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玉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提點了幾句要訣,便帶著她以一種看似尋常卻輕盈無痕的步法順著人流追上那些高大青年。
這一行人在人群中算得上鶴立雞群,二人遠遠跟著,眼見他們走進酒樓,與另外一邊剛走進的幾人會合,被小二熱情招呼著引向樓上雅間。
靳玉看了滿眼寫著還要跟的柔安一眼,循著小二響亮的嗓門,聽音辨位,帶她在暗影處幾番起落,從窗戶躍入軒敞的雅間,藏身在高高屋檐的隱蔽角落。
她貼著他大氣不喘,一動不動,學著他的吐息,將自己的存在沒入周圍環境。
很快,一行人進入房間落座。
為首之人正是剛才扶了她一下的男子,他動作間袖口滑落,半幅紋身露出——
凌厲的數筆簡單線條,勾勒出半個氣勢森森的兇猛狼頭。
這正是柔安要跟上來的原因。
蠻族如今的王族以狼為尊,狼為王族的專有標記。
不過,時至今日,活著又有資格擁有這麼一個狼頭紋身的人只有一個,其他人早已在部落鬥爭中埋骨砂土,便是水草不豐的蠻地,那些墳頭枯草也已過膝了。
再看那男子隱隱透出的迫人氣質,也不難推測出他的身份了。
——狼玕為什麼會出現在璃州城中?按照她所聽過的消息,他該在蠻地主持部族遷移一事才對吧,木蓮未探聽到蠻王親來璃州密談的消息,除非他的到來為雙方絕對保密之事,不然,他就是私自潛入……那他潛入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柔安不敢多看他,像他們那樣在殘酷野外求生的人,五感靈敏,只怕她長久盯視的目光會暴露自己。
她的目光稍一偏開,就注意到等在酒樓里他們會合的幾人中還有一個書生模樣的景國青年。
青年對狼玕見禮並寒暄了幾句,便承諾「此地絕對保密,大王有話但可直言」。
狼玕頷首,並不急著開口,只提起筷子,先夾了一塊肉,又讓下首眾人不必拘束,填飽肚子才好議事。
柔安聽到青年的聲音,頓覺耳熟。
她的位置不大能看清他的長相。觥籌交錯間,她好容易等到他抬頭面對她的方向,這一抬頭,她便看清了他的臉,不由抓緊了靳玉護在她身側的手臂,抑制住險些脫口的驚呼。
她果然認識他!
雖然她久居深宮,少見外男,但她也在皇后公主主持的賞花游湖中見過他,這位名滿都城的俊才正是她表哥的好友,謝歸塵。
這位謝大人自恩榮宴上初亮相,就給在場眾人留下了頗深的印象。
像這樣她只擅認字不擅認人的怪才都對他難以忘記,可見這一位謝探花的出眾人品。
她還記得那一日,滿園春色不及他入場一刻的光彩,全場皆寂,幾乎所有人,特別是本就長身而盼的貴女們,紛紛凝睇這位新科探花郎的皎皎身姿。
曲水流觴,觴再沒人理;紅花燃溪,溪水也不及他迷離……翩翩落拓美青年從蓊鬱的花樹間走出,直堪入畫,連見慣美人的柔安也不由可惜可憐他身邊一同入場的榜眼了——明明這一位也算儀容不凡、丰神雅淡了,只是來的時間不對,就淪為了陪襯。
她猜這對榜眼是從未有過的經歷,也說不好,從皇帝點過三甲後,他就開始習慣這種場景了。
她看他臉上笑容未變,恍若不覺會場氣氛的驟然靜止和重新活躍,也放下了想法安慰的心,畢竟,這位名為蘇久的榜眼,正是她的親姨表哥。
若沒記錯,這位謝探花如今已是翰林學士,又聽聞皇帝早有對其委以重任之意,此次派出傳旨的便是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輕翰林,難道說,這番秘而不宣的會談,真是景國朝廷與蠻族王廷的默契?
不過,他一個月前傳的旨,現在還出現在這裡,一來一回,時間可太緊張了……那他是傳旨後遷延不去,還沒回京復命?這也不合理。
這璃州天干氣燥,水卻和千里之外的一樣深。
柔安一邊揣摩,一邊屏氣凝神地細聽下方的交談,不由慶幸自己沒有放過疑點,決然跟了上來。
她早就打定主意,哪怕在兩國爭鬥中粉身碎骨,也絕不要死得糊裡糊塗。
她也慶幸蠻王驍勇則以,卻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她才有機會聽牆腳——知道他們在謀算什麼,無疑能加大她活命的機會。
終於,眾人吃飽喝足,狼玕放下空了的杯盞,抬手拒絕了下屬添滿,看向謝歸塵,正色開口。
「按路程來算,芳敬此時應當已過武州,離璃都不遠,這般趕回璃州同我等相會,可會為你帶來麻煩?」
芳敬?柔安一怔。
她記得謝歸塵的字不是什麼「芳敬」,可看他面色無異,顯然對方說的就是他…….而「芳敬」這個字聽起來也有點耳熟,似乎很久以前也是她聽過的傳聞,但她一時難以檢索到相關的記憶。
她在腦海中還未及細翻,謝歸塵已經回答了狼玕的詢問。
「表哥不必擔心,我佯裝臥病難以趕路,又以擔心耽擱上覆皇命為由,讓其他人先行一步回京報信了。驛站中諸事皆打點過,京中諸人當仍然以為我停留武州,不會有人發現我已然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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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
柔安又攥緊了靳玉的袖子。
蠻王是謝歸塵的表哥?
她倒是聽過蠻王生母是漢女的傳聞,但她以為其母不過是老王從邊境強擄回去的普通平民女子,不曾想還同謝歸塵有親戚關係?
而謝歸塵鄉試之地在距璃州很遠的袞州,按說袞州也該是他的祖籍,只不知他母親的家族來自哪裡,又或者是他的姨媽嫁來了邊地?
謝歸塵從未提及他這門煊赫的親戚。
他久負聖恩,簡在帝心,卻向皇帝隱瞞了這樣的底細……
畢竟,以皇帝的多疑,但凡知悉此事,絕不可能如此重用他。
呵,皇帝青眼有加的未來棟樑,看來也沒幾分忠心。
柔安想到她那唯權是圖的皇父,倒不禁有點幸災樂禍了。
不過,這二人此番密會,是恰好有親,卻迫於兩國交惡才偷偷共敘親情,還是……
柔安聽著聽著,恍然,這麼大費周章的私會果然不會這麼簡單,謝歸塵已經開始向狼玕透露朝廷的談判計劃了。
她有些驚訝,謝歸塵翰林之身,天子近臣,常為皇帝起草詔制,知道這些消息一點都不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前途光明,真如此重情,願意拼上唾手可得的權勢和富貴,將利益都讓到這遠在天邊的表哥之手?
翰林,可是拜相的晉身之階啊。
他總不能是指望年輕的表哥攻下景國,論功裂土封他為王吧?便是真有這一日,還不知猴年馬月,他等得著嗎?便是等到了,那他也算自絕於家鄉父老了,除非他對故鄉有深仇大恨,不然真是……
柔安看到,面若好女的青年冷靜陳說朝廷機密,眼中不時閃過嘲諷和鄙夷……仿佛對口中的人和事毫無眷戀,倒真一副對景國滿腔怨恨的樣子。
——怨恨!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芳敬」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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