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秋雨連綿,數日不絕,洛陽城的青磚黛瓦在雨幕中難得沉靜下來,街巷中雖依舊行人如織,到底少了幾分喧囂,這座雄偉威嚴的城池,也收起了平日裡那副雄霸天下的氣勢,多了一絲清雅的味道。
皇宮裡依舊是繁忙的,甚至較平日有過之而無不及,秋雨持續的時日已經不短,這意味著易發生水災的地區又危險了起來,雖近在咫尺的洛水向來靜若處子,但不遠處的黃河脾氣可沒這般好,往先幾年,帝國沒為此少勞心勞力。
身著黑袍的李嗣源批閱完手中奏摺,閣下筆,起身來到門前,負手望向門外的雨簾,久久不語,神色間頗見憂慮。
敬新磨托著一件披風走過來,為李嗣源披上,「秋雨連綿,天色愈發的冷,陛下可萬莫著涼了。」
觸摸到披風,李嗣源微微一嘆,眉間的憂色更重了幾分。
「陛下可是擔憂大雨引發水患?」敬新磨出聲寬慰,「連日來朝廷並未收到各地水災的上書,陛下不必擔憂過甚。」
李嗣源搖了搖頭,道:「大唐新政推行到今日,各地情況早已今非昔比,秋雨雖可能引發水災,各地卻並非沒有預防與應對措施,朕倒不擔心這些。」
「自陛下繼位大統以來,國泰民安,大唐愈發強盛了,百姓的日子也愈發好過,如今普天之下誰不稱頌陛下的英明呢?」敬新磨心思玲瓏,眼神略微閃爍,即有所悟,微笑著道:「陛下既然不擔心水患,想必是牽掛前線戰事?」
本來面有憂色的李嗣源,在聽了這話之後,眼神中多了幾分怪異之色,反問敬新磨:「朕的表現有這樣明顯?」
敬新磨躬身笑道:「秦王殿下在外征戰,陛下牽掛也是人之常情。」
李嗣源裝模作樣冷哼一聲,「從璟雖未到而立之年,卻已征戰無數,便是連耶律阿保機也不能奈何他,這回出征兩川自然手到擒來,朕有何需要擔憂的?」
敬新磨立即連連應是,「陛下的是,秦王殿下出征從來沒$⊥$⊥$⊥$⊥,m.∧.co≧m有不凱旋的,自然無需旁人為他擔心。」
「嗯?」李嗣源臉一黑。
「當然,兒行千里父擔憂,陛下牽掛一些也是無妨的。」敬新磨立即改口。
李嗣源被敬新磨這番作態逗得失笑,連帶眉間的憂色似乎也消失的無形無蹤,笑罵道:「你這老狐狸,就你會看人眼色!」罷,長舒一口氣,再度看向門外,正色道:「你提醒的沒錯,從璟在外征戰,且不如今戰事順利,即便有所挫折,朕也不應在人前表露憂色,否則難免人心惶然。身為天子,朕自當對此戰抱有必勝之念!」
敬新磨嘿嘿笑道:「陛下英明,明察秋毫,哪裡需要奴提醒什麼。」
李嗣源回身上下打量敬新磨幾眼,不禁又笑罵了一句老狐狸,隨即道:「朕記得今日有出行安排?」
「原本陛下是打算今日去演武院看看的。」敬新磨立即答道,看了門外一眼,「不過這天色......」
李嗣源擺擺手打斷他,「前方將士浴血沙場尚且不避風雨,朕身在這安穩的洛陽城中,豈有因天色而避政事的道理?聽這回兩川之役,頗有些演武院出來的後生表現不錯,朕該去演武院看看,好生勉勵他們一番。」
李嗣源意志堅決,敬新磨當然沒有堅持阻攔的道理,立馬去安排御駕。
演武院樹木蔥鬱,算得上是洛陽城中植被覆蓋率最高的建築群了,雖作為培養軍中將領的機構,建築特色不免簡單硬朗,但卻也不乏橋流水這樣清淨的去處,這就使得演武院整個氛圍格外暖心。
李嗣源冒雨前來,明顯很出乎演武院意料,無論是教習還是學員,都為之感到振奮——還有什麼比君王風雨無阻來傳遞關懷,更能讓臣民感念的?
或許有,但也不多。
李嗣源到演武院來不是頭一遭了,這個寄託著大唐強軍希望的地方,不只是李從璟分外重視,李嗣源向來也是十分看好的,要知道演武院的院長可是李嗣源本人。
在演武院呆了近半日,李嗣源正要離開時,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這讓他暫緩了行程。
不久之後,李嗣源來到了一處清幽的院外,當他由敬新磨陪著,負手走進院的時候,院裡的丫鬟們都很驚訝,院中的動靜不免驚動了這裡的主人,當院主人出門看到李嗣源的時候,眼神中除卻驚奇之外,還有一絲旁人無法理解的意味。
李嗣源免了眾人禮數,將敬新磨留在院中候著,自己抬腳進了屋內,院主人隨即跟了進來。
屋中的布置清雅而簡單,沒有奢華裝飾昂貴器物,最多的一樣東西便是書籍。只不過屋中的書籍擺放得雜亂無章,桌上、椅上到處都是,秋風和雨吹進窗台,吹動書桌上的宣紙嘩啦作響。
院主人本是個隨性慵懶的性子,平日裡對什麼事都似乎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她並不是一個在乎別人目光的人,但眼下神色卻意外顯得有些侷促,面色也有些尷尬。
這位院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桃夭夭。
「你很喜歡讀書?」李嗣源看著滿屋的書籍,淡然而不失威嚴的問了一句。
跟在李嗣源身後的桃夭夭訕訕道:「閒暇時候會看一些。」
「很好。」李嗣源頭,他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卻是一部《莊子》,「從璟也很喜歡讀書,打就喜歡,聽這些年他一直都是手不釋卷?」最後那句話既像是肯定,又像是詢問。至於他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可能很少有人會理解。
桃夭夭卻理解,她輕聲道:「殿下曾,天下間不喜歡讀書的人沒幾個,但有機會博覽群書的卻少之又少,正因為他有這個機會,所以他才能成為現今的他,故而殿下分外慶幸給予他這個機會的人。」
李嗣源隨意翻動書籍的動作頓了頓,他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道:「從璟還過什麼?」
這是一句很矛盾的話,一個人過的話豈非有如恆河沙數?桃夭夭笑了笑,道:「殿下還,他很慶幸有陛下這樣一位父親。」
李嗣源沒話,肩膀卻似微微震了震,他握書的手更緊了些,使得書本都有些變形。少頃,他放下手中的書,看了桃夭夭一眼,道:「朕聽過你的事。」他笑了笑,「神仙山大當家。」
桃夭夭沒接話,神色卻很坦然。
李嗣源走到門口,又望向門外,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何物,又或者他不是在看什麼?
李嗣源不話,桃夭夭自然也不會沒話找話,但李嗣源接下來的話,卻讓桃夭夭哭笑不得,他道:「從璟是個好孩子,你也是。既然你們都是好孩子,為何你不願進秦王府?」
他的意思很明白,桃夭夭卻已怔在那裡,不知該作何言。
李嗣源沒等到桃夭夭的答覆,還以為桃夭夭沒理解他的意思,於是進一步道:「朕可以下令,給你不次於秦王正妃的身份,這你不用擔心。」
桃夭夭難得臉紅了,而且還低下了頭。
李嗣源沒想到桃夭夭還是不吭聲,這讓他很納悶,他隨即想到什麼,好奇的問道:「難不成你對從璟真的無意?」
難不成你對從璟真的無意?直到李嗣源離開,桃夭夭一想到這句話,還是有提刀去砍了某人的衝動。
桃夭夭的貼身丫鬟嘟著嘴道:「大當家,陛下今日到這來,這番話,到底是什麼用意啊?難不成陛下真以為......」
「行了,閉上你的嘴。」桃夭夭沒好氣道。很明顯,李嗣源知道一些事,但卻不知道真正的內幕,所以他才會有方才這番話。想到這裡,桃夭夭不禁幽幽一嘆,無奈笑道:「天下竟然會有這樣的帝王家,真是聞所未聞。」
「什麼樣的帝王家?」貼身丫鬟壓低了聲音,湊近桃夭夭問。
「陛下今日為何會到這裡來?是為了方才那番話嗎?」桃夭夭拿起一本書,淡淡瞥了丫鬟一眼。
「難道不是嗎?」丫鬟滿臉不解。
「當然不是。」桃夭夭翻開書頁,「陛下到這裡來,不過是因為思念秦王罷了,所以才會跟我幾句話。至於陛下話的內容......」
「陛下話的內容如何?」丫鬟緊追著問。
桃夭夭的眼神從書中挪開,看向窗外,悠悠道:「不過是想為秦王做事罷了。」
「啊?」丫鬟更加不解。
桃夭夭索性放下書,看著丫鬟道:「秦王常年為國奔波勞碌,不到而立之年已頭生白髮,而今又遠在千里之外征戰,苦也不苦?」
「自然苦。」
「陛下便是體諒秦王這份苦,所以想為秦王做事。」
「我懂了!」丫鬟重重頭,「陛下知道秦王對大當家有意,但一直沒見秦王納大當家入府,便以為大當家有所顧慮,所以想為秦王解決這件事。哎呀,真是父子情深!」
桃夭夭拿書敲了丫鬟腦袋一下,佯怒道:「真是沒羞沒臊!」
丫鬟抱著腦袋跳開了,笑嘻嘻奔出了房門,看來是跟其他姐妹去分享這件事了。
涼風似乎更大了些,吹飛了書桌上的一封書信,桃夭夭起身去撿,才發現那是前不久王不器寫給她的,握著這封信,桃夭夭神色少有的惆悵起來。
信中的內容,是詢問、催促桃夭夭成親之事的。
良久,桃夭夭長長嘆息,將信件好生收起。
父母愛子之情深,恐怕是這世上最寶貴最經久不變的東西了。要不然怎麼可憐天下父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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