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才怎麼琢磨,都是覺得是姜姨搞鬼的可能性大。
他武鬥起家,還是有幾分膽子,比他那個笨兒子張建軍強多了。
而且,姜姨頗有幾分姿色,他一直惦記著人家,只是姜姨厲害,他沒機會下手。
這一回,他認定了是姜姨搗鬼,豈有放過她的道理?
起了色心,他就愈發不信有什麼鬼,愈發地膽大起來。
晚上的時候,看到張順才自己過來,姚遠也是吃了一驚。明明知道屋裡有鬼,這老傢伙還敢過來,膽子可是不小。他都懷疑自己搞的那個東西,能不能嚇住張順才了。
頭一天晚上,張順才心裡也是忐忑。雖然他猜測是姜姨搞鬼,可萬一不是呢?所以,他整晚上也沒怎麼敢睡覺,手裡拿根木棒,神經緊張。
可是,一晚上什麼事兒也沒有。
第二天還是沒有什麼事兒。
他心裡更加認定,就是姜姨搞鬼。這臭婆娘知道他膽子大,在這裡睡,她不敢來了。
連續兩天沒怎麼睡好,第三天晚上,他堅持不住,心裡一放鬆警惕,就睡了過去。
睡到半夜,屋裡傳來過去那種掛在牆上的老鐘錶報時的聲音:「當——當。」
張順才迷糊著,心說是半夜兩點了。
接著,他就清醒了。這屋裡沒有掛鍾,哪來了響聲?
還沒容他想明白,一個女聲響起來:「張順才,我們家老姚,打了一輩子仗,立功無數。為建這個工廠,嘔心瀝血!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趁當工宣隊長的機會,網羅他的罪名誣陷他,指使學生們斗他?這還不算,你還指使造反派押著他遊街,往他嘴裡灌屎尿!善惡到頭終有報,你乾的壞事,閻王爺那裡都給你記著!張順才,你的報應到了!今天,我就要給我們家老姚報仇,給那些被你斗死的冤魂們報仇!」
張順才聽著,開始還以為是姜姨。可是越聽就越不像了,因為這聲音沒有來源,好像在牆裡,又好像是從地下傳出來的,有時候還好像就在耳邊。
姜姨文化水平有限,如此文縐縐的語言,也不是姜姨能夠說出來的,分明就是大傻他媽才能有的腔調!
他越聽越怕,那聲音也越說越嚴厲,最後竟然變成了一種帶著尖嘯的嘶嚎。
他已經嚇得渾身顫抖。就在這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窗子外面迅速飄過來,撞得窗子「咚咚」直響,一個勁搖晃,窗框四周的塵土撲簌簌落下來。
那窗外的黑影巨大,移動迅速,在皎潔的月光襯托下,愈發顯得猙獰可怖。這絕對不是人,更不會是姜姨可以搞出來的。
那黑影撞了許久的窗戶,沒有撞開,又飛到外屋門口去撞門,門也被撞的「哐哐」亂響。
許久,黑影消失了,屋裡恢復了寂靜。
張順才不敢出門,因為那個鬼就在外面!
約摸半個多小時之後,屋裡的聲音又響起來:「張順才,你壞事做絕,如今又來惦記我們家大傻的房子!你一天不死,我這冤魂就一天不走,我要為我們家老姚報仇——報仇——」
屋外的黑影再次出現,窗子、門同時亂響,耳聽的「哐」一聲響,屋門似乎被撞開了。張順才眼前一黑,給嚇昏了過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張順才還沒有從姚大傻那邊回來,在他婆娘逼迫下,張建軍和張建國弟兄倆,才戰戰兢兢去那邊找他們的老子。
姚遠已經出門去掃大街去了,西屋門鎖著,沒人。東屋的門從裡面插著,張建軍扒在窗戶上往裡看,只見他爹坐在炕上,身上披著被子。
弟兄倆叫門不開,只好把門撞開,進到裡屋。只見張順才坐在坑上的被子裡,渾身一個勁發抖,嘴上哆嗦著,一個勁說:「有鬼,有鬼,真的有鬼……」
張順才從此落了個手腳哆嗦的毛病,半個月以後才能正常上班。就是在東邊自己屋裡住著,他都心有餘悸,唯恐大傻他媽追過來。可他又不敢搬家,鬧鬼的事,已經在村里傳的沸沸揚揚了。
那個時代,是破除迷信的時代。做為幹部,張順才就是心裡篤信有鬼,也不敢說出來,更不敢因此搬家。這事要是傳出去,讓別人知道他因為怕鬼而搬家,這幹部還怎麼當啊?
而張建軍結婚,打死他也不敢在姚遠這邊住,直接去農村租房子去了。
姚遠那套空出來的房子,因為鬧鬼的事情變得神秘而可怕,誰也沒有那個膽量過來住,就一直那麼空著了。
姚遠當然不敢把真相揭開了。張順才是廠里的二把手,要是知道是姚遠搗的鬼,豈能善罷甘休?這事兒也就只能裝作糊塗,順其自然了。
如此疑神疑鬼過了許多年,這事兒才徹底平息下去。
最高興的,就是姜姨了。
張順才那個老傢伙,經過這一次驚嚇,老實了許多,見面也客氣的很,一口一個「他嬸兒」的喊著,主動打招呼,再沒有打她壞主意的念頭。
她心裡知道,那是讓她裝大傻他媽給嚇得,怕大傻他媽真的找他報復。
想到這些,她心裡總是憋不住想笑。這個大傻,那些文縐縐的詞兒,他是怎麼編出來的?她光在家裡念那些詞兒,練習就練習了兩天呢。
五月中旬的時候,姚遠在院子裡種的麥子就熟了。劉二趕過來看了看,說這裡見陽光少,種的雖然不錯,可是麥子會熟的晚,可能得減產,要姚遠晚兩個星期再割。
果然,麥子收了以後,只有六十來斤,去掉麩皮磨成面,也就有五十多斤。
有五十多斤也不錯,夠美美吃白面饅頭了。姜姨把麥子讓姚遠推著,去五里地以外的農村,那裡才有磨麵粉的。
出了十斤精面留著做麵條,其餘就全是黑面,摻些棒子麵,隔幾天就可以蒸一頓雜合面的饅頭,大家一起吃。
就是這雜合面饅頭,也比棒子麵窩頭好吃多了。
收了麥子,姚遠沒有再種棒子。院子裡陽光少,又窩風,種糧食產量低,澆水澆的屋裡還潮濕。
他在火車站干搬運工,定量每月四十五斤,不種地也基本夠吃了。
再說了,張代表已經成為礦機的一把手,還不時過來看他,給他帶些吃的用的穿的。人家是履行對姜姨說過的話,拿他當兒子看了。
張代表都說了不讓種地,自己再種下去,等於是不給人家留面子。那可是幫他的恩人,不能這麼幹。
他重新把地壓實了,只在靠南面院牆的地方,留了一溜地。挨著院牆種一溜黃瓜,在院牆上搭了竹竿,讓黃瓜秧子往院牆上爬。接了黃瓜可以當水果生吃,也可以用來炒菜。
另外,又挨著黃瓜地外面,再種一溜韭菜,到時候割韭菜包水餃,烙菜餅,姜姨就不用花錢去買。
看看還剩下不少空地,又種了些香菜、蔥、蒜,還種了幾顆西紅柿。只占院子一半的地,離開房子一米多遠,屋裡就不潮濕了。
六月底的時候,姜姨家裡來了一個青年,說是和姜抗抗一起插隊的。姜姨就急著問姜抗抗在那邊怎麼樣了?這死丫頭要強,吃多少苦都不肯和她說,來信只說自己過的挺好,要她媽放心。
可是母子連心,她越說挺好,姜姨就越不放心。
果然,那青年說,姜抗抗已經不在公社工作,又回到他們插隊的那個生產小隊了。
姜姨就問:「為啥呀?這丫頭,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不和我說呢?」
那個青年嘆息一聲說:「阿姨,其實,抗抗在公社,工作一直很積極。可是,她長的漂亮,讓公社一個領導看上了,非逼著和他好。抗抗性子拗,當然不肯答應。知道得罪了他沒法在公社待下去,就主動要求回來了。」
姜姨就嚴肅了臉點頭說:「抗抗做的對。我們窮人家的孩子,就是得有志氣!」
那個青年就又嘆息一聲說:「可是,那個領導不算完啊。他到處散布謠言,說抗抗作風有問題,還,還和我搞破鞋,不許大家和她在一起,要孤立她,鬥爭她。其實,抗抗和我什麼關係都沒有,就是一般同志關係。我也是因為脾氣不好,得罪過那個領導,他才這麼報復我們。
現在,小隊裡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我們,工分我們也最低,根本吃不飽!我實在受不了了,這才回來找關係,準備調離那個生產隊,或者乾脆回城待業。
抗抗在那邊,日子很不好過,我就是過來和你說一聲,趕緊想辦法把她弄回來吧,要不然,早晚會出大事!」
姜姨一聽就急了,可她一個小老百姓,能有啥辦法把閨女給弄回來呀?
她在屋裡轉半天圈子,就想起姚遠來了。她已經知道,姚遠絕對不是傻子,不但不是傻子,而且詭計多端,連一肚子壞水的張順才,都讓他給治趴下了。
這時候,姚遠還在街上掃地呢。她顧不得了,跑到街上,找著姚遠,拉著他的手就往家裡拽。
姚遠讓她稀里糊塗給拽回來,在外屋坐著,那青年就又跟姚遠說一遍抗抗的情況。心說就這麼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大的人,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果然,姚遠沒什麼辦法。聽了他的訴說,半天不言語,最後才說:「行了我知道了,謝謝你啊!「
送走了那個青年,姜姨就幾乎要趴在姚遠臉上問他:「大傻,你說,這可咋辦啊?」接著就哭,「我的抗抗啊,都是媽害了你!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你去兵團呢!」
姚遠讓她鬧的心煩,可心裡也明白這當娘的心,不好說她,只能自己悶聲不響地想主意。
姜姨沉不住氣呀,看著姚遠低著頭不說話,就又催問說:「大傻啊,你無論如何得想辦法救救抗抗,哪怕你把抗抗弄回來,姜姨把她許給你當媳婦呢,總比便宜了那個混蛋強啊!你想到辦法了沒有啊?」
姚遠無奈地抬起頭來,看著姜姨苦笑說:「姜姨啊,我就是想辦法,你也得給我時間,讓我慢慢想啊?」
現在,他已經鍛煉的說話一點也不打頓了,只是守著外人,才故意裝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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