法。」
曹核也是覺得如此,便將賭坊青年趕到一邊去,自己重新坐回凳子上,問道:「你想怎麼賭?」
沈今竹說道:「賭嘛,玩的就是不可知的東西,誰都無法預測,看的是運氣,若都心有成竹,便不是賭。就像剛才搖骰子,我們比的是運氣嗎?當然不是啦,比的是手、眼、心,還有力道,和比蠻力差不多,怪沒意思的。既然要賭,我們就賭運氣如何?你敢不敢?」
曹核暗想,這三哥說的沒錯啊,賭可不就是比運氣嘛,我此刻若是退縮了,在這些小弟面前下不了台,以後怎麼橫行金陵城?不如豁出去賭一把!
「好!你要如何開這場只憑運氣的賭局?」曹核問道。
「這個嘛——」沈今竹信手拿起桌上的蓋碗茶茶盅,一口氣喝乾了,打開蓋子,說道:「我們賭這茶碗裡頭的茶葉是單數還是雙數?」
這倒是新鮮,而且賭的只是運氣,可是——曹核一笑,說道:「這個不好,數什麼茶葉啊,女人才做這種小家子氣的事情呢,再說了,我怎麼知道你事先有沒有和店小二串通好,事先數了茶葉單雙沖泡?」
沈今竹笑道:「你說的好像挺有道理的,不過你別忘了,這店是你事先指定的,要事先串通也是你做這種事情,我可來不及呢——你想賭個大東西啊,我想想。」
沈今竹站起來,在三樓河房上轉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指著秦淮河上行駛的各色豪奢的花船說道:「我們就賭這個吧,以一炷線香的時間,數一數經過河樓的船隻是單數還是雙數如何?誒,我可沒有耐心再想什麼提議了,你若不應戰,就是認輸。」
這個倒也可行,花船上非富即貴,那些客人也不可能事先知道會這麼一個奇怪的賭局,誰都無法操控,賭的就是運氣。
曹核點頭道:「好,我們就賭這個,不過只能數大花船,小的烏篷船不算數。」
沈今竹說道:「那是自然,萬一你的家奴見數目不對,私自下去租個烏篷船搖過去,我們就輸定了,四弟,你說一個,單還是雙?」
李魚將身家性命全部託付給了沈今竹,說道:「三弟說了算。」
沈今竹點頭道:「那我就圖個吉利,選雙。」
沈今竹命店小二關閉三樓房門,說道:「不准任何人進出,免得有人使詐傳遞消息。」
曹核見沈今竹如此,心道如此看來,這號稱三哥的心裡也是沒譜的,不然怎麼會如此謹慎,於是說道:「我就賭單數。」
一場賭運氣的賭局正式開始,一根線香在大紅賭桌上點燃,桌上放著一盤炒黃豆,每經過一艘花船,便在骰盅里放一顆嘎嘣脆的黃豆。
叮叮,一顆顆的黃豆被投進骰盅,線香一指長、頭髮絲粗細,約過了一盞茶左右時間,就只剩下黃豆長的一點點,馬上就能燒完了,輸贏即分。
李魚緊張的冒汗了,此時骰盅里的黃豆是雙數,但是左邊一艘三層高的大花船即將行駛過來,他幾乎都能看清站在花船上青年士子們唇上口脂了!完了完了!這是要輸啊!難道我真要脫光了橫渡秦淮河嗎?
曹核得意洋洋的看著李魚,還有那個可惡的三哥,此時李魚已經站不穩了,額頭上浮起黃豆大的汗珠,但這個三哥卻出奇的鎮定,他坐在凳子上托腮看著花船,居然還翹著腿,那慵懶隨意的姿態,好像一副勝劵在握的樣子,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夠能裝的!
線香一閃一閃,快要熄滅了,眼瞅著花船快要過來了,但是突然調轉了船頭,向著岸邊駛去!曹核氣急,扶著欄杆大叫道:「船家!你們搗什麼鬼!好端端的往前開著,怎麼突然靠岸了?」
那船頭的龜奴扯著嗓子叫道:「我們船上有人打架受傷了!要送到岸邊去找大夫!」
話音剛落,線香就燒完了,骰盅裡頭的黃豆依然保持著雙數,三局兩勝,李魚贏了。眾人先是一陣
沉默,李魚回過神來,像個孩子似的拍手叫道:「我贏了!我贏了!」
曹核難以置信居然就這麼敗了,可正如三哥所說,這完全就是賭運氣,今天不是他運氣不好,而是這三哥運氣太好了!明明花船都要開過來,船上恰好有人鬥毆打架,要靠岸療傷,唉!這麼辦,此刻若賴賬,便要被人瞧不起,若願賭服輸,便要脫光衣服橫渡秦淮河!
總之兩種選擇都是丟人,曹核左右為難,偏偏此刻李魚不肯放過他,說道:「願賭服輸,你脫還是不脫?」
男子漢大丈夫,被人瞧見又不會少塊肉,脫就脫,橫豎是晚上,游在水裡誰知道我有沒有穿褲子?曹核被激起了血性,胸脯一挺,說道:「脫就脫!今兒運氣不如你們,改日再收拾你!」
欄杆下就是秦淮河,曹核果真翻過三樓的欄杆,當眾就脫了衣服,好在這欄杆高低恰到好處,正好遮住了他臍下三寸的關鍵部位,曹核咬咬牙,赤條條的舉首赴清池了。
按照李魚了解的關於曹核的德行,還以為他會百般推脫了,沒想到居然這麼爽快的脫衣了,李魚正待衝過去遮攔三哥越來越圓睜的眼睛,卻還是遲了一步,一個黑影嗖的一下迅速站在三哥前面,寬闊的肩膀正好擋住了三哥的視線。李魚收身不住,撞在黑影身上,他身形略單薄,被反彈了回去,差一點沒倒地。
李魚昂首一瞧黑影,訕訕的打了聲招呼:「楓哥。」此人便是魏國公的老來子、徐家八少爺徐楓,徐楓和李魚都是深秋九月底的生日,就大幾天而已,比沈今竹小兩個多月,那時已經下霜了,霜葉紅於二月花,徐家這一輩人排行從木,便取名叫做徐楓。
李魚求助三哥沈今竹,沈今竹欣然赴約幫助四弟,沒想到這徐楓居然也跟來助陣,李魚覺得憑藉徐楓的戰鬥力,簡直是大炮打蚊子,多此一舉嘛,而且還要委屈徐楓充當小嘍囉站在後面助威,連座位都沒有,也委屈他了,沈今竹是三哥,結義兄弟之間不用那麼客氣,可是徐楓他並不熟悉,欠了人家這麼大一個人情,以後怎麼還呢?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魚今日請來給自己助陣的大多是今年春天參加秀才考試的同科好友——五六個十來歲就考中秀才的天才小少年,論讀書都是天才,但論打架賭博基本都是戰五渣,他們為李魚助陣對抗曹核,一來是平日被曹核欺壓夠了,引起了公憤,二來是書生意氣,初生牛犢也不怕曹核這個虎犢子。
在場能真正幫上忙的首當其衝是賭技高超的沈今竹,其次是武力值和身份都壓得住場子的大哥汪祿麒,汪祿麒是錦衣衛同知的長子,也正因有他在,曹核不敢隨便對李魚動粗。而身份最高的小霸王徐楓是隱去了瞻園八少爺身份來為他助陣的。
此時曹核的狐朋狗友見老大脫衣服跳下去了,趕緊抱起他的衣服,跑下樓去雇了一艘烏篷船撐到對岸,以接應光溜溜的曹核。
沈今竹饒有興致的撥開擋住視線的徐楓,伸著脖子朝外看去,夜色下的秦淮河雖然被過往的花船照亮,但畢竟是夜晚,曹核跳進水裡,只看見他赤【裸的肩膀和脊背,偶爾也瞧見白花花的雙腿,關鍵部位一概淹沒在河水裡,沒啥看頭(老實說,舟本來想寫點啥的,可是突然接到了編輯的站短,說是淨網行動又開始了,脖子以下一概不准寫,於是曹核就被河水包裹的嚴實了)。
李魚忙扯著沈今竹的衣袖,在眾好友面前,他不好點破沈今竹的女兒身,只得勸道:「三哥,這個不好看的。」
沈今竹搖頭道:「曹核桃有什麼好看的?我在看快要靠岸的那艘花船上的兩個人,身材模樣很熟悉啊,那個穿淺紅色程子衣的,像不像我二堂哥?」
李魚等人順著沈今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場有三個人都認識沈家二少爺沈義然,分別是李魚、徐楓,還有大哥汪祿麒,汪祿麒眯縫著眼睛看去,說道:「真有些像呢,只是這些人都穿的差不多,塗脂抹粉的,距離又遠,看不真切啊。」
沈今竹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人,「好像真是他,還有五天就要秋闈了,二哥跑到花船里做什麼?我有一月沒回烏衣巷了,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
秋闈開始時間是八月初九,今日八月初四,論理,沈義然確實不應該出現在花船上的。有一個小秀才嘟囔道:「在花船上還能做什麼?當然是——」
「吟詩啦!」李魚趕緊接話,生怕小秀才說出什麼不好意思的話臊著女扮男裝的沈今竹,但是按起葫蘆浮起瓢,另一個小秀才又說道:「才不是呢,他們在——」
「喝酒啦。」汪祿麒接話,又趕緊轉移話題,「今日事畢了,這曹核肯定能消停一陣子,不過你們也別太宣揚他今日出糗了,免得他惱羞成怒,又找你們麻煩,時間不早了,都趕緊回去吧,你們不也都參加今天的秋闈,要趕回去溫書麼?」
說起功名,終於把小書呆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再糾結在沈義然在花船里做什麼。一個小秀才嘆道:「我們也是僥倖通過生員考試而已,秋闈報了名,是為去探探路,今科必定中不了。」
另一個小秀才說道:「是啊,最有希望中舉的就是你四弟李案首了,但是他今科都沒報名呢,白白浪費了一次機會。」
第一個說話的小秀才翻了個白眼,說道:「李案首才不是浪費機會呢,你的目標只是中舉,人家是想多積累幾年,三年後再戰秋闈,目標是南直隸第一名解元呢,以後春闈再得會試第一、殿試第一,做大明朝第二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是不是?」
李魚被說穿了心思,呵呵笑了笑,也不說話。其實這是義父汪福海和恩師為他制定的計劃,他本身對科舉和仕途都沒有什麼概念,三年前,他只是漁夫的兒子,目不識丁呢,一朝家破人亡,被汪福海收養,才會機會接觸到詩書,天生過目不忘的本領,使得他在讀書上得心應手,為討得義父義母的喜歡,在汪家立足,他也十分用功,兩年便得了案首,汪福海撿到寶了,對其的重視和寵愛幾乎超過了兩個親生兒子。
但是李魚卻覺得仿佛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原本他立志給父母報仇,盂蘭盆慘案兩個月後,主犯陳家被滅族了,雇兇殺人的陳氏夫妻被凌遲處死,大仇得報,汪福海還特地派人送他去福州看了陳氏夫妻的行刑過程。但是陳氏夫妻悽慘的死亡過程並沒有緩解他的悲痛,反而有種不知往何處去的落寞,這股落寞埋藏在心底,時不時跳出來撕咬他的心靈。
汪祿麒瞧出李魚眼底的落寞來,他再次岔開話題說道:「多謝各位今日來為我四弟助陣,你們都要溫書,我今日就不強留你們了,等過了秋闈,我和四弟再擺酒謝你們。」
「那裡那裡,今日還要感謝李案首為我們出了口惡氣呢。」眾小秀才客氣一番,陸續告別,三樓很快只剩下沈今竹等四個人了,沈今竹一直盯著已經駛開的花船上看,總覺得那人就是沈義然,而站在沈義然身邊說話的那位,身影相貌輪廓也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是誰了。
而就在此時,曹核已經游到對岸了,算是完成了賭局,手下狗腿子們和狐朋狗友趕緊遞上帕子和衣服,還伺候著曹核穿上,曹核看著對岸河樓說話的四個人,恨的咬牙切齒,問道:「你們有誰聽說過李魚有個三哥?」
眾人都搖頭,但是有一個人說道:「我沒見過這個三哥,但是這三哥後面站的個子最高的那個我好像認識。」
曹核問道:「是誰?」
那人說道:「我也不是很確定,因為憑他的個性,他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而且還站在別人後面,此人有事都沖在前面,這金陵之地無人敢惹他——惹他的人都被揍的聽他的名字就跑了。」
曹核驚訝說道:「你說的莫非是金陵小霸王徐楓?」
那人說道:「正是,他老子魏國公怕他惹事打出人命來不好收拾,從七歲器就乾脆把他拘在軍營里,操練議事都帶在身邊,很少放他出來玩,所以你不太認得他。」
曹核問道:「你怎麼認識他?」
那人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頭,訕笑道:「我以前在徐家的族學附學一年,和他外甥吳訥有些小過節,差點被他尋仇打的半死,從此推出徐家的族學,還見了他就躲,他在族學打的人太多了,不記得我,我卻是記得他的,雖說三年了,面貌改變一些,但大體還能看出來就是徐楓。」
曹核又問:「你是如何進的徐家族學?」
那人笑道:「曹哥,你忘了,我姓李的,是曹國公府的嫡支子弟,我們曹國公府和魏國公兩家是姻親,魏國公太夫人以前是我們李家的大小姐呢。我們李家族學前幾年關門了,因這層姻親關係,我爹娘把我安排道徐家的族學上學,去了三個月就被徐楓打出來了,那裡敢再去啊。」
曹核一拍腦袋,「哦,對啊,你叫做李賢仁,誒,你這樣的,還真不像國公府的少爺呢,算起來,這徐楓還是你表弟呢,被表弟打成不敢相認,真夠丟人的。」
李賢仁臉皮極厚,當然了,要是不厚,也不會來捧曹核的臭腳,「我們這一支已經從曹國公府分家分出來了,也不算什么正經國公府的少爺,白白挨了他一頓打,家裡人也不敢去瞻園討個公道。」
曹核一想,說道:「不對啊,若真是徐楓,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為李魚這種酸腐小秀才出頭、還站在那個什麼三哥的身後?會不會是你眼花了,或者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李賢仁也不自信了,說道:「都有可能吧,所以我剛才說也不確定,天下相貌相似的多了去了,可能只是巧合。」
曹核一腳踢過去,罵道:「真是廢物一個!說了半天和沒說一樣!到底是不是給個准信能死啊,你去對面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李賢仁怯怯說道:「我不敢啊!早被他打怕了,萬一真是怎麼辦?」
「怕什麼?有我在。」曹核說道。
「不行不行。」李賢仁猛地搖頭,「若真是他,動起手來,我們一哄而上都很難占上風,何況他身邊還有會武的汪祿麒,那個什麼三哥瞧著也是厲害人物,以後有機會我再幫你打聽。」
曹核拂著衣袖說道:「今天就算了吧,改日再找他們算賬!」
李賢仁暗道:曹核桃啊曹核桃,你就是個色厲內荏的核桃,你自己都不敢惹,憑什麼要老子去撞南牆,老子才不去呢。
且說曹核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很是鬱悶,便學著大人的模樣,帶著狗腿子和狐朋狗友去酒館買醉了,而三層河樓上的看秦淮河風景的李魚對沈今竹好一頓誇讚:「三哥,若今日不是你幫忙,我是輸定了,這脫衣橫渡秦淮河的就是我。你骰子搖的真好啊,是跟誰學的?」
沈今竹說道:「我三叔教的。」
汪祿麒驚訝不已:「你三叔怎麼教你這個呢?他其實知道你是女孩子對不對?」汪祿麒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了沈今竹其實一直都是她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狐狸精渡劫失敗之類的志怪事件,當然不會是因為要報恩,所以由男變女了。
沈今竹說道:「我三叔還教我用火【槍呢,搖骰子不算什麼的——那骰子灌了水銀,是假的,要不然憑我的真本事,怎麼可能連開五個六?我就學了三年,人家賭坊的夥計幹了一輩子呢。」
沈三爺和沈今竹叔侄一起經歷過盂蘭盆會生死,他早就不把這個侄女當做普通女孩看待了,手上有什麼本領,都一股腦的交給她,以備將來防身,誰知道那個本事將來能救命用呢。沈三爺是生意人,最是現實的,連命都沒有,當什麼名門淑女啊。
因三年前金書鐵捲風波,沈今竹一直擔心金釵早逃出的母親和弟弟妹妹找回來報仇、而且還擔心那世子餘孽再找她的麻煩,若只是針對她一人也就罷了,沈今竹擔心回到烏衣巷沈家老宅會禍及家人,就乾脆一直跟著沈佩蘭住在瞻園,只在節日時回烏衣巷沈家小住幾日。
一來是瞻園守衛森嚴,相對比較安全,二來是沈今竹對魏國公夫婦在北極閣救她一事一直心存疑慮,可是知情者包括宋校尉都被滅口,當時魏國公大張旗鼓的帶著乾爹汪福海等人來救她,路人皆知,她若還當場質疑,就是忘恩負義了。所以她有疑惑也只能藏在心裡,連沈佩蘭都沒有告訴。
金書鐵卷對她這個外姓人而言,沒有任何作用,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因此屢次遭遇滅頂之災,剛開始是被金釵玉釵扮鬼恐嚇,而後乾脆被綁架、被追殺、被宋校尉嚴刑逼供,一切都來自和她並不相干的金書鐵卷,趕緊將手裡燙手山芋物歸原主,保住自己一條小命要緊,而且沈今竹覺得她這個禍水留在瞻園給國公爺夫婦添一添堵,總比流回烏衣巷,禍害自己家人要好,何況她將金書鐵卷完璧歸徐之後,就是瞻園大恩人了,誰敢不對她好,她有時在瞻園比在家裡還要自由呢。
沈今竹就這樣繼續在瞻園住下來了,眨眼三年過去,昔日光頭黑芝麻糊臉的熊孩子長成了短髮齊耳的叛逆小美少女,那大夫給的膏藥果然很管用,臉上手上都沒有留下疤痕,只是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在眼裡留下了痕跡,那雙深幽如潭水般的眼睛很能嚇唬人,膽子也是被鍛煉的極大,給李魚撐場面替其開賭局、還出老千在骰子裡做文章,這種事情沈今竹做的臉不紅心不跳、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副勝券在握的氣勢。
李魚遙遙看見游到對岸的曹核穿上衣服帶著他那群小嘍囉走人了,暗自鬆了口氣,沈今竹的骰子有詐,他們都沒看出來,今日算是過關了,他心中尚有疑惑:「三哥,你是怎麼給最後一艘花船發的暗號,上頭的人看見暗號就打起來了,逼得船夫靠岸,我們險勝曹核?」
沈今竹嘻嘻笑著攤手道:「你這個呆子,是不是和大哥一樣還以為我是狐狸精,會未卜先知啊?當時連續搖了五個六,我擔心那賭坊的人聽出端倪來,被揭穿就麻煩了,故意說要換個賭法的。我當時也是隨口指著花船一說,就是賭運氣而已。我怎麼可能事先在那些花船里留著自己人,還放暗號呢,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女子,今日隨你們出來,都是說了謊話哄著二姑姑放我出來,我可沒這個本事玩這麼大的賭局。」
李魚、汪祿麒、徐楓都是一愣,怎麼?原來是真賭運氣啊!李魚心有餘悸的說道:「這麼說,我是差點就輸得脫光光游秦淮河?」
沈今竹點頭說道:「是啊,不過你運氣實在太好了,眼瞅著要輸了,那花船不知怎麼有人打架靠岸,你險勝了曹核。」
李魚大叫道:「啊!我當時瞧著你一副心有成竹的樣子,還真以為你和船上的人有暗號聯繫呢,你怎麼可以真賭啊,萬一我運氣不夠好,今夜脫光跳河的就是我了!」
沈今竹也生氣了,說道:「傻乎乎被曹核逼的定下三局兩勝的是你、巴巴請我來幫你賭骰子的是你、說一切都由我說了算的也是你。我當時只是說曹核欺軟怕硬,是個名副其實的核桃,我們首先在要氣勢上壓倒他,數落他、侮辱他、越是用力踩他的面子,他就越不敢和我們撕破臉,越是膽怯。正所謂兩軍交戰、攻心為上,我們在攻心上取得優勢,哪怕是運氣差一點,賭輸了,也是輸人不輸陣!曹核也不敢做的太過分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一定會贏?」
「你是個大男人,以前家裡是漁民,能走路時便會游水,又是大晚上的,脫光衣服游秦淮河怕什麼?我想痛痛快快的游秦淮河還不能呢。虧你叫我三哥,我可沒有你這種毫無擔當的四弟。」
沈今竹脾氣一上來,雙眸戾氣頓起,眼裡像是藏了一個小怪獸,李魚瞧著有些害怕,忙認錯道:「是我一時性急,說錯話了,給三哥賠不是。」
汪祿麒也上前調停,說道:「好啦,都是誤會,別傷了兄弟感情——這家店有一道菜烤肘子特別好吃,先鹵熟了再放到細火上慢烤,烤的蹄筋慢慢從肌理裡頭爆出來,可好吃了,我爹爹一連能吃四個呢,你們要不要嘗一嘗?」
這時,從開頭就一直沉默不語的金陵小霸王徐楓終於吐出一個字來,「好。」 今萍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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