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臘月中旬,縣裡會議越來越多,而且每個會議通知都強調「一把手必須參加」。其實這也是常規,這些年一直都是這麼通知的,李曉禾做過縣政府辦主任,更是清楚這個規矩。但下面單位在具體執行時,卻另有一套對付的辦法,視主持會議領導身份而派不同人員參加。如果是縣委或政府一把手主持會議,那麼人們沒什麼可說的,都會嚴格按照通知要求派員參加會議。如果是縣裡副職主持會議,尤其是非常委副職主持的話,那麼下面就派對應主管副職參加或代理。
但近半個月以來,縣政府只要開會,全都是縣長親自主持或出席講話。在這種情況下,委辦科局、鄉鎮的政府負責人都要參加,李曉禾這個黨政一肩挑的人更是不能破例。可只要一去縣裡參加半天會議,連來帶去的,多半天就過去了。有時乾脆就是一整天,回到單位時天都黑了,當天根本無法辦公。
不知是今年會議特別多,還是身兼黨政二職的緣故,對近期會議真是應接不暇。饒是李曉禾儘量協調兼顧,但仍然好幾次顧此失彼,浪費了時間不說,還惹的通知會議人員多次提醒或警告。若是照這樣下去,怕是全要疲於奔命了,到頭來耽誤工作是肯定的,領導會不會怪罪還兩說。
正因為開會占用了大量時間,只要是在鄉里,李曉禾就要抓緊處理鄉黨委和政府工作。還好近期鞋墊和白條筐編織比較順利,又是冬季農閒時節,否則更忙不過來了。但李曉禾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叮囑副職們緊盯相關事項。
這天,李曉禾正在修改一份縣裡要的報告,組織委員牛臘梅來了。
看到對方手裡拿著一沓紙張,李曉禾暗道「添亂」,就又在電腦上繼續修改著,隨後問了一句:「有事?」
「書記,您幫著再看看這份方案。」牛臘梅來在辦公桌前,把手中紙張遞了過去。
「沒看我正忙著嗎?自己看吧。」李曉禾繼續雙眼盯在屏幕上。
牛臘梅怯怯的說:「書記,我,我寫的不行,還得您把關。」
「好好,你先放這,等我有時間再看。」李曉禾一副不耐語氣。
遲疑了一下,牛臘梅道:「這份方案組織部要求,最遲明天就得報上去。我這才來找……」
「你這……我這也急著寫報告呢,下午就要,哪有時間看你的?自己去改。」李曉禾終於不耐煩,停下手中動作,申斥著。
「書記,我這都改兩遍,報過三次了,全被組織部打了回來。」牛臘梅聲音更怯,幾乎都快要哭了。
李曉禾「哦」了一聲,伸出手去,接過紙張,掃著上面內容:「誒,那天你找我,不就是這份方案嗎?當時我都告訴你如何修改了呀。」
「書記您仔細看看,我就是按您要求改的,可還是不行。」牛臘梅語氣中滿是委屈,「他們說這次還不如上次呢,我真不知道怎麼改了。」
李曉禾沒有說話,而是拿著方案仔細看了起來,整個一遍看完,確實是按自己要求改的。以李曉禾的工作經驗看,他自信這份方案水準頗高,既緊扣主題,又有適當發展,既有一定高度,又可操作實施。怎麼會過不了呢?他抬起頭來,問道:「他們具體怎麼說的,誰和你說的?」
牛臘梅想了想,講說起來:「第一次報上去的時候,是綜合科小郝跟我說的,她說方案不行。我問她哪裡不行,她說主題不明,言之無物。過了兩天,我又把修改後的方案傳過去,這次還是小郝接的,但是下午她就回復我,說是立意不高,思路過於沉舊。我讓她具體指導一下,她說剛剛不讓她負責此事,這次是肖科長說的。於是我就找肖科長,可是找了兩次沒有找到,我就直接請書記幫著把關。在書記上次指導後,我又進行了認真修改,仔細的較對,還請周主任幫我看了看,周主任也說應該沒問題了。
昨天趁著鄉里車去縣城辦事,我專門拿著修改後的方案到了組織部,親手交到肖科長手裡。昨天他只說先放下,其它的什麼都沒講,讓我先回來。可是剛剛小郝打電話跟我說,說是肖科長講的,這個方案還不行,具體的她也不知道。我都有點懵了,就馬上電話找肖科長,固定電話、手機輪番打,終於在剛才聯繫上了他。可他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頓訓斥,說我應付差事,整個方案狗屁不通。我請他具體指導,他就說『你也做組織工作好幾年了,還用我教?』,最後說了句『一群飯桶』,就直接掛了。」
李曉禾緩緩的說:「這麼說,他也沒有具體指出那不行,就是訓斥了一通?他還說了『狗屁不通』、『一群飯桶』,真是這麼說的?」
「嗯,是這麼說的。當時通話也不知碰了那,手機還正好就錄上了這段話。」牛臘梅說著,拿出手機,打開了錄音。
一聲男人厲喝從手機傳出:「你這純屬應付,寫的叫什麼東西,狗屁不通。」
「肖科長,哪您幫著指導一下,看看是哪裡……」牛臘梅的聲音。
再往下聽,果然是那個男聲的厲喝,全是一些貶低、訓斥的詞句,甚至不乏攻擊人格的話。只到說了「一群飯桶」,然後就是「啪」的掛斷電話聲。
聽完錄音,李曉禾明白,牛臘梅根本不是無意中碰了手機,肯定是故意錄的。但對她此次的作法也不便評說,她也有著諸多的無奈。如果自己不是親耳所聽,根本不會相信組織部綜合科科長竟會這麼說話,竟會連鄉領導也捎帶貶損了。牛臘梅肯定也是擔心口說無憑,從而錄音為證的。
「書記,您看能不能請董副部長幫著說句話,要不這方案怕是沒個過。」牛臘梅提出了建議,「部里可是規定明天必須交,過期就按沒完成任務算。我也是實在沒招了,否則也不敢打擾書記工作。」
略一沉吟,李曉禾做著安排:「這樣,肖科長只說了不行,沒具體說哪裡不行,你再找他問問,到底如何改、改哪裡,否則咱們也不好改。就是我找部里領導問的話,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部領導也沒法過問呀。如果他還是說不具體,只是這麼一通雷煙火炮的話,那你告訴他,你不清楚還要怎麼改,按期交不了的話,也怪不到你。」
「我,我怕……」轉頭拭了一下眼角,牛臘梅又說了句「只怕還是那樣」,走出了屋子。
牛臘梅前腳剛出去,周良後腳就進了屋子。
見到對方手裡也拿著一沓紙張,李曉禾問道:「周主任,你這是什麼情況?」
「唉,昨天剛報的報告,今天就打回來了。」周良坐到對面椅子上,嘆了口氣,「胡玉晶在電話里說,咱們的報告全是粉飾太平,報喜不報憂,不像工作報告,倒像是先進事跡演講稿。」
李曉禾「哼」了一聲:「狗屁,她懂什麼,就她那兩下,也配批評你寫的東西?關鍵咱們報告寫的挺客觀的,夠低調了。還要怎麼寫?」
「是呀,吹毛求疵,故意找茬。」感嘆之後,周良又問,「牛臘梅是不也是這種情況?我見她剛才哭嘰嘰的。」
李曉禾點點頭:「是,連著修改,報了三次,都被打回來了,還扣了一堆大帽子。」
「這麼說,是有人專門……」周良話到半截,停了下來。
但李曉禾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這本身就是心照不宣的事。
……
縣長辦公室。
喬成坐在辦公桌後,正在接聽電話:「我一會兒還有個會,別過來了,就在電話里說吧。」
電話里傳來女聲:「縣長,又給他們打回去了,看他還狂,有他抓瞎的時候。」
「什麼叫又給打回去了?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按你這麼一說,就好像你們是故意似的。」喬成糾正著。
「是,是,縣長說的是。他們的東西就是不行,我們是嚴格按規定在辦。」說到這裡,電話里話題一轉,「縣長,考察鄉長人選的事,什麼時候進行?」
「考察鄉長呀,現在是時候嗎?」喬成反問著。
「雖說年輕人得多加壓,可也不能壓力過大,不能把年輕同志壓垮,組織上也需要給這樣的同志減壓。現在他們好多工作都有滯後現象,正是需要分擔他工作的時候,否則要是不堪重負的話,那就是我們組織幹部失職了。」對方說的一本正經。
「說的也是,你考慮的有道理。」喬成「呵呵」一笑,換了話題,「那輛汽車總在縣城跑,長途跑的少,這樣就耗油,報銷票據的時候適當標註上。」
對方語氣立變驚喜:「是,謝謝縣長。那我立即啟動考察程序。」
「考察程序要走,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具體崗位,現在只能你知道,明白嗎?」喬成囑咐著。
「明白。」對方回答的很乾脆。
「好了。」說完,喬成掛斷了電話。然後自語著,「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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