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四月,本該是花紅柳綠,萬物復甦,可春熙殿大門緊閉,端的一片死氣沉沉。
本該花團錦簇的花壇里雜草叢生,一旁的鞦韆之上,一名宮裝女子吊在上面,已然悄無氣息。
石磚地上暗紅色的印記深深刺痛了盛清姝的雙眼「在這被打死的是誰來著?哦,對了,是我的奶娘。」
她抬頭望向太和殿的方向,群臣朝拜恭賀的聲音已經停了,轉而變成了繞耳的絲竹聲。
看樣子,登基大典早已結束,該宴請群臣了。
盛清姝走回房間內,默默的關上門,未曾點蠟燭的屋內瞬間陰暗下來。
諾大的春熙殿都死光了,現在只剩她一人。
她走回寢殿,躺在床上,把玩著手中的玉佩。那玉佩玲瓏小巧、水潤透亮。
和裴義的那塊是一對,背面還刻著「鶯鶯」二字,那是她的閨名。
想起裴義,盛清姝心中一陣刺痛,眼淚在枕頭上洇成一片:「父皇、母后,今天是你們的頭七,女兒求你們,來夢裡看我一眼吧...」
不知是哭了多久,盛清姝沉沉睡去,在夢中,她又變成了大盛朝千嬌萬寵的小公主。
父皇和母后伉儷情深,整個宮中只有她一個孩子,為怕她孤單,父皇挑了朝中大臣適齡的孩子們入宮伴讀。
其中,屬當朝太傅之子裴義,與她最為要好,整個皇宮都知道,公主與裴義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待公主及笄,二人便可成婚。
婚後,皇后捨不得公主出宮開府別住,特設春熙殿供二人成婚居住。婚後裴義待她極好,哪怕後來出了那件事,也不曾改變。
她一度以為此生就會這樣幸福平淡的度過,直到那一日,烏圖國攻入皇宮....
盛清姝被推門的聲音吵醒,下意識喊到「琉璃,把門關緊些,風吹進來了。」
然而回答她的是死一樣的寂靜,三五名宮人魚躍而入,快速的將廳內的八仙桌布置好。
她起身向外走去,只見裴義一身朱紅蟒袍靜靜立在門前:「你的琉璃,不是在鞦韆上掛著呢嗎,你怎麼又忘了。」
裴義淺笑著開口,眼裡的濃情蜜意仿佛就要流淌出來,可說出口的話又像冬月的雪一樣冰冷。
大敞四開的門擋不住任何聲音,只見外面火光沖天,人聲鼎沸。
春熙殿中央不知何時被立了一堆篝火,野蠻的烏圖國人正在殿外大喊「處死大盛妖女,保我烏圖太平。」
這讓盛清姝想起宮變那一日,也是這樣火,烏圖的首領強壓著她,看著自己的母后在火中悽厲慘叫。
待宮人都退出去後,裴義關上門,聲音戛然而止。盛清姝依舊站在原地冷冷的看著裴義。
裴義走過去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到桌前坐下,自己則坐到她的對面。
「我聽每日給你送飯的宮人說,你好幾天沒有好好用飯了。我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你快嘗嘗」
裴義的臉上始終掛著溫暖、關懷的笑容,盛清姝只覺身上一陣寒冷。
「裴大人來做什麼,你引來烏圖國,滅了我的國家殺了我的親人,現在終於輪到我了嗎」盛清姝沒有動,眼睛垂下始終盯著自己面前的那杯酒。
「鶯鶯,我..」
「你別叫我鶯鶯!」盛清姝大聲呵斥他「你不配!你這賣國賊不配!」盛清姝怒目而視,只覺胸中好似有一團火,燒的她喘不上氣,心好似針扎一樣痛。
太痛了,大盛王朝整整兩千五十五人,上到皇帝、下到奴僕,在烏圖軍隊的刀下無一倖免,除了自己。
「呵,賣國賊?」裴義收起笑容,慢慢走上前去,抬手捏住盛清姝的下巴,輕聲道:「我是賣國賊,那你是什麼?賣國賊的妻子?」
任憑她淚流滿面,裴義的手卻沒有半分放鬆。
「你那個好父皇、大盛的好皇帝,在我父親被污衊通敵投國的那一天是怎麼說的?誅我裴家滿門,念著你我婚約,我算已入皇室,饒我不死。他殺了我全家我還要去謝恩!」裴義雙目通紅,向盛清姝大喊。
「我沒有一天日不恨,恨你讓我認賊作父,恨我獨自苟活。是我引來烏圖國又怎樣,我就是要讓這大盛王朝給我裴家陪葬!「裴義一把將盛清姝摔在地上。
「他們都死了,現在也輪到我了是嗎?」盛清姝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拿起面前的酒杯,喃喃自語:「讓我猜猜裡面是什麼,砒霜?還是鶴頂紅?」
盛清姝衝著他舉杯,燭影灼灼,襯著她艷麗的臉龐。
裴義看著她出了神,腦海中回想起剛剛宴會上新帝說的話「裴卿,你雖是大盛男兒,骨子裡的血性卻一點不比我們差。朕要封你為太傅,還要讓你做太子少師,只是你的那個小公主,你可要考慮清楚啊。」
「裴義。」盛清姝閉著眼睛垂著頭,裴義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語氣中毫無生氣。
「你我自幼相識,至今已超過二十載。我一直愛慕於你,今日想來竟是愚蠢萬分。裴家變故後,我不止一次去求父皇,可無奈宦官把持朝政,我也無可奈可。」盛清姝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眼角竟流出兩行血淚。
「可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哪怕付出一切,生生世世,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盛清姝仰頭飲盡毒酒,伸手摸出自己的玉佩,看向裴義。
「這是我及笄那年你送我的,你對我說願與我永結同好,恩愛不疑。」
盛清姝支撐不住,搖晃著倒下,已說不出一句話。
裴義跪在她身旁,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放心吧,我會讓你永遠陪著我的。」
隨即掏出自己的那枚玉佩,一樣的材質一樣的形狀,只是後面刻的是「鴻文」二字。
屋內不知何時多出一人,帶著面具,形似鬼魅。裴義頭也不抬,將玉佩遞給他。「大祭司,你答應過我,會讓她永遠陪著我。」
那人伸手拿走玉佩,對著裴義行禮後「太傅放心,法陣已成,只要您親手將她的屍體置於篝火之上,她的魂魄便會困在這玉佩里,永世不得輪迴。只是,這玉佩乃是容器,一旦破碎,她便會立刻飛灰湮滅。」
裴義點了點頭,將玉佩放進自己胸口之處,一言不發抱起盛清姝,最後一次蹭了蹭她柔軟的頭髮,走出門去。
門外站滿了烏圖士兵,篝火已然點起,映的裴義的眼眸火紅。他一把將盛清姝扔進篝火,身邊的烏圖士兵大聲喝彩。
而裴義只是不說話,任憑火舌吞滅盛清姝的屍體,就那樣靜靜的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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