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京城周邊的學堂如今都被堵了個水泄不通,那些孩子們拿著書本在外面等候請教,教授們苦不堪言。」
「還有人堵在了教授的家門口,進出都艱難。」
趙曙苦笑道:「這……大宋百年都在鼓勵百姓讀書,朕也為這等風氣而沾沾自喜。以往經常能聽到有人助學,縣學州學也有學田,以資助貧困學生……朕以為天下文教昌盛,至此盡亦!誰曾想沈安只是弄了個活字印刷,百姓們蜂擁而至……
朕在想,這讀書究竟難在何處?」
韓琦說道:「陛下,首要是家中得有錢。臣當年讀書是有幾位兄長資助,否則哪能一路順遂的到了汴梁。」
「是啊!筆墨紙硯,還得吃飯,衣裳不能穿破的吧?會覺著丟人……」趙曙嘆息道:「這些讓一般人家都負擔不起。有人說讀書破家,大概就是這個了。」
「筆墨便宜的也有,只是以前書本的價錢下不來。」這個包拯深有體會,「書本都是雕版印製,一卷書少說四十五文錢,一個學生少說得買多少本?十多本至少吧,那要多少錢?加上其它的耗費,百姓承擔不起。」
「當年範文正讀書就很是刻苦,每日煮粥待冷,就劃成數塊,早晚各自吃兩塊。至於菜就是弄了菜蔬加些鹽和醋,後來不少人說這叫做劃粥斷齏。」
韓琦提及范仲淹總是充滿了感情,「陛下,範文正都是如此,可見普通百姓讀書的艱難。」
趙曙點頭,這一點他如今算是知道了,「讀書艱難,朕在想,以後會不會變成士大夫和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能讀書?才能讀好書!」
這個是事實。
有錢人家和士大夫人家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教育資源,就和後世那些學區房在名校附近的孩子,每天還得去各種補習班一樣,他們在起跑線上就已經領先了一截。
「可如今活字印刷一出,陛下,這讀書就便宜了許多,這是大功德啊!」包拯難得的得意著。
「是啊!書籍便宜,那些普通人家只要識字,隨後就能自己買了書在家看,這也是一種讀書法子。」趙曙歡喜的道:「如此這天下會有更多的良才進入朝堂,朕何其幸哉!來人!」
陳忠珩上前,趙曙肅然道:「畢昇有大功於大宋,可追贈彭城郡開國郡公。」
隨後有人就去尋到了畢嘉七人,傳達了官家的旨意。
「陛下啊……」
畢嘉也不年輕了,他老淚縱橫,「爹爹,您可看到了嗎?」
在這個時代,事死如生是常態,所以大家見他們哭的傷心,都讚美不已。
老畢家發達了,三個爵位,隨後朝中竟然安排了馬車送他們回去。
你以為這就完了?
不!
沈安進宮了,不知道是怎麼和官家說的,隨後宮中出了一隊親事官,個個魁梧英俊,他們將一路護送畢嘉等人歸鄉。
這是極大的禮遇,趙曙想藉此來告訴所有人,對於大宋文教,他是認真的。
畢家人的車隊駛出了汴梁城,城中就有人在叫囂,說是那等書只有窮人才會買。
這話赤果果的表達了有錢一族和士大夫階層對此的深惡痛絕。
後來標點符號的出現並非是聰明絕頂,只是士大夫們扛不住了而已。
識文斷字!
斷字啥意思?
這年頭的書籍是沒有標點符號的,就是一長串,比如說這樣:我中午吃了紅燒肉米粉雞蛋吃的可香了太好吃了太爽了下次我還吃……
這一段話就是此刻的常態,沒標點符號分隔,不是文化人你壓根就不知道怎麼讀,怎麼分句,於是你哪怕識字,依舊拿著一本書瞠目結舌,壓根看不懂。
沒有人想到標點符號嗎?
有,大把的人在。
有人用點頓,也就是小墨點來分隔,隨後被痛罵一通。
你這麼搞,讓那些泥腿子都能看懂書了,都能裝模作樣的和咱們排排坐了,傻不傻?
壟斷資源一直存在,而壟斷教育資源是最大的階層優勢。
更有人託言什麼先賢的學問深奧,你用標點分隔的不對,是在誤導天下,褻瀆往聖。他們會說你這裡不對那裡不對,可骨子裡依舊是士大夫式的傲慢,覺著自己識文斷字,就脫離了豬狗的行列,從此可以俯瞰那些豬狗。
在這個時代,百姓就是豬狗!
不用標點符號,實則就是此刻區分社會階層的一個標準。
能識文斷字的是一個階層,不能的是另一個階層。
士大夫們在冷笑,看著那些平頭百姓去搶購書籍,自家連看都不樂意看。
趙允良壓根就不想管此事,在郡王府里整日辟穀。
「道可道……」
趙宗絳的肚子裡咕嚕了一下,他木然繼續念道:「非常道……」
好餓啊!
他覺得餓,但卻不想吃。
按照趙允良的說法,這就是上路了。
從此你就是神仙中人了,以後不吃也餓不死。
可趙宗絳上次三日不吃,差點餓暈了過去,從此他就覺得不吃餓不死這話不大靠譜。
他看了左邊的趙允良一眼,說道:「爹爹,到吃飯的時辰了吧?」
趙允良淡淡的道:「才是未時,早著呢!」
趙宗絳苦笑道:「爹爹您怎麼不睜開眼就知道時辰?」
「為父掐指一算即可。」趙允良越發的有神仙風範了,看著仙風道骨,若是室內來一陣風,趙宗絳覺得自家老爹會被吹的無影無蹤。
「爹爹!」
外面傳來了兒子趙仲礦的聲音,趙宗絳歡喜的道:「爹爹,是仲礦從書院回來了。」
他去拉開了房門。
房門外,腰杆筆直的趙仲礦躬身,「孩兒回來了。」
趙宗絳歡喜的道:「我的兒,你看著瘦了好些。」
趙仲礦抬頭,「孩兒並沒瘦,還重了五斤。」
「那怎地看著瘦了?」
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是瘦的。
「那是肉。教頭說每日操練,身體裡的肥肉都變成了瘦肉,堅實。」
趙仲礦看著渾身上下充滿了精力,讓死氣沉沉的趙允良都很是欣慰,「仲礦在書院裡如何?功課可還好嗎?」
趙仲礦脫鞋進來,跪坐在邊上,「翁翁,書院裡最近在討論文教之事。」
「文教?」趙允良撫須道:「咱們家裡有先生坐鎮,不差這個。」
這年頭但凡是權貴之家,最喜在家裡囤積先生。先生能教授兒孫讀書,順帶還能做個幕僚,一舉兩得,美哉美哉。
「不,翁翁,孫兒說的是大宋。」趙仲礦目光炯炯的道:「書院裡的教授說了,大宋的問題看似無數,什麼三冗,什麼耗費,可歸根結底還是百姓沒有讀過書的問題。」
「為何這麼說?」趙宗絳皺眉道:「百姓種地就好,讀什麼書?」
「爹爹,您這話不對!」趙仲礦不滿的道:「大宋是誰在做主?是士大夫!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就出自於士大夫的貪婪。
他們為何抱殘守舊?因為那些殘,那些舊里全是他們的利益,他們怎會捨得放棄?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百姓讀書,讓百姓知道善惡,如此百姓和官家宰輔們站在一起,那些士大夫將會腹背受敵,如此新政方能成功。」
趙允良木然,手中的拂塵紋絲不動。
趙宗絳愕然,「你……你這是……你為何這般想?愚蠢!」
「爹爹,孩兒不蠢!」趙仲礦身體前俯,激動的道:「孩兒在書院這些時日學到了許多東西,知道唯有新政、唯有革新才能挽救大宋。
可新政如何能成功?中間有那些人在阻撓,在欺瞞,如何能成功?唯有讓百姓讀書識字,讓他們知道這個世間是什麼樣的,他們才會知道新政是什麼,才會知道誰在為了大宋好,誰在為了他們好!
不如此,百姓不懂,他們只會聽從那些那些人的擺布。」
趙仲礦憤怒了,「若是長此以往,這場新政就變成了新黨和那些人的決戰,可他們哪裡能敵?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百姓讀書,讓他們學會辨別是非。」
趙允良的手在顫抖,趙宗絳見到了驚道:「爹爹您這是怎麼了?」
趙允良指著趙仲礦說道:「打……打出去!打出去!」
趙宗絳搖頭,哀求道:「爹爹,仲礦只是一時糊塗了。」
他回身,神色兇狠的罵道:「還不認錯?」
趙仲礦倔強的搖頭,「爹爹,孩兒沒錯。翁翁,咱們家世代沐浴皇恩,也該夠了。若是還不知足,想想漢唐那些所謂的權貴,他們的結果如何?最終家破人亡。家國家國,只顧著自己的家,忘卻了國,遲早會亡!」
趙允良渾身顫抖,喊道:「來人!來人!」
外面進來了兩個僕役,趙雲良指著趙仲礦罵道:「小畜生,趕出去!把他趕出去!」
兩個僕役上前。趙仲礦自己俯首,說道:「這個世間終究會變,翁翁,史冊中處處都是記載,不可倚重的記載,咱們家要想興盛,就必須要站在新政的這一邊……孫兒走了,翁翁保重。」
他用力叩首,「爹爹保重。」
趙宗絳含淚道:「我的兒,你要去何處?」
趙仲礦說道:「孩兒會去同窗家裡借宿,隨後去教書。」
教書?
趙仲礦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趙宗絳跑去臥室拿了東西,飛也似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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