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心意喊了一聲,那人依舊沒動靜。
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神情晦暗,目光呆滯渙散,嘴裡一直都在不停的呢喃著「死了」。
許心意怕自己認錯,於是蹲下身子,低著頭,再一次仔仔細細的確認一遍,的確是顧子修沒錯。
「喂,小屁孩兒,沒事兒吧你?」
許心意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顧子修的肩膀,他這脆弱又絕望的樣子,像是一碰就會散了。
顧子修沒反應,許心意又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小聲問:「你怎麼在這兒?」
顧子修呆楞了好長時間,這才終於聽到許心意的聲音,他機械一般緩緩抬起頭,看著許心意。
以往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時瞳孔無神,除了黯然就是灌滿了無處遁形的悲傷,但又夾雜著其他各種複雜的情緒,眼白被紅血絲染得猩紅,看上去有幾分猙獰。
「他們都死了,死了....」
「誰?」許心意有些茫然,想了會兒,終於反應過來,輕聲問:「你的家人?」
顧子修從來都沒有跟她說過他家裡的事兒,所以她也不是太確定他說的就是他的家人,況且他也從沒說過他是映縣人。
「還是,你的朋友?」她又補充了一句:「這裡這麼多帳篷,你都找過了嗎?你先別擔心,現在還在進行搜救,肯定能救出來的。」
「他們都死了....」
顧子修呆呆的望著她,像是魔怔了似的,嘴裡一直都在重複著這一句。
許心意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她說什麼他都不聽。
這裡都亂成一鍋粥了,她事兒一大堆,忙得團團轉,壓根沒有功夫管他,本來想讓他自己冷靜,可是許心意看他這痛不欲生的樣子又於心不忍,於是她拉著顧子修的胳膊,試圖將他拉起來:「你別坐在地上,我帶你去個乾淨點的地方。」
顧子修人高馬大,哪是她一個柔弱女子能拉得動的,況且她休沒休息好,吃沒吃好,早就精疲力竭,就更加撼動不了他半分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許心意有氣無力的大喘氣。
「死了.....」顧子修悲愴的面孔突然浮上來一抹陰森森的笑,「死得好。」
平日裡的顧子修,就是一沒心沒肺的大男孩,陽光溫暖,很愛笑,平易近人的性子很招人喜歡,可現在忽然露出這麼陰森又狠戾的表情,許心意當下一怔,被他眼神里的怨恨厭惡嚇得腦子懵了一瞬。
等反應過來,渾身上下起滿了雞皮疙瘩,甚至是背脊發涼。
那樣濃郁的仇恨,不像是小孩子鬧情緒,而是積累已久的怨氣發泄,他的眼神太過複雜,太多太多錯綜交雜的情緒,看得人心發慌。
「死得好啊,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們....終於死了。」
顧子修的目光終於一點點恢復焦距,眼中的呆滯逐漸散去,紅血絲遍布整個瞳孔,猩紅如血。
他在笑,眼尾彎起了一抹無比愉悅的弧度,完全沒了剛才那副頹喪的模樣,語氣變得亢奮激動:「你知道嗎?這一天,我等了13年。」
他說完,開始大笑起來,放聲大笑,就像收到了天大的喜訊。
可這笑,怎麼看怎麼恐怖,像極了從地獄而來的修羅,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殘忍無情的兇惡。
許心意一時之間腦子一片空白,她覺得好似有冷風不斷在往脊梁骨里鑽。
除了恐懼,什麼都想不到,本能的站起身,想要逃離,離顧子修遠遠的。
可剛退了一步,顧子修的手就一把抓住了許心意的胳膊,死死拽住,力度大得恨不得將她的骨頭捏碎,許心意疼得倒抽涼氣,她一邊掙扎一邊說:「你給我鬆手!」
面對許心意的掙扎反抗,顧子修視若無睹,非但沒有鬆手,反而攥得更緊,拉扯著許心意,他眼神陰毒又駭人,依舊在笑,「折磨了我13年,沒想到死得這麼輕鬆。」
顧子修好似想將怨氣發泄在許心意的身上,手上的力度越來越大,甚至關節都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許心意疼得直冒冷汗,也被顧子修這樣子嚇得手足無措。
顧子修的笑越來越瘋狂,越來越猙獰,驚嚇過度的許心意突然爆發出一股潛能,她忍無可忍,用盡了渾身所有力氣,另一隻胳膊高高抬起,然後迅速落下,「啪」的一聲,重重一記巴掌扇在顧子修臉上。
「你他媽發瘋滾遠點兒發!」
這一巴掌,許心意發了狠,顧子修的臉被扇得往旁邊一偏,蒼白的臉上瞬間呈現出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他的手終於鬆開了她,許心意如釋重負,捂著胳膊猛後退了幾步,心裡那股火氣怎麼都壓不下來,他說的都是人話嗎?
死得好?終於死了?
如果是他的家人遇難,他說這種話,不怕遭天打雷劈?
這種不孝子,她也懶得管他了,揉了揉被他捏痛的地方,轉頭就走。
只是剛邁步,她又下意識頓住了腳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因為她聽到了哭聲,隱忍著壓抑著的悲痛欲絕,更為觸動人心。
顧子修在哭,他終於卸下了所有兇殘冷酷的偽裝,就像個崩潰的小孩子,埋頭痛哭,雖然極力抑制著哭聲,可是他的肩膀不停的顫抖,豆大的淚珠砸在泥地里,一聲聲清脆的聲音,讓人怎麼都無視不了。
許心意真的不懂顧子修這又是來哪一出,剛才還凶神惡煞似的,這會兒怎麼又一副要死要活,天塌了的樣子?
終究是狠不下心裝作視而不見,許心意又折回到他面前,嘆了口氣,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許心意這麼一問,顧子修終於抑制不住,哭得肝腸寸斷。
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急需一根救命稻草,恰巧許心意就在他身邊,他立馬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來支撐他搖搖欲倒的意念。
他抱住了她,抱得緊緊的。
跟剛才拽她時的發泄不同,這一次是依賴。
「奶奶.....」他哭得哽咽不止,絕望又無助:「我只要奶奶活著。」
許心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喂,你.....」
「只有奶奶一個人對我好,我不想她死。」
此時的顧子修,就是一個小孩子,脆弱得不堪一擊,哭得撕心裂肺,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
許心意沒轍,只好順勢把他當成個小孩子,她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別哭了別哭了,你奶奶肯定沒事兒的,現在還在進行搜救,都會救出來的。」
「沒有,家裡全塌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帳篷,都沒有找到。」顧子修拼命的搖頭,越說越絕望,可話鋒一轉,他又像是忽然受了刺激,激動的說道:「不,那根本不是我家,那是地獄。」
「你先冷靜一點。」
顧子修自顧自的搖頭,喃喃自語,還有幾分咬牙切齒:「那裡是地獄。」
許心意頭都急疼了,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了口氣,剛準備說話,顧子修就又開口了:「顧陽,是他們給我取的名字,我原來的名字叫顧子修,我媽給我取的。」
許心意聽得一頭霧水,什麼跟什麼?
顧子修的哭聲漸漸停下,開口說話時聲音混著濃濃的鼻音,聽不太真切,「我是被拐來的。」
如此沉重的六個字,他卻說得雲淡風輕,就像講笑話一樣,輕輕鬆鬆就講了出來。
「準確的說,應該是我媽先扔了我,然後人販子再把我給拐來了這裡。」
許心意怔住。
事情轉變得太過猝不及防,許心意的腦子好半天都沒轉過彎來,怔愣的盯著顧子修。
顧子修緩緩抬起頭,滿臉的淚水,眼睛哭得紅腫,但他卻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知道我為什麼推掉那部電影了吧?」
許心意沉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完全沒料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顧子修昂頭望著許心意,眼神淒淒楚楚,像只受了傷的小貓咪,讓人心疼得不得了。
「6歲的時候我媽帶我去遊樂場,她說給我買棉花糖,她一走就再沒回來過,我到處找她,有個男人說他是警察,他說他可以帶我回家,然後他就把我帶上了火車,醒來後就來到了這裡.....」
6歲,還不怎麼記事兒的年紀,他卻將每一天都記得清清楚楚。
記得大哭大鬧吵著要回家被他們夫妻倆餵安眠藥。
記得被他們按在水缸里淹,記得被他們用棍子抽。
為了讓他聽話,他們每天都給他洗腦,不聽話就不給飯吃,他更記得他們把他關進豬圈,他餓急了往嘴裡塞豬食。
冬天沒有棉褲穿,夏天沒有床睡。
他們不是替他們拐來了一個孩子,而是拐來了一個奴隸,一個供他們泄憤的出氣筒。
他每一天都在想著逃跑,每一天都在盼著長大,天真的以為長大了就能擺脫這個地獄。
可每一次逃跑都會被抓回去,抓回去又是一頓毒打。
漸漸的,他學乖了,應該說是被打怕了,終於不再反抗,終於肯放下那最後一絲尊嚴,開口叫他們爸爸媽媽。
變得更加勤勞,懂事,像條哈巴狗一樣討他們歡心。
「演自己的人生,我根本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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