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山。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古熔情緒十分消沉,對身邊的齊休傳音道:「燕南行這條路,你楚秦人遲早也要面對的。」
「面對也是你先面對不是?」
楚秦門中金丹不少,目前卻無一人能臻至後期境界,修行這條路上,齊休比古熔艱難落後多了,逮到機會自然要損他一嘴,「燕南行真的死於沖關?」這才是他關心的,若真有自己上白山結嬰的那天,安全肯定是第一考量,元嬰未結就被在山上陰死了那可太冤。
「山頂的事即便上面有人也傳不下來,老燕上去前是和司空宙簽了契約的,不大可能出問題。」古熔所知也不多,「當然,一切皆有可能。」他沖齊休眨眨眼,意味深長道:「其實,你應該比我篤定,就連柴冠不都著了你的道麼……」
「誒!」齊休連忙打斷,「那事和我可沒半點關係!」
「呵呵。」古熔乾笑兩聲,一臉的不信。
他不信隨他,燕南行一死,在白山結嬰這個選項在齊休心裡就又低了一分,兩人行到山頂大殿之外,一位孝服打扮的築基美婦便迎了過來。
「羅姿見過古城主,掌門師叔。」
正是楚秦門嫁過來的羅姿,她臉色頗為憔悴,這種大事,總理庶務的人肯定是忙得腳不沾地,沖兩人盈盈一禮,稟道:「繼任門主在密室恭候,二位請隨我來。」
由於關係特殊,古熔和齊休選擇了早來,眼下燕歸門大殿外還在搭著棚子,正式祭典尚未開始,燕沐雲是肯定要見的,兩人跟住羅姿,一同往後山行去。
顧嘆上次來得不巧,他後腳到正好司空宙法身前腳離開,燕家查德悲訊,那種情況下,再按自己所命跟燕沐雲提敲打羅姿這種瑣事就太沒眼色了,顧嘆不好提,今天我同樣也不好提,這事只能拖到以後再找機會了。齊休看著羅姿背影,心中成算著羅家的事,看她忙裡忙,只怕燕家也如我當年對嫣然那般,存了些別樣心思。當年我選擇她嫁過來而不是闞家的闞萱,卻是有些偏心對她不住……
想到這,索性開口問道:「羅啟深求我收心武佑武為親傳弟子的事,你可知道?」
羅姿孝服下的身軀一緊,但步幅未變也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回道:「自家親戚,略有聽聞。」
「嗯。」齊休溫言道:「我拒絕他並無旁的意思,只是我修習的功法與心武佑武不合而已,我已讓你顧師叔、明師叔挑選他兄弟二人收為親傳。」
「是。」羅姿面露微喜,停步福禮道:「我代他兄弟二人謝過掌門師叔了。」
「哼!」
齊休突然感應到她心底里那一聲不屑的冷哼。
面前這位曾經的弟子門人略帶倦意地笑著,嘴裡說出歡欣真誠的謝語,一切像是對自己的諷刺,這聲被壓抑在心底的冷哼令齊休意外之餘甚至有些窘迫,「她有這麼不滿麼?難道我有做得過分的地方自己不清楚?」心裡問著自己,自責有之不悅有之,面色當然不顯,先示意對方繼續帶路,接著問:「你在燕家這些年過得可好?」同時將見人性卷了過去。
「都好。」
「大道上呢?」
「庶務繁雜,大道上卻是有些慢了。」
「……」
拉家常般問問答答,一直走到地頭,「兩位師叔請。」羅姿將二人讓入密室便告辭離開。
「古城主,齊門主!」
九星坊諸家掌門比他倆來得更早,正將燕沐雲圍在當中安慰,見他倆來了又難免是一通嘈雜,無非和齊休一樣,對燕南行之死抱有懷疑。
在場只有古熔離火盟一家在山上有元嬰修士,他只得拿對齊休的解釋又重複了一遍,信不信的也只能這樣了。
「先掌門上山前其實已看開了,他說他既然選擇了去,就已有準備承擔去的後果。」反倒是燕沐雲自己看得開些,「被人?害也好,沖關失敗也罷,都是無緣大道,不過殊途同歸而已。」
「正是這話。」古熔聽了大為讚嘆,「老燕乃是英雄人物,這正當是他的氣概。」
「我只是覺得山上未免太不盡人情,除了司空宙一句通知,先掌門的屍骨遺物通通不得下山,這也就罷了,連隻言片語都不給轉達,人走得無聲無息,實在是……唉!」燕沐雲面露悲色,嘆氣不已。
眾人包括齊休,又目光炯炯看向古熔。
「呃……」
古熔只得又解釋道:「白山無數年就是這麼過來的,白山規矩你們就當白山獨有的天地法則理解就行了。除了盞青銅油燈,各家得不到山頂元嬰任何物事,至於遺言……結嬰之後可借青銅油燈法身降臨,自然能與他人交流,但各家老祖從來只說山下的事,山上細節也是一字不提的,無人能例外……」
眾人又問可有變通法子。
古熔本是來弔喪的,沒成想卻成了九星坊諸家的詢問對象,而且他是真對這方面知之甚少,費盡口舌解釋一通還沒討得了好,特別其中兩家的第二代掌門眼色遣詞都不太精細,搞得他心中頗為不耐。再聯想到當年燕南行託孤時找的是齊休,故意避開了自己,分明是信不過,想起來是掉面子的事情,他多年器符城主的專橫勁一上來,乾脆,「好了好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若是不信就去問別人!」丟下眾人,自己個一甩袖子徑直出去了。
醒獅谷老獅子大屠九星坊後,這九星坊諸家就已名不副實,一來九星坊已入御獸門之手。二來燕南行等老一輩設計中這九家聯盟是有個合議機制的,九家之間有什麼爭執或是決定大事,召開合議一家一票,按票數來定很是公平方便。可陵梁宗業已覆滅,山門早都被靈木盟占了,剩餘八家連投票都可能投個平手出來,還合議啥?
第三,加上剛剛隕落的燕南行,剩餘八家裡已有四家掌門之位傳到第二代,為了更長地延續分封三?的時間,四位二代掌門都是修行天賦高大道有望的人,這四人在人情俗物上難免就顯沒經驗了點兒,跟另四位老謀深算實力強勁的第一代金丹後期門主周旋起來很是吃虧,相互之間的實質平等地位也快難保了。
如今燕歸門才遭重創,二代掌門燕沐雲正是對外界尊重與否特別敏感的時候,值當古熔這是不給自己面子,一時想得岔了,臉色便也沉了下來。
「老古這火爆脾氣,呵呵呵……」
齊休趕忙和稀泥,好不容易將大大小小這八個人撫慰好,又靈機一動,說道:「按柴藝那廝的性格,是斷不會放過這次上門叫囂的機會的,等會兒祭典的時候大家可要沉著應對,別在他面前漏了怯哈。」
在九星坊諸家面前,柴藝這名字就是好使,八位掌門立時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了這上面,開始商量等下同進同退的應對方略來。
可是這次柴藝沒來。
不僅如此,白山各家派來弔唁修士的規格也很不夠,除了摘星閣的司空極和丹盟的英伯,其餘各家首腦均未到場。
燕沐雲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了。
「有點不對勁啊……」祭典開始,出來在自家席上坐定,齊休給古熔傳音道。
「有什麼不對勁的。」
古熔仍生著悶氣,「是司空宙把燕南行忽悠上山的,司空極來很正常,丹盟是半個盟友,英伯不可能不來,還有我代表離火盟,這就差不多了。你以為還是老燕在的時候嗎?人一走,茶就涼,燕歸門如今就值這些了,白山多現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還是覺得有點不正常。」
齊休喃喃道,暗暗警惕著,用全知天眼和聽真之耳在場中亂掃,並沒挖出什麼值得注意的消息來,心裡又被羅姿那件事牽扯了精力,無法,只得暫時丟開。
跟司空極、英伯等人虛於應付一番,祭典一完便急匆匆趕回。為安全計,顧嘆一般不會和齊休一同出現在公開場合,是以留守在思過山中,並未參加燕南行祭典,齊休一回來,他便馬上求見。
「形勢未按我們的計劃變化。」齊休先道:「我拒絕心武佑武為親傳弟子,燕南行再這麼突然一死,羅姿那兒已有跳船的心思了。」
「跳船?」這下連顧嘆都意外了起來,「誰跳船?羅姿?羅家?跳下哪艘船,跳上那艘船?」
「羅姿。」
先是秦光耀、後是羅姿,齊休也頭疼得很,「先不提這個,咱們捫心自問,如果將來靈木盟進攻燕歸門,我們會賣命相救嗎?」
「不會。」顧嘆都不用怎麼考慮,「以我們如今的情況,救援隔著靈木盟的他們根本不可能。」
「這點大家都看得清楚,老燕一死,九星坊諸家裡就亂了,在聯合抵抗靈木盟希望渺茫的情況下,必然有人反水,早點跳船,早點靠出賣別人換個好價錢,是選擇之一。」齊休道。
「羅姿能影響燕沐雲嗎?還是燕沐雲自己有此意?」顧嘆問。
齊休搖頭,「她不能影響燕沐雲,燕沐雲不會傻到想通過出賣我楚秦門去討好柴藝,但她有意和她丈夫一起從燕家船上跳下來,爬到南宮家的船上去。而船票,正是她對羅家的影響力,正是我楚秦的利益!甚至,她還做著恢復往日羅家舊地榮光的美夢呢!」
縱能窺探人心,可敵不過人心易變,從沒有挑選闞萱而是羅姿嫁給燕家開始,齊休一個小小的偏心,就改變了羅姿的一生,而她的心就這麼一日一日地遠離了楚秦,開始回憶起往日羅家的興盛種種,她開始想像著羅家人不被『欺負』的那一天,終於,她認為她隱忍到發生重大改變的『機會』了。
「羅家人不會全聽她的,心武佑武更不會!」顧嘆很快把握住重點:「羅家希望不在羅姿,而在心武佑武兄弟二人!我馬上操辦正式儀式,收二人為親傳弟子。哼哼……」他冷笑道:「等她們知道南楚老祖無恙而南宮家早已開始同我們講和時,不知表情會如何呢?」
所有誤判通通基於兩點,一是楚紅裳的生死,二是南宮家的態度,由於秦光耀、裴雙、宮中夏三人不停造謠而楚家不便於出頭澄清,加上還有別有用心的柴藝之流推波助瀾,只怕如羅姿者在楚秦內外還大有其人。
「近期一定要加強戒備,約束弟子,特別是低階弟子。等正式談和消息出來,才可稍鬆口氣。對內寧肯暫時高壓,也要堅持,等到戰後賞功那一天,就是最終勝利!」齊休也被煩得有點來火,吼了一嗓子後定定神,才又問道:「對了,你來找我為了何事?」
「嘿嘿。」
顧嘆意味深長笑笑,這一般代表好事,「白山劍派的崔元青正等著見您呢,他是秘密來的。」
「噢?」
齊休立刻反應了過來,這與秦長風不打不相識的崔元青一向負責白山劍派在白山北部方向的物資購買,當年白山內亂,就是他來跟楚秦門聯繫生意的,這次再度前來,還遮掩行蹤,目的自不用說了。
「我就說怎麼感覺燕家祭典上有些不對勁呢?你覺得他們這次又要打誰?」齊休輕撫長須,陰笑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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