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球需要保密,這樣有助於趙曙的威信。
可此戰重大,趙曙也難免有些考慮,最終還是決定把熱氣球帶出來,就算是暴露了也無妨。
白天的大戰沈安並未使用熱氣球,軍中甚至都不知道他帶來了這個玩意兒。
此刻的熱氣球上面,一個鄉兵用望遠鏡在看著整個戰場。
火光中,宋軍的長槍手悍勇的連續衝擊,遼軍的騎兵開始反擊,雙方一度膠著。
而在右翼,能看到大片的兵器盔甲反光。
這是遼軍來偷襲的騎兵。
若是沒有熱氣球,宋軍正在進行的反擊會被打斷,旋即遼軍兩路進攻,雙方的局勢很有可能會逆轉。
這便是熱氣球的作用。
先敵發現!
韓琦仰頭看著上面的火光,贊道:「果然是個寶貝啊!」
當時大家都說這個是兵家利器,今日一戰發威,發現了敵軍的偷襲,果然立下了大功。
遼軍開始突襲了。
「弩箭……」
巨大的弩陣一眼看不到邊,弩手們暫時把目標對準了右翼。
「投石機……」
所有的打擊手段都已經轉移到了右翼,懵懂的遼軍就這麼一頭撞了上來。
「放……」
哪怕是黑夜之中,弩箭組成的黑雲依舊讓人脊背發寒。
當火藥罐和火油彈飛過來時,遼將面色大變。
「宋軍竟然有準備?」
「誰?是誰泄露……」
他面色鐵青,喊道:「殺進去,殺進去!」
沒有人能泄露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宋軍提前發現了自己一方的偷襲。
他們是怎麼發現的?難道他們有人能在夜間看到東西?
肯定不能,那就是近距離發現的。
可那些投石機不可能及時調轉方向啊!
天空中的那一團火依舊在燃燒著,影影綽綽的能看到一大坨黑影。
熱氣球立功了。
轟轟轟轟轟!
爆炸聲中,遼軍士氣大跌,接著被弩箭干翻一片。
「騎兵!」
沈安上馬了,左邊是嚴寶玉,右邊是聞小種,身後是黑甲邙山軍。
兩翼的騎兵接到了命令,憋屈了許久的他們開始了咆哮。
「啥時候上去?」
「咱們一直在看著兄弟們殺敵,這下終於被沈縣公想起來了?那還等什麼?」
「……」
號角聲突然傳來,騎兵們歡呼了起來。他們開始摧動戰馬……
「殺敵!」
「萬勝!」
兩翼的騎兵漸漸加速,直接包抄了過去。
這是總攻的信號。
「前進!」
無數長槍兵在狂奔!
那些遼軍驚慌失措的想阻攔,可在長槍的刺殺之下紛紛落馬。
他們從未見過這般主動的宋軍。
在以往邊境地帶的衝突中,宋軍總是非常克制,守住堡寨就是勝利,讓遼軍分外的驕橫。
如今這個驕橫遭遇了宋軍的打擊,遼軍堪稱是猝不及防。
「卸甲!」
刀斧手們開始了慣常的操作,他們卸掉甲衣,拖著刀斧在狂奔。
刀盾兵們開始超越,直接穿插進了敵軍中間。
他們靈活的舉著盾牌擋住失去速度的敵軍攻擊,三倆為一夥,一人防禦,其他人劈砍。
失去速度的騎兵就是活靶子,這句話在此刻顯露無疑。
刀盾兵的穿插讓遼軍最後的士氣全數跌落,他們開始潰敗。
沈安帶著中路的騎兵出來了。
「閃開!」
步卒們讓開一條通道,看著沈安帶著黑甲騎兵衝殺進去,不禁歡呼了起來。
「萬勝!」
韓琦在看著這一幕,吩咐道;「馬車趕來。」
隨從不解,但依舊去後面尋馬車。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
韓琦在擦刀。
三歲時,父母過世,韓琦被兄長們撫養長大。
「漢家將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韓琦的聲音漸漸提高。
弱冠之年他高中進士,堪稱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西夏公然背叛大宋,韓琦主持涇原路。在對西夏的決策中,他堅持強硬,要求對西夏人發動進攻,幹掉那些叛逆。
爭執不下時,朝中的仁宗支持了韓琦的意見,於是……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好水川一戰敗北,從此西夏人自信滿滿,從此大宋的西北多了一個大敵。
而從此,大宋的國勢漸漸下滑。
「相公,馬車來了。」
雙馬拉車,車上有紅色的棺木,而且兩匹戰馬都披甲了……
韓琦抬頭,想起了大敗之後的歸途,那些陣亡將士的家眷拉著他的馬韁,手持舊衣服招魂。
紙錢紛飛中,那些人在嚎哭著。
你跟著招討出征,如今韓招討歸來,而你卻戰死……你的魂魄可跟著韓招討回來了嗎?
「他們回來了!」
韓琦緩緩走過去。
他總覺得自己的背上很沉重。
以前不知道是為何,現在他知道了。
當年戰死在西北的將士們不肯歸去,他們的魂魄跟著自己,在看著自己的一言一行。
韓琦回身看著身後,「你等且來,看著老夫殺敵!」
隨從驚愕道;「相公,後面無人。」
韓琦艱難的爬上馬車,說道:「有人,那些將士們都在……」
「相公瘋了嗎?」
韓琦喝道:「出擊!」
「什麼?」
車夫不解,韓琦拔刀,「出擊,否則老夫斬你人頭。」
車夫一個激靈,趕緊吆喝一聲,然後雙馬拉動大車沖了上去。
隨從傻眼了,喊道:「相公……您去哪?」
「老夫去贖罪!」
韓琦突然大笑了起來,高聲吟唱道:「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雙馬拉車的速度很快,漸漸追上了後面的步卒。
「閃開!」
不用車夫喊,被大車疾馳的動靜嚇住的將士們紛紛回頭,然後讓開了通道。
「韓相去哪?」
韓琦手持長刀,敲打著棺木在高歌。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大車的速度越來越快。
「韓相上去了!」
有人在歡呼著。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前方就是敵軍的潰兵,韓琦舉刀……
「胡無人,漢道昌!」
大車瘋狂沖了上去,韓琦一刀就把前方的遼軍砍下馬來。
鮮血噴濺在他的胖臉上,韓琦高喊道:「看啊!跟著老夫來,看老夫殺敵!殺敵!」
那些將士不明所以,但卻士氣大振。
「殺敵!」
大車的速度徹底起來了,前方的一個遼軍揮刀,結果直接被撞飛。
韓琦跨坐在棺木之上,奮力揮刀劈砍著。
「韓相上來了。」
前方衝殺的沈安聽到了這個歡呼,他斬殺了當面之敵,回頭一看,就驚呼道:「這是什麼?戰車?」
戰車的歷史悠久,只是在後面被放棄了。
可此刻韓琦的雙馬大車卻就像是戰車般的無堅不摧。
「殺敵!殺敵!」
一個遼騎衝殺過來,韓琦一個低頭,躲開了一刀,然後起身抓住了遼騎的手臂,奮力一拉,就把對方拉了過來。
體重並不全是劣勢,在此刻,韓琦一個重壓,就把遼騎壓翻了白眼,接著他一刀剁去。
隨後大家都看到了一個奇景。
大宋首相韓琦手持人頭在瘋狂的嘶吼著。
「老夫能殺敵!跟著老夫,去雪恥!去雪恥!」
斑白的鬚髮在風中飛舞,韓琦的眼中全是淚水。
多少年了。
這一刻他等了多少年了?
那年戰敗,百姓默然,朝中震盪,帝王沮喪。
因為大宋從此多了一個勁敵。
西北不寧,大宋每年需要額外付出巨額錢糧,派駐無數軍隊才能確保安穩。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西北之戰敗了。
「老夫是罪人!」
韓琦在風中狂吼著,「再快些!」
他覺得胸膛中的熱血在奔涌,卻找不到地方宣洩。
前方的遼軍聚集了數百人,他們想延緩宋軍追擊的速度,為後面的集結反擊提供時間。
「衝進去!」
車夫已經懵逼了。
他覺得給韓琦趕馬車大抵是此次征伐最安全的職位……
當年的太宗皇帝兵敗高粱河,就是被一輛驢車給帶回去的。
可韓琦竟然是用大車來當做戰車沖陣,這和安全不搭干啊!
車夫閉上眼睛喊道:「衝進去了……」
大車衝進了敵軍中間,韓琦奮力揮刀,那些敵軍被大車逼著退開,讓開了一條通道。
宋軍的追兵就跟著這個通道殺了進來,狙擊頓成笑談。
「殺敵!」
韓琦坐在紅色的棺木上,揮刀嘶吼著。
那些將士都在歡呼著:「萬勝!」
韓琦瘋了嗎?
沈安帶著邙山軍從右邊靠了過來。
他想看看韓琦是不是抽了,若是,那就打暈他,讓他留在後面。
可當他靠近時,卻發現韓琦在奮力衝殺。
那車夫也撿到了一把彎刀,他一手拎著彎刀,一手拎著韁繩,雙眼發紅的在砍殺。
而韓琦已經是完全的忘我了。
他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安危,追上敵軍就砍殺。
這是個狂化的韓琦。
可他是為了什麼?
沈安策馬在大車的右邊衝殺著,等前方空了些後,就喊道:「韓相……為何?」
韓琦側臉,臉龐和鬚髮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他指著自己的背後喊道:「為了他們,老夫要帶著他們去殺敵,去雪恥!」
沈安愕然,「背後沒人啊!」
韓琦的大車後面沒人啊!
這人莫不是被迷住了心竅?
沈安剛冒出這個念頭,韓琦就說道:「有,那些將士……」
「誰?」沈安心中有個隱隱約約的念頭。
「當年的西北……那些將士屍骸不能歸鄉,魂魄不能歸去,他們都跟著老夫……」
韓琦的眼中有淚光在閃爍,「老夫要帶著他們去殺敵,殺光那些畜生!」
「衝殺上去!」
他奮力喊道。
車夫摧動著兩匹戰馬,大車加速了。
「跟著老夫來!」
韓琦在叫喊著,那些將士以為是招呼自己,都歡呼著跟在大車的兩側。
可沈安知道,韓琦是在招魂。
當年好水川戰死的那些忠魂!
他想帶著他們去殺敵……
「來,都來,跟著老夫來……咱們去殺敵……」
大車瘋狂的衝殺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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