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久的濃霧過後,清流關上往四周看,儘是一片殘灰色。
當初的一陣大火,已經過去了半年,餘燼仍然遍布山野,饒是大自然自我修復能力驚人,恐怕沒有個百八十年恢復不到當初的鬱鬱蔥蔥了。
「幾次北伐,都功虧一簣,說起來不是滿清抵抗的強,每次都是我們背後有小人作亂。這一次我已經掃平四方,安定了南方,勢必要犁庭掃穴,收復中原。」侯玄演的嗓音略帶疲憊,連日的奔波終於來到清流關,還沒來得及休息。
閻應元雖然默然不語,但是臉上的神情明顯也是很振奮的,這真是最好的一次機會了。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等滿清在北方穩住了腳跟,恢復生產供給軍備輜重,想要克復北方一座座的雄關險塞,大城大邑,難度要翻上幾倍。
而且侯玄演也不想讓北方的幼童,從小在滿清的奴化下長大,頭上被剃了辮子不可怕,就怕心裡生出一根小辮子,那就徹底沒救了。還記得後世辛亥革命,革命軍要求百姓剃掉辮子,有人捧著長長的豬尾巴,大叫:這是祖宗傳下的東西啊,不能剪啊。這可真是赤裸裸的諷刺,是心裡長了辮子的典型。
山下的清兵來來回回,布置著守御工事,鳳陽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鳳陽府超過半數的青壯男丁都被押到山上做苦力,砍了腦袋要震懾當初的北伐軍。沒成想,一把大火送他們償了命。雖然參與屠殺的漢八旗和綠營都被燒死的差不多了,但是滿八旗的清兵卻都在濟爾哈朗的偏袒下,逃下了山。倀已滅,虎未死,仇恨還沒有報完。
鳳陽府大小城邑內,不知道多少夫人依門盼良人歸來;父母哭瞎了雙眼,再也看不到兒的身影;小小幼童還沒有懂得什麼是孝道,就已經失去了孝順阿爹的機會。幾萬顆人頭從清流關滾下的那一刻,讓侯玄演徹底明白,弱肉強食是自然法則,永遠都別指望你的敵人比你預期的心軟。
漫山的業火,燒得盡白骨累累化作青煙,燒的盡屠刀為鐵水,卻燒不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仇恨。
閻應元見他默然無語,只當侯玄演在考慮戰情,不禁壓低了聲音問道:「國公,我們什麼時候攻下山去?」
侯玄演恍若未聞,他的心還沉浸在山色中,幽深僻靜的山脈綿延起伏,五尖山、皇甫山、磨盤山、張八嶺、老嘉山、長山、芝麻嶺,形成江淮分水嶺。所謂環滁皆山也,就是這樣的地勢。
北伐軍下山之後,濟爾哈朗的抵抗勢必是傾盡全力的,一場場的可以預見的血戰就在眼前。而此地不過是各處戰場的一個縮影罷了,其他戰場也是一樣的情況。自己的準備時間,不過才一年有餘,跨越整個中華大地的北伐,勢必耗費巨大。自己的儲備,能堅持半年就是極限,必須在這半年的時間,完成北伐大業。
好在滿清入關以來,屢出昏招,一次次地挑動北方漢人的反抗情緒。要是他們採取懷柔政策,侯玄演還真不一定能夠確定,自己打不打得過。畢竟北方漢人要是有一部分鐵了心當漢奸的話,滿清的戰力將提升一個很大的檔次。就像是忽必烈麾下的漢兵一樣,調頭往蒙古打,打得正宗的蒙古兵丟盔棄甲。
閻應元見他不回答,也不繼續追問,靜靜地等了一會,見侯玄演還是默然不語,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閻應元聲音拔高了一些再次開口:「國公?」
侯玄演怔了一下,這才驚醒,問道:「麗亨,什麼事?」
「末將想問國公,我們什麼時候打下山去。」
侯玄演長舒了口氣,背負雙手仰頭道:「二月二又稱龍抬頭,是蟄伏一冬的萬物復甦的時候,就好像我們漢人經歷了這麼久的暗無天日的災難,也要重新驚醒將敵人撕碎。再過三天就是二月二,我已經派出傳令兵通告各處,約定二月初二這天,一起進攻。」說到這裡,侯玄演一腳踢飛了眼前的小石子,罵道:「我倒要看看,這群野豬能擋住我的幾路大軍。」
侯玄演有這個底氣,因為前幾次北伐雖然都沒有取得成功,但是都不算無功而返。每一次殺傷的清兵數目可觀,彼此實力此消彼長,到現在可以說北伐軍已經全面占據優勢了。南方還有水字營和湘兵看家,確保自己的後路無憂,這一次就是天王老子,也別想打斷侯玄演的北伐了。
「自古以來北伐者,大多含恨而終,不外乎兩點:朝中有奸臣昏君、手中無精兵猛將。現在我們手握北伐軍未嘗一敗,朝中君臣鼎力支持,四海民心人望所歸,這一回是萬無一失,哈哈。」
閻應元輕笑兩聲,當做是附和了,侯玄演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往心裡去。
就在這時,一個小兵從山腳下爬了上來,氣喘吁吁的,未曾張嘴說話先喘了七八口。
小兵喘勻實之後,一口氣說道:「國公,閻將軍,山東傳來戰報,火字營一路高歌猛進,誰知道打到濟南府的時候,突然來了很多清兵的援軍,打得火字營措手不及,只好放棄攻打濟南,退到泰山修整。」
「哪來的援軍?」侯玄演和閻應元用時問道。
「是蒙古人!」
侯玄演點了點頭,滿清搬救兵搬到蒙古,他並不奇怪,而且早就料到了。他輕笑一聲,說道:「麗亨不用擔心,蒙古人成不了氣候,在草原上他們被滿清殺狗一樣的屠戮,到了中原還想在漢家兒郎頭上耀武揚威不成。」
小兵神色一變,繼續說道:「國公,那濟南周遭郡縣,被屠戮一空,殺得十室九空,遍地屍首。」
閻應元怒道:「斬不盡的蒙元小兒,敢爾!」
侯玄演強忍著怒意問道:「濟南府被我們圍了,他們身為滿清的援兵,不追我們的火字營,殺害百姓作甚?」
「回兩位大人,殺人的不是蒙古人,是朝鮮兵。他們國內空虛,來的時候朝鮮沒有撥下軍糧,滿清也拿不出糧食,於是許諾他們所過之處可以自行向漢人征糧。此令一出,朝鮮兵入關以來燒殺搶掠,兇殘狠毒,比滿人和蒙人還要兇惡三分。他們入關的人數是兩萬人,一路上殺得平民已經不下四萬了。」
朝鮮以前是大明的忠實藩屬國,但是自從滿清入關以後,他們的態度就急轉直變,變成了滿清的忠實狗腿子。朝中當權的這一派,早就想要出兵幫助滿清占領大明全部領土。這一回入關,從將軍到士卒,是軍紀最敗壞的一支。清廷為了籠絡人心,都下令責罵他們太過嗜殺,已經引起了民憤。但是朝鮮兵渾然不覺,他們就像是撒歡的獵狗,在滿清主子面前跳來跳去,試探著他們的底線。
侯玄演氣極反笑,臉色鐵青沉鬱的難看,心裡似乎有無數的螞蟻啃噬自己的血肉。咬著牙的侯玄演,一字一句地說道:「告訴李好賢,殺不光這些畜生,我就拿他的腦袋祭奠死去的亡魂。」
小兵被越國公的語氣嚇了一跳,普天下誰不知道李好賢是侯玄演的心腹愛將,竟然咬牙切齒地說是要他的腦袋,這要不是氣的極點是不可能說出口來的。
傳令的小兵應諾一聲,起身就走,只剩下兩個人繼續在此。若是一般的將領,此時肯定知道上來勸慰一番,但是閻應元天生也是沉默寡言,於是兩個人一起在山頂,吹著料峭春寒風,相對無言。
傍晚遮陽的烏雲,和這條突如其來的消息一道,給侯玄演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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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泰泰安州,李好賢的大帳就設在城門下,火字營眾將齊聚一堂。
李好賢是山東人,南逃這麼久終於帶兵殺回了故土,那種激盪的心情在進了山東之後蕩然無存,遍地的白骨死屍,蕭索的村落小鎮,百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
處境還算是稍微好一點的濟南府,這一次除了城內,也遭到了血腥的屠戮。毫無任何道理,舉起屠刀就要殺人,李好賢統兵多年,就沒有見過殺平民如此殘暴的軍隊。
撤兵時短暫的交手,李好賢發現這些朝鮮兵的戰力不強,武器也不行,盔甲更是不堪。稍微一碰,潰逃的極多,將士也無能約束三軍。但是探子回報,他們殺起平民來,簡直就是惡鬼出了陰曹地府一般,各種慘狀不堪直視。
他們的友軍蒙古人和滿清兵馬,也不禁紛紛側目,雖然都不是好東西、都殺戮平民,但是手段這麼殘忍的,還是引起了他們的不適。
朝鮮之所以如此痛恨明朝,只因為他們認為自己被滿清打的差點滅國,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明的袖手旁觀。
大明曾經「幾舉海內之全力」,前後用兵數十萬,費銀近八百萬兩,歷經戰與和的反覆,最終還是異常艱苦地贏得了抗倭戰爭,幫助藩屬國朝鮮,將日本人趕了出去。那時候朝鮮對明朝恭順有加,感恩戴德。
但是到了天啟末年,大明已經無力支援被滿清攻打的朝鮮,坐視這個東北屏障落入敵手。所謂升米恩斗米仇,前番幫了你不但沒落到好下場,這次自己滅國就歸咎到大明不出兵的身上。這種流氓思想支撐著朝鮮舉國上下對大明的痛恨,僅存的一夥心向大明的臣子,還被清除一空。
李好賢臉色已經不是鐵青了,甚至變得有些發紫,傳令兵帶來了西邊的命令,侯玄演的話一次不落的傳到了火字營的中軍大帳內。
環視四周,所有的部下都帶著怒意,李好賢揚聲道:「我李好賢何德何能,就這一顆腦袋,祭奠幾萬百姓根本不夠。希望你們能夠助我,殺盡朝鮮賊人,保住我的腦袋還是其次,主要是為百姓報仇。我李好賢,謝過諸位了。」
李好賢天假雄材,世資武力,與士卒同甘共苦,每逢上陣衝鋒在前,營中人人歸心。一見他如此表態,恨得咬牙切齒,毛髮直立,帳中諸將一起站起身來,單膝跪地道:「我等勢必死戰,為將軍洗刷恥辱。」
火字營其實並非敗逃,他們將濟南府圍住,蒙、朝援兵趕到,若不撤走就會被反包圍。到時候城中的清兵衝出來和援兵前後夾擊,火字營就是再強,也難免要吃虧。撤兵時沒有任何問題的,可是他們遇到了朝鮮屠民的事情,事情頓時變了味道。不管初心如何,他們的撤兵導致了朝鮮人肆無忌憚地屠殺平民。
再加上他們一直以侯玄演的心腹自居,如今卻得了如此嚴厲的命令,所有人的心頭都憋著一股氣。恨不得現在就能拔刀廝殺,才能一緩心中的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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