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鮮花盛開。一條青石小路掩映綠草坪間,蜿蜒曲折伸向遠方。
小路起始處出現一名男子,男子三十多歲,國字臉,中等身材,緩步向上而行。男子沒有欣賞周邊美景,也未駐足張望,而是低垂著頭,腳步沉重的一步步走著。
在男子經過的路段,鳥兒成群嬉戲,花兒競相開放,都在招呼著男子,希望男子能夠停下來,能夠注意到他們。但男子顯然並未受這些影響,而是一直向著高處堅定的邁進。
「沙沙沙……」,微風吹來,吹過花草,吹過小鳥,吹撫過男子的臉頰。風兒柔柔的,柔的幾乎感受不到,卻又明顯的很是舒服。
風兒變了,風聲也響了,已不再是「沙沙沙」,而是「嗚嗚嗚」了。
隨著「嗚嗚」的響動,花兒競相在風中飄搖,鳥兒來回慌亂的飛動。
「呼呼呼……」
「嗖嗖嗖……」
風的烈度逐漸加碼,一陣猛似一陣。花草大多已經傾覆,鳥兒驚慌的鳴啾,殘枝敗葉滿地皆是,散羽亂翎隨風飄舞。
在風聲逐級加碼的同時,藍天白雲已沒了蹤影,太陽也已不知所蹤,整個天空灰乎乎的。灰天還在配合著大風,把一塊塊黑雲布在上面,瞬時天地間便已是黑黢黢一片。
無論前後、左右,無論天空、大地,都變了,變的猙獰而恐怖。但國字臉男子卻似沒感知一樣,依舊按著先前的行進節奏,向著小路盡頭而去。其實細觀之下,男子的眉宇鎖的更緊,腳步也更沉重,只是他盡力掩飾著,儘量不讓表現出來而已。
面部表情可以儘量掩飾,外在情緒也可極力克制,但內心痛楚卻無法遏制,反而因盡力壓抑而愈發痛苦煎熬。但男子還在盡力掩飾再掩飾,克制再克制,壓抑再壓抑。
黑壓壓的天空突然出現一抹亮色,亮色越來越亮,越來越白,漸漸幻化成一張蒼白的人臉。人臉嘴唇翕動,發出了蒼涼的聲音:「曉禾,曉禾。」
剛才一直看似無動於衷的男人,猛然抬起頭,看向頭頂發聲處。看到那張高懸天際的蒼白臉龐,男子瞬間淚眼模糊,聲音哽咽:「蒯縣長,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太可怕了。」
「你還能認出我,還認得我?」蒼涼聲音繼續傳來,「你四周花團錦簇,鶯歌燕舞,怕是早就忘記我這死鬼了吧?」
「不,不。」男子急忙解釋著,「我時刻都記著縣長,時刻不敢忘記。我身邊也根本沒有什麼花花草草,鶯鶯燕燕,是……」
「夠了,和我這埋在地下的孤魂相比,你那裡不就相當於天堂?不就是鳥語花香?說什麼還記著我?你們那裡已經過了一年,知道我這裡是多少載嗎?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時時盼著你能找出事情真*相,可你到現在什麼舉動都沒有,早把此事拋到了腦後,我看你根本就沒這個打算。」蒼涼的聲音至此,悲戚起來,「你那裡什麼都沒弄,我就背著一個『酗酒身亡』的名聲,處處被那幫東西擠兌,時時受他們的白眼,這還叫日子嗎?我是看透了,根本就指不上,是我瞎了眼,看錯了你。」
「不,不,縣長,我一直記著呢,時時不敢忘,我是想……」說到這裡,國字臉男子忽然發現,那張蒼白的臉正逐漸化去,正變得面目非,直至什麼也看出來,直至被黑雲吞沒。他急的大喊,「蒯縣長,蒯縣長,你聽我……」
……
「兄弟醒醒,醒醒。」一個聲音在耳朵響起。
李曉禾睜開眼睛,見旁邊站著一個大高個男人,正在推著自己。
見到對方醒來,「大高個」又道:「兄弟,做噩夢了吧?那喊得一個響,怕是整節車廂都聽見了。」
李曉禾不好意思一笑:「大哥,對不起,吵到你了,謝謝你叫醒我!」
「吵倒是沒吵到,反正馬上也到站了。」「大高個」說著,坐到了對面下鋪上。
拭去眼旁水珠,抬手看表,剛剛過了四點半,看來已是十月二十號了。今天是蒯縣長的周年祭日,李曉禾是來祭奠蒯縣長的。
本來是打算昨天下午到,到時先去看望尤大姐,今天再一同去祭奠。可是昨天在縣裡開了一天的會,散會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火車票也就改成了晚上十一點。恰好還有一張上鋪軟臥,他才得以躺下休息,結果還做了那麼一個夢。雖然已經即將天亮,雖然車廂內也已亮起燈光,但夢中的場景仍然深印腦海,那張蒼白的臉龐依然清晰可辨,那聲聲蒼涼也正響在耳邊。
李曉禾心中默默念叨著:蒯縣長,您放心,我沒忘記您的死因,知道您死的不明不白,知道其中必有隱情。只是請您再多理解一些,再耐心等待一些,等到條件允許時,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以讓您的亡魂得到安息。
「各位旅客,列車前方就是茂中站,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茂中位於……」播音員的聲音適時響起。
揮去腦中思緒,李曉禾從上鋪來到地上,攏了攏帶的東西,做好了下車準備。
十多分鐘後,火車停在了茂中市火車站。車門打開,到站乘客依序前行,李曉禾提起東西,跟著人流下了火車。
外面天色還未完亮開,四周黑乎乎的,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增添了諸多的詭異。穿過地下通道,來在地上,李曉禾向著出站口走去。
剛拐過候車室旁拐角,出站口處傳來聲音:「李主任,李哥,李哥。」
楞一楞怔,李曉禾發現,站口鐵門處,正有一人不停的揮舞手臂。雖然看不太清,但聽聲音是陳雨傑,也只能是陳雨傑。
奔著門口而去,李曉禾與陳雨傑匯合到一處。
李曉禾見面便說:「雨傑,你怎麼來了?說好的在尤大姐家聚齊呀。」
「李哥,給我。」陳雨傑伸手接過李曉禾手中的東西,「反正也睡不著,就直接來這了。今兒這天也特冷,你打車都不好打。」
剛才還沒注意,經對方一說,李曉禾不禁打了一個冷顫。確實是冷,好像也沒比縣裡暖和。
說話間,來到了一輛汽車前。陳雨傑放下手中東西,拿出遙控器摁了一下,汽車後備箱應聲開啟。
「陳科長,幾日不見,都有專車了,還是二十多萬的汽車,混的不錯呀。什麼時候變陳局長了?」李曉禾誇張的說著,上了汽車。
放好了東西,陳雨傑快速坐到駕駛位,邊發動汽車邊說:「我現在就是一個跑腿的小馬仔,哪是什麼科長?至於局長,怕是這輩子都輪不到我了。這輛汽車是潘書記專車。自潘書記到了市農業局,私下就對我不錯,只是明面上沒表現出來而已。兩個月前,書記專職司機就調走了,調到了前任書記去的單位。於是潘書記就讓我給她開車,還掛了一個辦公室副主任的銜。」
李曉禾「哦」了一聲:「看來潘書記對你真不錯,她這個書記的職權也不小。」
「老局長今年年底就到站,身體也不太好,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沒去單位了,就把許多事都託付給了潘書記。上個月市委組織部專門到單位,對潘書記進行了組織考察,她也是唯一的局長候任人選,應該很快就能正式任命了。」陳雨傑說著,開車駛向公路上。
「對了,潘書記雖然對你不錯,可是你要開車去陵園,她會不會忌諱?」李曉禾提醒著。
「這倒不用擔心。昨天下班的時候,潘書記跟我說,她今天要直接到市政府開會,不讓我去接她。還特意說了一句,明天上午你也不用到單位上班,就開車去辦私事吧。」
李曉禾點點頭,沒有說話,心中帶著一絲感動,為潘敏的態度感動。當初在縣裡的時候,並沒注意到潘書記和蒯縣長走動頻繁,只是兩人的關係並不壞而已。不曾想,現在蒯縣長已經故去,人情更為淡薄,潘敏書記卻能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親近,實在難得。怎不令人動容?
汽車來在「園丁佳苑」小區的時候,天光已經見亮了。..
從汽車上拿下東西,李曉禾、陳雨傑上了樓。
屋門開啟的一刻,李曉禾不禁心裡「忽悠」了一下,心裡酸酸的。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半年前到市里開會的時候,那時候尤大姐就很瘦,而現在又加了個「更」字,感覺就是皮包骨。她身後的蒯驕嬌也很瘦,神情也帶著憔悴。
喊了聲「曉禾」,尤大姐和蒯驕嬌一起,接過了二人手中的東西。
……
在家裡沒有逗留,放下東西後,眾人下樓,開車到了陵園那個墓地。
當大家到了墓地時,墓碑前已經站著一個老人,是蒯縣長的叔叔蒯成仁。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但頭髮已經白了,背也駝了一些。李曉禾趕忙上前打招呼:「老爺子,您也來了?」
「看看玉林。人都走一年了,我這心裡一直都還不信呀。」蒯成仁的聲音帶著疲憊。
「玉林。」尤大姐悲啼一聲,伏到墓碑前,輕撫著碑身上的「無盡思念」四字,淚珠滴落而下。
忽然,尤大姐轉過身,認真的說:「我聽見玉林說話了。」
「玉林說什麼了?」蒯成仁接上了話。
「玉林說他過的不好,他在……」話未說完,尤大姐已經泣不成聲。
「我也聽見了,他就是這麼說的。」蒯成仁長長噓了口氣,「亡魂不得安息呀。」
聽著二人的對答,腦海中再次出現了夢中的場景,李曉禾心情又沉重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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