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壽陽城,早已經不復之前淮南重鎮的雄偉模樣。
羅城城牆在之前的戰事中被破壞嚴重,至今都沒有進行過系統的修繕。城東市肆破敗,碼頭上幾無片木,堰埭因為有乏維護,被暴漲的水流沖刷坍塌,河流兩岸多有灘涂分布。
短短一年的時間裡,壽陽就從之前熱鬧繁榮的淮南大邑破敗至斯,戰爭對世道的摧殘可見一斑。
如今的壽陽羅城裡已經是全無秩序,但還分布著許多原本此間的居民和四方流人。他們之所以仍然盤桓此間不去,並不是對於這座城池有什麼深厚的依戀,而是城外要更加危險,多有強梁盜匪出沒,擄掠人口,搶劫財貨。壽陽總還名聲在外,一般盜匪不敢來犯,便也成了孤苦無依的民眾們暫得棲身之所。
如今的壽陽金城中,尚有侯景表弟王顯貴以及自歷陽逃回的田英、郭駱等將。原本還有三千多名留守士卒,多是從淮南當地所募,但是隨著王顯貴為了自保而投降東魏,這些士卒們因恐被遷至河北而逃散許多。到如今偌大城中守軍尚且不足千人,勢力可謂窮困至極。
也正是因為壽陽城當下的殘破窮困,南來的西兗州刺史李伯穆得據合肥之後,甚至都懶於移防壽陽,仍以王顯貴並其部眾留守壽陽金城。
楊忠對於壽陽此邊情勢變化也略有了解,可當真正抵達此邊的時候,才發現壽陽的破敗較之想像中還要更加嚴重得多。同時他心內也不免感慨李泰謀算之精明,本就沒有將壽陽城防當作與慕容紹宗交戰的重點,如今縱然城池破敗,倒也無妨接下來計劃的實施。
「速告城中守將,某乃朝廷新授南司州刺史夏侯使君部下大將,入此訪問城主,還不快快出迎!」
楊忠在率部抵達羅城的時候,便有巡城兵卒聞訊趕來,他勒馬城下,向著站在城牆豁口張望的兵卒大聲喊話道。
這些兵卒們聞言後,便又鬧哄哄往城內去,甚至都沒人入前來驗看楊忠一行身份的真偽便入城奏報去了。
過了一刻鐘有餘,才有一名披甲將領帶著十幾名親兵策馬行來,由於城門早被堵死、至今尚未貫通,一群人只能繼續在城牆豁口進行交流。
那將領先作幾句問話,並將楊忠遞交的信物驗看一番,但還是不失謹慎的請他們暫處城外。
「某等遭受西人逼迫,卻還奔行入此示警,一路趕來疲憊欲死,你等卒眾不思感恩回報,竟還拒我城外!」
楊忠聽到這話後頓時將眼一瞪,旋即便振臂怒喝道:「兒郎們,隨我入城!此日如果沒有牛羊肉食供給,便要殺人飲血!」
說話間,一群人馬鬧哄哄的從城牆破損處湧入城中。那守將見狀後自然不敢再加阻撓,只能忙不迭向後退去,奔入金城中向主將王顯貴奏告消息。
王顯貴坐困愁城,每日只是飲酒狎妓為樂,當聽說西魏數萬大軍正浩浩蕩蕩向此進軍殺來的時候,一時間驚嚇的手中酒杯都滾落在地,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只覺得欲哭無淚,怎麼天下間最倒霉的事情全都讓他遇上了?
他一路跟隨侯景敗逃到壽陽,自是其人鐵桿黨羽,被安排留守壽陽大本營,也足見侯景對他的信任。可是田英、郭駱兩個混蛋從歷陽逃竄回來,告訴他侯王已沒江南。又逢南梁鄱陽王使員強攻壽陽,眼見不守他才投降東魏以求自保。
可結果再傳來的消息卻是侯景已經執掌建康權柄,自然讓王顯貴懊悔不已。想要南逃又怕侯景問他背叛之罪,困在壽陽又不知哪天便會被招至鄴城而加以極刑。
他本身對於自己的處境已經是憂慮至極,卻不想如今西魏又興兵來攻,憑壽陽如今殘破之狀,又怎麼能夠守得住?這簡直是不給他留絲毫活路啊!
王顯貴憂悵的險些背過氣去,卻又聽金城外響起了鼓譟喝罵聲,思緒這才轉到入城那群告急的義陽敗軍頭上去。
想了想後,他便著員將那名壽陽將領引入城中,打算再仔細認真的了解一下敵情如何。
楊忠自然不會隻身赴會,彼此扯皮良久,才被獲准帶領麾下幾十名精卒進入州府前堂與王顯貴相見。
王顯貴雖然不認識楊忠,但是觀其身形高大、氣質昂藏,還是略加盤問幾句,想要試試他究竟是不是南人。楊忠自然不畏懼這樣的試探,講起南朝人事風俗如數家珍,聽的王顯貴一愣一愣的再也不敢懷疑他的身份。
可當講起敵情的時候,楊忠的話便仿佛一記記重錘砸在了王顯貴的心上。諸如義陽城高池闊、他主公夏侯強擁眾萬餘,但卻仍然不敵西軍,被西魏軍隊直將城防撕裂開來、屠城數日等等。
王顯貴聽到最後,只覺得萬念俱灰、臉色慘澹如紙,楊忠見狀後便沉聲道:「我城池已經不守,但卻不甘心投附西人。將軍乃是北方南來的雄傑,手握壽陽雄城,自應抖擻精神、據城一戰,難道還要引頸就戮不成?」
聽到這話後,王顯貴張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他心中雖已絕望至極,但也不願在楊忠這陌生人面前露怯,只是沉默不語。
楊忠卻仍自說自話道:「我主公本已向坐鎮懸瓠的燕公慕容行台投誠,但因南人北投取信艱難,以至於慕容行台未能來救。如今將軍本就北方名流,邀慕容行台來救正合時宜。我也願意追隨將軍共守此城,擊敗西軍為我主公報仇!」
「你這蠻子,懂得什麼!」
王顯貴聽到這話後眸光先是一亮,旋即便又苦笑著嘆息道。如今的他是盼著東魏強援到來,卻又怕東魏執他前往鄴都問罪。
楊忠聞言後卻冷笑道:「將軍所懼者無非東朝追懲前從亂於侯王之事,但就連我一個外人都看得清楚,侯王做大於江南,執掌一國權柄,其黨羽必定更盛。來年如果失敗,其徒眾絕難容於江南,自當北投東朝。東朝若嚴懲將軍,則是堵塞群眾北投之路,高大將軍果斷英明,又豈會如此不智?若真不容將軍,將軍又憑何繼續鎮守壽陽?」
聞聽此言,王顯貴臉上頓時顯露激動之情,指著楊忠便大笑道:「我帳下多庸徒,無能為我分憂。足下望有熊羆之勇,用計言事的智慧竟也不下於侯王門下王偉啊!」
只是過了片刻後,他又嘆息道:「我與慕容紹宗實在沒有什麼深情交往,如今壽陽又殘破不堪,我即便投書求救,他未必肯來啊!」
「壽陽乃是淮南首府、提控一方,將軍投書獻於慕容行台,他又怎麼會不動心?」
楊忠講到這裡,神情就變得有些古怪,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又繼續說道:「將軍若恐慕容行台不能及時救援,不如投書告之,侯王已經事敗於建康,窮困不知所歸,唯其親信幾員奉從南梁傳國玉璽致於將軍。慕容行台若是聞此,必定晝夜兼程奔來相救!」
「傳國玉璽,那是什麼?」
楊忠本以為道出這個就連自己都險些驚掉下巴的說辭,王顯貴必然會驚嘆妙計,但卻沒想到王顯貴卻是一臉茫然的望著他發問道:「且不說侯王尚未事敗,就算真有此事,慕容紹宗又為何一定要來相救?」
「這、這……」
楊忠短暫的錯愕之後,便又耐心的講解起傳國玉璽的來歷以及對於一個政權的意義,還有如今高大將軍正在圖謀篡國,若能得到傳國玉璽的加持必然眾望所歸。而慕容紹宗如果知此卻不來救,那一定會遭到高大將軍的嚴懲。
要讓一個無知之人短時間內了解一個超出其認知範疇的事物意義還是挺難,王顯貴在聽完楊忠的解釋後,還是搖頭嘆息道:「高大將軍本鮮卑種,即便要做皇帝那也是虜家天子。如你所言,魏家先帝未得這玉璽同樣能夠號令天下,偏你等漢家痴兒信奉這些虛物!依我看來,還不如多備金銀禮貨賄賂懇求。」
「一定要加上傳國玉璽事!」
楊忠自知只有加上這一節,才能讓慕容紹宗急不可耐的奔赴淮南,少了這一點,王顯貴哪怕把自己鑄成金像送過去都未必能有如此力度。
「多費一些筆墨罷了!」
王顯貴聞言後便冷哼一聲,但見楊忠如此堅持,便又沉聲說道:「若慕容紹宗入城無見此物,你這蠻子可休想逃脫罪責!」
「慕容行台若是不來,我與將軍皆引頸待死。只有援軍及時抵達,才能活命有望。但能擊破敵軍,我死而無憾,又何懼慕容行台加罪!」
楊忠聽到這話後,便一臉正色的慷慨說道。
王顯貴觀其如此豪邁,一時間也頗為心折,當即便召來府中文吏就堂寫定書信,待到楊忠驗看無誤,而後再安排使者攜帶許多財貨渡淮北去,前往懸瓠求救。
信使出發之後,楊忠頓時少了許多顧忌,趁著王顯貴設宴招待之際,直將匯聚府內的掌事群眾控制下來,並將城外部屬召入城中,靜靜等待慕容紹宗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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