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是個商人,遊走於北方到汴梁這一段。
他做的是牛羊生意,在北方收購牛羊,然後到汴梁販賣。
不過是十數年間,他就因此而暴富,身家不菲。
兒子陳述十六歲,最是活潑的年紀,就一個毛病,饞。
十六歲的年齡,那胃口仿佛是通往了另一個空間,怎麼吃都吃不飽。
此次他帶著陳述去北方,就是讓他熟悉這條商路,熟悉那些生意夥伴。
陳述的表現還不錯,跟著陳慶一路砍價、進貨、交割……算是走了一遭。
但他卻因此而發現了一種美食,水煮羊肉。
「就是把羊丟在鍋里煮,就放點姜,煮好了撒把鹽撕著吃……說是美味。」
這個就是原汁原味,要好羊肉才能這麼做。
「這一路他頓頓都這麼吃……」
陳慶看著有些憔悴,圓潤的臉上多了黯然之色,「讓他吃些菜蔬就是不聽,小人又……溺愛吧,捨不得呵斥。」
後世的孩子偏食,許多家長也無可奈何。
這是醫館,一個年輕人躺在床上,看著精神還不錯。
沈安點點頭,邊上的郎中低聲道:「還請沈郡公指示。」
這家醫館在汴梁的名氣不小,在發現自家兒子不對勁後,陳慶就把他送了過來。
郎中正準備治療,恰逢一個水軍將領來這裡看病,無意間看到了陳述手上的紅點,馬上就想起了此次船隊遭遇的那一撥病情。
於是這裡就被水軍接管了。
郎中本來很是害怕,怕被這些武人給收拾了,等沈安到來後,害怕就變成了狂喜。
邙山神醫的唯一傳人,治病從不開藥方,但每次出手都不同凡響。
只要能學到沈安的一點皮毛,郎中覺得自己就算是走大運了。
「手腳。」
沈安點頭,郎中過去揭開薄被。
「有紅點,這裡看著像是淤血。」
秦臻走過去,把症狀給沈安說了,「當時在海外時,兄弟們有的都開始拉稀了,拉的……」
一言難盡啊!
手腳有紅點,這個是秦臻確認的敗血症初發症狀。
「清熱敗毒!」
郎中很有幾把刷子,診脈之後,很快給出了意見,只是他一臉渴求的看著沈安,大有求誇讚肯定的意思。
沈安點頭,很是嚴肅,可心中卻慌得一批。
他想到了敗血症,但沒想到怎麼治療。
豆芽能治療?
不能。
他回身,門外站著張八年。
「如何?」
張八年才將吃了一次虧,這是來找茬的?
沈安說道:「確認了,兩個月沒怎麼吃菜蔬和果子,全吃肉,於是就病了。」
張八年點頭,稍後他自然會查證。
「怎麼治療?」
「給藥。」
沈安覺得有些煩躁,「然後給豆芽果子菜蔬……」
「這不是豆芽的功勞。」
張八年嚴肅的道:「此刻某不想因公廢私,但你得把豆芽的功效弄清楚……」
是啊!
沈安知道自己過於樂觀了。
豆芽只能預防維生素缺乏導致敗血症,卻不能治療敗血症。
「試一試吧。」
沈安深吸一口氣,「弄幾個罪不可赦的人犯……」
張八年看著他,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點頭道:「某剛才問過了水軍的人,他們說一旦解決了此事,功德無量。某親自去……」
這確實是功德無量的事,但張八年這個是什麼意思?
沈安有些不解,「你去?」
「對,某不吃菜蔬,只吃肉,只吃炊餅……」
老張,你瘋了不成?
沈安皺眉道:「這個病並無絕對治好的把握……」
敗血症應當是感染,而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病人的救治更像是在碰運氣。
張八年的眸子依舊深深的凹陷在眼眶裡,看著就像是鬼火在閃爍。
「某無親人,死後並無香火祭祀,死了就死了,若是不死,那便是得了大功德……」張八年虔誠的道:「若是有功德,只求神佛庇護,讓某死後魂魄能到爹娘的身前……」
這一刻他的眼眶裡竟然多了水光。
沈安被震撼了。
冷的和一塊冰似的張八年,他冒險去測試敗血症,目的只是為了功德。
而他想用這個功德來換取什麼?
死後能和爹娘團聚。
「此事你去建言,官家必然會同意,因為擔心你舞弊,所以某會參加……」
張八年的語氣很平靜,「某欠你個人情。」
若是沈安搗亂,他也沒辦法。
「你……功德之說虛無縹緲……」
沈安覺得用那些該死的人去測試敗血症沒問題,死了就是為大宋做貢獻,他不會動容,可你張八年這是想幹啥?
微笑突然出現在了這張千年冰山的臉上,「某當年……五歲吧,五歲時某就離開了爹娘……」
「那人說小時候割了才好,這一批要得就是小的,乾淨……」
「進了宮之後,某和那五個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練武……泡藥水……」
沈安不禁打個寒顫。
這是瘋子啊!
「每日他就會呵斥我們,一直說什麼帝王就是我們的爹娘,原先的爹娘都死了……」
「那些孩子漸漸忘記了自己的爹娘,他隔一陣子就會問一句爹娘是誰……」
這是洗腦,讓你忘卻原先的事情,全身心的把宮中當做是自己的家,把帝王當做是自己的天。
「每日都要喊官家萬歲,每日都要聽他說什麼是官家給了我們性命,給了我們飯吃……沒有官家,我們將永墜地獄……」
臥槽!
對一群五六歲的孩子說這些,太過分了吧?
沈安想起那個場景就覺得瘮的慌。
「後來……那幾個孩子一個個都去了。」
張八年的眼中冷冰冰的,「那人說只能留一個,每日責罰,於是我們都必須要拼命……手指頭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有的受不了……消失了。」
那種痛苦一般人都受不了吧。
沈安覺得換了自己的話,多半會半夜一磚頭把那人打暈,然後跑路。
可那是宮中啊!你一個孩子能跑哪去?
「最後只剩下了某一人,他才漸漸對某好了一些。」
「他對某讚不絕口,說某就是天生練這個的。後來他和人交談,說某已經忘記了外面的人事,最是純淨,可……」
張八年看著遠方,「可某一直都記得那個村子,一直都記得某的爹娘……那年……娘哭了……哭著看著某被帶走……」
「某一直記得。最近幾年,某經常做夢夢見娘……她一直在哭……」
張八年木然道,「某什麼都記得,就是忘記了回家的路……」
忘記了回家的路,找不到自己的爹娘……
「某殺人太多,多的都數不清,死後多半是要下地獄……可某卻想陪陪我娘再去。若是有了功德……說不定就能行……」
……
沈安隨即就上了奏疏。
「用罪大惡極的人犯去測試此事……」
趙曙皺眉,「沈安說是用人犯分成兩組,一組不吃菜蔬果子,不喝茶,只吃羊肉鹹魚和炊餅……一組吃這些之外,加豆芽,兩月為期……」
「陛下,若是測試成了,有大用。」
「是有用。」上次沈安說過了,豆芽於水軍有大用,可卻沒證實過。
「只是用人來試……」
趙曙有些猶豫。
這並不是他仁慈的緣故,而是影響太壞了。
韓琦說道:「陛下,那些人犯都是些死不足惜之輩,白白死了倒是便宜了他們……」
曾公亮補了一刀:「陛下,就臣所知道的幾個人犯,殺人不眨眼不說,其中一人常年毆打自己的爹娘,最後把親娘打死了……」
臥槽!
趙曙怒道:「該千刀萬剮!」
那是爹娘啊!
生你養你的爹娘,竟然如此,真是死不足惜!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愉快的定下來了。
地方選在了一個
「陛下,張八年說擔心有人弄手腳,準備進去監督。」
這個消息讓趙曙有些意外,「他怎麼監督?」
「說是跟著那些人不吃菜蔬果子……」
趙曙一怔,冷冷的道:「他瘋了?」
來人說道:「他在外面跪著。」
趙曙走了出去。
陽光照在那個乾瘦的身體上,不注意就會忽略。
「為何?」
張八年抬頭,「此舉有大功德,臣想要功德。」
趙曙的臉頰動了一下,「死都不怕?」
張八年是他目前最可信的武力依靠,若是死在裡面,他找誰來頂替?
帝王做事,更多的是從利益角度出發,罕見例外。
「是。」
張八年冷冷的回答。
趙曙揚起手,張八年微微昂首,目光漠然。
啪!
乾瘦的腦袋動了一下。
「滾!」
張八年起身告退。
「沈安的奏疏里說了,此事九死一生。」
「是,臣知道。」
趙曙冷眼看著他,「功德,伺候好了朕就是你的功德,不過你既然如此,那朕也不挽留,去吧。」
他的眸色冰冷,腦海里已經在想著等張八年死後,用誰接任皇城司都知的事兒。
帝王無情,如此對天下才是有情。
隨後十餘人就被封鎖在了皇城外的一個院子裡。
兩邊廂房各自住著八人,張八年就在左邊……
「吃飯了……鹹魚炊餅……」
左邊有人送飯來了。
而右邊也是如此。
「吃飯了,鹹魚炊餅,還有豆芽了……」
……
第三更送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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