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青溪之畔,琅琊王府。
午後時分,司馬道子正在寬大的滿是積雪的庭院之中踱步。後園本來雪白厚實毫無瑕疵的雪地上,留下了他雜亂的腳步,正如他此刻繁雜的心境一般。
今日是新年的第二天,他剛剛從宮裡出來。中午的時候,母后李陵容設家宴,請皇兄司馬曜和自己去母后宮中吃個團圓飯。
家宴上,母后言道:「皇帝和道子是親兄弟,同父同母所生,不同於一般宗族親眷,血脈相通,根骨相連。你們兩個一定要同心協力才是。所謂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司馬家的天下能不能中興,便要看你們二位。現如今天下安定,外患已不足為慮,你們兩個可不能自己鬧的不愉快,豈不是令天下人笑話。皇帝要有度量,偌大國事,道子替你分擔著,你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假手外人?」
聽了這話,司馬曜當時便有些不高興。李陵容一直很疼愛司馬道子這個小兒子,為了一些事情經常跑來跟司馬曜說東說西。要司馬曜寬容照顧自己的兄弟,待之不要太苛刻。司馬曜孝順母后,自然是點頭答應。但是司馬曜有個底線,那便是絕對不許司馬道子將朝廷里的事情拿去跟母后告狀,藉助母后的力量來壓制自己。
但今日,李陵容說的這些話明顯是意有所指。極有可能是聽說了什麼。誰能告訴母后這些事情?顯然是司馬道子了。只有他能夠出入後宮,在母后面前說三道四。
李陵容顯然沒有注意到司馬曜的不滿,兀自說道:「你們父王在世之時,唯一的希望便是將來,你們兄弟二人能夠撐起大晉的這片天。你父王常說,昌明兒性子敦厚,但不夠聰慧,道子為人聰明機變,將來可替他哥哥分擔一些。兩兄弟齊心協力的話,或可令我大晉中心。皇帝,你要記著你父皇的話,不要因為一些小事對道子不滿。道子做的事情,還不是替你守著江山,還不是為了咱們司馬家好麼?皇帝不要聽信其他人的話,說到底,那些都是外人。皇后的哥哥也是外人,要防著點,不要耳根子軟,被枕頭風吹著了,便犯糊塗了。如今好不容易司馬家能夠做主了,難道又要假手外人?當年桓溫啊,庾氏啊,都是外戚,不也鬧的不像話麼?」
司馬曜終於怒了。他已經確定了是司馬道子搗鬼,在母后面前說了一些話,想通過母后來壓自己。本來,司馬曜對自己這個弟弟並沒有太大的意見,他扶持王恭只是為了讓權力均衡,避免發生一家獨大,自己被架空的局面。但是,司馬道子這麼做,那是觸碰了他的底線了。
「母后,朕有些不適,想先行回宮了。道子陪著母后吧,朕走了。」司馬曜站起身來道。
李陵容皺眉道:「皇帝,這是做什麼?哀家說了幾句而已,皇帝便不高興了麼?陪哀家吃頓飯都不肯了麼?」
司馬曜皺眉道:「母后何出此言?朕何曾不高興了?當真要是陪母后吃飯,朕還能不願意麼?但是,母后這哪裡是叫朕來吃飯,分明是替道子來教訓朕的。道子,朝廷之中的事務,你跑來跟母后說,是何意思?你欲何為?」
司馬道子聽著口風不對,忙起身離座磕頭道:「皇兄勿惱,臣弟只是隨口一說而已,母后問起來,臣弟才說了些,並無他意。皇兄萬莫誤會,臣弟知錯了,臣弟該死。」
李陵容在旁大聲道:「昌明,你瞧你把你兄弟嚇的,他是你親弟弟,你這麼嚇唬他作甚?你自為皇帝,卻也是他兄長,這是為何?」
司馬曜聞言更是惱怒,沉聲道:「母后眼中只有道子,卻不知有朕。朕太大晉之主,怎地說幾句話便不可了?道子,你也莫賣乖,你好好的做事,不要有什麼其他的心思,好好的盡忠,朕自然好好待你。但如你驕縱成性,朕也不會容你胡鬧。朕承祖業,以大晉社稷為重,其他的都在其次。你需好好的記著。」
司馬道子連連磕頭,連聲答應。
李陵容卻已經怒了,大聲道:「昌明,你眼裡還有哀家麼?道子就跟哀家說了,你也犯不著這般言語對他。哀家還活著呢,你們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今翅膀硬了,便不聽哀家的勸告了?」
李陵容出身低賤,本來只是一名婢女而已。而且長的黝黑,相貌醜陋。當初司馬昱是會稽王的時候,諸姬妾為他生了五個兒子,結果夭折了四個。世子司馬道生行止不端,不但行事荒謬,而且還同司馬昱的姬妾通姦,做下不倫之事。故而被廢黜關押數年也死了。
司馬昱無後,心中著急。姬妾們的肚子也老是沒動靜,於是便請來看面相的人給姬妾們看相,看看誰有子嗣之相。結果看相的看了美貌的姬妾們,認為都不成,卻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一名醜陋婢女,說她有生子之相。這個婢女便是李陵容。
也不知道那看相的是不是出於惡搞的心理,硬是找了個最醜陋的女子。司馬昱也真下得了手,果真臨幸了李陵容。沒想到還真的生下了兩個兒子,一個便是司馬曜,另一個便是司馬道子。
李陵容這樣出身的人,又怎懂得什麼言語輕重。性子裡本就帶這些粗鄙,這些年又被捧著,脾性越發的暴躁。說話也不顧體統了起來。
其實有時候就是如此,一些身份低的人驟然得志之後,往往會秉性大變,性格乖張。環境地位的突然變化,會讓他迷失自己,承受不住這種變化。表現為的便是驕橫乖張,不知進退。
李陵容雖貴為皇帝之母,也有同樣的毛病。適才這番話說的已經很不符合身份了。就連司馬道子也覺得要糟糕,連連撇嘴示意。
李陵容恍然不覺,竟然抹著淚繼續道:「你父皇前日託夢,問哀家皇帝如何,哀家還說皇帝孝順,大晉安好。看來是哀家錯了啊。先皇再託夢來,哀家定要跟他說,皇帝他他」
司馬曜徹底震怒,大聲道:「朕怎樣?朕怎樣?母后此言何意?母后,朕勸你還是好好的享福,不要什麼事都管。朝廷之事,母后最好不要操心。」
「哀家怎麼不能操心?那崇德老太后在世之時,不是曾理國事?」李陵容道。
司馬道子暗道糟糕,知道這話已經犯了大忌了。果然,司馬曜冷聲喝道:「母后也同崇德太后比?母后要攝政是麼?那也得等朕死了才成。朕沒想到,母后竟然說出這般荒唐之言。此言傳出去,豈非令天下人側目驚愕。朕不想多言,朕去了。母后,朕再忠告你一句,休要干涉國事。朕已親政,早已不是孩童了,需要人攝政指點。朕有自己的主張。母后若是不改,朕便命人送母后去會稽王府去,也不必住在宮裡了。」
司馬曜說罷,憤憤拂袖而去。
李陵容坐在席上大哭,口中歷數司馬曜不孝,她尚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司馬道子心中煩躁,趕忙磕頭退出。
這一頓團圓飯不歡而散,司馬道子也感到了不妙。司馬曜臨走之前的眼神令他心寒。司馬道子後悔讓母后替自己敲打司馬曜了,這是個敗筆。可是自己怎知道母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自己只是希望母后能夠說幾句,以同胞兄弟為紐帶,消弭一些隔閡罷了。誰知道事情變成這樣。
後園雪地里,司馬道子徘徊躊躇,心情焦躁。
「王爺,王大人來了,在外求見。」婢女匆匆前來稟報。
司馬道子忙道:「快請!」
不久後,王國寶提著袍子踩著積雪快步而來,口中噴著白汽,像個燒開的茶壺。
「國寶見過王爺。」王國寶行禮道。
司馬道子擺手道:「怎麼才來?新年在家過的舒服,本王請你來都怠慢了嗎?」
王國寶忙道:「豈敢。下官從中書省來,耽擱了一會。王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中書省正在擬定詔書,說說」
司馬道子皺眉道:「說什麼?」
「說陛下下旨,要封二皇子司馬德文為琅琊王,徙封王爺為會稽王。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王國寶道。
司馬道子驚愕瞠目道:「什麼?有這等事麼?」
王國寶也愕然道:「王爺,竟然不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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