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劉老頭,我看你的麵皮倒是挺厚的,學問之道的事,哪能按著薄厚來區分的?」
擋住了路,彭太公吹鬍子瞪眼,和劉太公對峙起來,嘴裡說著:「厚者,醲也,味烈甘濃者為之,老夫所送之書都是府中珍藏,還有聖人再傳弟子的手札贗本,何等淵博?更有歷代先祖註解,此乃學問正道,是數量能比得了的?所以這回禮,實際上是給老夫的!」
說完他也不管劉太公的表情,一伸手,就把那幅字從陳物的手上拿過來了。
按說,陳物雖然年幼,但體格尚好,彭太公一個枯瘦老頭,走路都得拄拐,這麼一奪,乾瘦的胳膊腿也用不上力,是怎麼都無法得手的,可陳物哪敢和這位爭奪,那邊伸手一抓,這邊就趕緊鬆手,生怕一個用力,把老頭拖拽倒了,那可就是重大事件了。
看到彭老頭一下子得手,劉老頭頓時就怒了,指著他的鼻子喝問道:「你這是要赤膊上陣了?還要不要麵皮?」
穩坐釣魚台的張太公也坐不住了,站起來急走兩步,口中更道:「豈有此理!你們兩個老兒,我張府設宴款待你等,現在連別人給老夫的回禮都搶,傳出去也不怕讓別人恥笑!」
彭老頭面對劉太公的指責,又轉頭看向張太公,說道:「張老頭,你都有那封信了,何故還要爭搶?未免貪心不足了吧!」
「胡鬧!書信是我那女婿的,與我何干?再者說來,若非我這女婿,你們豈能知道這事?若不是我張家開宴,又豈能得見這等好字?若非老夫當先借書出去,陳止又豈會回禮?這都是老夫的功勞,到了最後,你這彭家老小子居然想占盡便宜,哪有這樣的好事!」張太公越說越是激動,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逐漸提高。
他也不傻,那封信是字好不假,可終究是女婿的,而且和專門書寫的字軸又有區別,這字軸上的字,比之書信還要好上幾分,豈能捨近求遠?
更重要的是,那幅字可是有資格成為典故的,一封書信如何能比?
若不是如此,武原縣的王謙也不會派人來求字,如果讓那位清湖先生知道,自己花了二十兩銀子得了一幅墨寶,結果彭城這幾個老小子靠借出去幾本書就得了墨寶,還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三個老頭言語交鋒,哪個都沒有退讓的意思,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滿屋子的人都看呆了,剛才還是德高望重的尊者,一下子就風度全無了,引經據典的相互指責,這反差太大,眾人有點看不明白了,以至於距離最近的彭林等人都沒反應過來,看著這局面,滿頭霧水。
好端端的,怎麼就吵起來了?就算這字再好,能值得幾位長者這麼直接對上?說不通啊!
不過許志等人則心中通透,知道緣由何在。
「字還在其次,關鍵是這次事的根源,今日的事,醜事開局,峰迴路轉,成了一回佳話,又陰差陽錯的將送書的事提升為特殊的出題技巧,有了個打機鋒的噱頭。以陳止的書法造詣,未來必定成名,今天的事成為典故的機會太大了,如此一來,出現在典故中的這幅字,價值遠遠超出字本身了,收藏起來,妙用無窮,若不是老夫比不上這三個老頭的家世,也要爭一爭的!」
看著三個老頭的爭執,許志心頭念轉,暗嘆可惜,旋即想到自己和陳止的交情,心裡的遺憾略有舒解。
另一邊,左淵看著那幅字同樣暗嘆可惜,他一樣看出了這次事的意義,但長輩當前,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插嘴,只能上前勸慰。
彭林等人則瞪大眼睛,小心的在旁盯著,畢竟是自家老人,年齡都不小了,此時情緒激動,萬一有個好歹,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過,事態的發展,沒有因為左淵的勸慰而好轉,彭老頭乾脆將那幅字攏在袖邊,一副怎麼都不願意放手的模樣。
張太公說了半天,見毫無成效,索性也不說了,一伸手就朝彭太公的懷裡抓去,邊上的劉老頭見狀也回過神來,生恐慢了一步,同樣伸手,可他畢竟年齡大了,這猛然一動,腳下不穩,身子向前傾斜,那手直接推在彭老頭背上,將彭老頭推了個踉蹌。
「這是要動手了?」
「要打起來了?」
「不是吧!」
頓時,在場的眾人一片譁然,混亂起來,坐在位子上的人都起身向前涌去,也不知道是看熱鬧的,還是想勸架的。
彭林等彭家子弟見自家太公吃了虧,趕緊上前攙扶,同時將老頭護在身後,劉緲、劉綱等人一見這架勢,也是嚇了一跳,也是急切上前,護持了陳老頭。
頓時,兩撥人一擁而上,場面複雜起來,隱隱是劉家和彭家對峙了,邊上的張家家人、僕人、左淵一見這陣仗,好傢夥,都是心驚膽戰的,趕緊上前護住張太公。
三方都是老頭,磕著碰著那就是不小的事,哪裡能疏忽。
好好一頓晚宴,風雲突變,歡樂氣氛頓消,變成了劍拔弩張的局面,讓在座的人都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局面了。
不是他們遲鈍,而是一切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毫無喘息之機。
人群中的陳邊、陳覺、陳物這三位陳府之人,更是如墜雲端,回想前因後果,只覺得不可思議。
「彭城縣的幾個大家族,該不會因為陳止的一幅字,就這麼鬧翻吧!」
這情形急壞了左淵,好好一場美事,要是發展成全武行,那可就糟了,焦急中他看到了許志等人,見這些個長者一個個還坐在原地,一副笑看風雲的模樣,登時忍不住上前求助。
「許公,諸位還是過去勸勸吧,不能放任事態發展啊。」
過去勸勸?
許志等人都在心裡大搖其頭,跟著許志就語重心長的道:「三位老哥哥都是有分寸的人,不會鬧大的,我等上前反而讓事情複雜了,賢侄不必擔心,他們三人很快就能想清楚的。」
勸他們放手?我們可惜資格不夠,不能爭奪,這一上去萬一忍不住了怎麼辦?這是斷斷不能上前的,安穩的坐著,未來典故中也能被提一下名字,此生也足了。
這情況讓左淵越發焦急,偏偏沒有辦法。
不過,許是左淵求助許志等人的行為,給正在爭吵的三名老者提了個醒,三人更加警惕起來,那彭太公頗為光棍的喊上幾個後輩子弟,吩咐起來:「時候也不早了,晚宴也該散場了,收拾收拾,咱們回府吧!」
「彭老兒,爾敢!」張太公一見,豈能輕易罷休,正要追問,卻聽彭太公忽然說道,「今年鬧旱災的時候,郡丞曾經過問的那事,是我幫你張老頭遮掩的,用這個人情換這一幅字,你道如何?」
「這……」張太公一聽,遲疑片刻,臉上神情變幻,最後嘆了口氣,最後很不甘的道,「罷了,罷了,從水,送客,送這彭老頭回去吧!」話中充斥不滿與不甘,顯是對那幅字戀戀不捨,卻又無奈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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