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唐軍軍陣的變化,劉信與郭廷謂同時色變,前者雙手緊緊抓住木欄,後者則已驚呼出聲:「弩,全都是弩!唐賊......唐賊竟然攜帶勁弩千百?!」
弩不比弓,前者更金貴一些,製造起來也不容易。
&甚麼!」劉信掩下心中震驚,瞥了郭廷謂一眼,語氣冷淡,「百戰軍素受李從璟親近,有千百張弩也非是不能理解。然則這千百張弩既然到了這裡,就說明山前主陣中,百戰軍再無勁弩可供依仗,稍後我伏兵殺出,他豈能抵擋得住?」
郭廷謂本已心驚,聞言心頭一安,連連點頭:「定是如此!還有這批百戰軍,人皆著甲數層,定也是集中了全軍大批甲冑,如此說來,山前的百戰軍,已是脆弱不堪。」
&就是了。」劉信淡然道,看起來從容不迫,「唐賊猛攻我營,乃是傾力為之,只要我等能穩住營壘,稍後一旦我伏兵殺出,衝進山前唐賊陣中,此戰也就定了!」
郭廷謂見劉信如此有把握,縱然心頭隱隱覺得好似還有哪些地方不對,此時也憑空生出幾多信心來。
再看向山坡上的戰事時,郭廷謂倒吸一口涼氣。
吳軍將士從營中殺將出來後,軍營中的強弩逐漸停止進攻,因為弩矢的軌跡是直線,在前者奔至唐軍面前時,為避免傷及同袍,他們必須這樣做。至於木、石等物,本就不多,此時消耗殆盡,即便還有富餘,也不能繼續扔下山坡。
唐軍軍陣變化的很快,在持弩甲士從後陣奔向小陣兩翼時,小陣前部的將士,也都停下腳步,大盾在前,銅牆鐵壁,長槍從盾牌縫隙中伸出來,直戳向前,狀如刺蝟,將軍陣護得密不透風。
這樣的軍陣,看起來就如一隻只展翅的雄鷹。
吳軍將士殺向唐軍時,唐軍軍陣的變化並未及時引起他們的警覺,等唐軍變陣完成,吳軍中的將校們,意識到不對時,他們距離唐軍已經太近,此時除卻順勢殺下,並無選擇——若是轉身回奔,且不說軍令軍法不容,無疑也是給唐軍屠殺的機會。
隨著唐軍軍陣中那一聲聲大吼,數百支弩矢與山坡平行,悠忽射出,直奔吳軍將士。
距離太近了,角弓弩、臂張弩的威力又太大,在驚心動魄的聲音中,弩矢飛速射進吳軍將士的身體,噗嗤的聲響微小、急促,不絕於耳,身中弩矢的吳軍將士,接連應聲而倒,從山坡上摔下去。
前排將士倒下、滾落,露出後排的將士,緊接著,後排將士也在慘叫聲中倒下、滾落,露出更後排的將士。這些吳軍,如同被收割的麥子,一排接一排被放倒。
本是呈方陣殺下來的吳軍軍陣,隨著一排排將士倒下,軍陣出現許多凹陷的缺口,如同一排牙齒,每間隔一顆就少掉一顆。
而沒有受到弩矢照顧的吳軍,面對的自然是唐軍的盾搶陣。順山坡往下殺敵,講究的是攜勢衝殺,與騎兵沖陣有異曲同工之妙,而若是攜帶的盾牌過多,擋在身前,難免極大妨礙行動,而若是持盾慢行,沖勢就要弱上不小。
吳軍攜帶的盾牌不多,所以給了百戰軍勁弩發揮的餘地,但到底也有,撞上百戰軍槍盾陣時,吳軍都是以沖勢,將盾牌用身體狠狠撞在百戰軍大盾上。俯衝的優勢立即顯現出來,百戰軍的盾牌陣立即往後頓挫。
如是觀之,只要多撞幾次,百戰軍的盾陣非得支離破碎不可,而後吳軍就能趁勢殺入。
但百戰軍早有防備,持盾者將盾牌撐在地上,上身用肩膀死死抵住盾身,下身用腳跟抵住盾底,後腳則與身後甲士相互抵住,如此延伸,將士們最大限度分擔吳軍衝撞的壓力。
吳軍衝下來撞陣,盾牌當然不是拖在地上,此時他們撞陣過後,百戰軍將士看準時機,盾牌後伸出鉤鐮,刺進吳軍盾牌底部,而後勾住吳軍腳跟回拉,只聽見一聲聲慘叫,失去腳的吳軍持盾手,立即就栽倒下去。
他們栽倒,盾牌自然就穩不住,百戰軍訓練有素,自然不會放過這等良機,持盾手頂著盾牌前進,將歪斜的吳軍盾陣撞開,與此同時,鉤鐮在下、長槍在上,接連刺向吳軍將士。
尋常甲冑,能防遠距離弓箭,能防橫刀砍劈,但絕對防不住長槍突刺。撲哧撲哧的聲響中,長槍猛地戳進吳軍將士身體,又猛地抽出,帶出一大片鮮血,若是長槍上有倒刺,除卻能帶出血肉外,還能將對方的腸子都勾出來。
趙弘殷跟在盾牌手後面向前進,腳下一滑,差些摔倒,原來是踩到了一截腸子,看到鮮血中的腸子裡擠出來的黃白之物,他忍住噁心,橫刀刺下,將那還未咽氣的吳軍刺死。
眼看軍陣已經前進數步,趙弘殷的雙目悠然一凜。
持盾的將士,都是虎背熊腰的勇猛之士,如若不然,在對方攜勢下撞時,根本穩不住陣腳,同理,吳軍持盾者,和大盾後本要最先殺進來的軍士,也必定是勇士。
因為百戰軍早有準備,在吳軍殺將出來時,變陣迅速,穩住了陣腳,反擊得當,鉤鐮、長槍、大盾相互配合,很快就殺進了吳軍陣中,吳軍當中的猛士,首當其衝被殺傷許多。
&盾!殺上去!」趙弘殷後頭望了一眼身後的軍陣,在持弩將士分向兩翼之後,後面的軍陣將士,立即快速衝上前,如同身連頭、腿連身、腳跟腿,原本薄弱許多的小陣,立即前後連接在一起。以隊、都為單位的軍陣,彼此連接充實,立即變向以幾百人為單位。看準時機,趙弘殷立即大吼一聲。
得他號令,大盾側開,長槍、鉤鐮快衝兩步,將鋒刃狠狠刺進吳軍將士身軀,而後,長槍手、鉤鐮手身後的橫刀手,快速衝上前,將面前的吳軍斬殺。
後面的吳軍連忙反擊,衝上前來,而這時,橫刀手並不戀戰,反而後退一步,而長槍手、鉤鐮手再度突進,兵刃狠狠刺出,戳進衝上來的吳軍將士身體,低著他們後退。
長槍、鉤鐮長,收回兵刃再出擊的時候,很有大片空檔時期,而這往往是對手反擊、近身的時候。長兵一旦被短兵近身,就完全沒了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還會被一寸短一寸險的短兵,欺身殺死。
橫刀手復又向前,持刀斬殺面前的吳軍。
一個吳軍身手敏捷,見唐軍橫刀手衝出,率先一刀砍在唐軍身上,然而不等他露出喜悅之色,唐軍橫刀就刺進了他的身體,這名吳軍口吐鮮血,雙手握住對方橫刀,眼神落在方才自己落刀的地方,彼處並無鮮血湧出,甲冑上僅有一道痕跡,他不甘、茫然,最終無力的死去。
吳軍長槍兵叫著衝殺出來,持盾者又挺身而進,仗著自身力氣大,用盾牌擋住吳軍長兵,低著對方不斷後退。而後,己方長槍、鉤鐮復又殺出。
吳軍原是攜勢衝下,本想勢如破竹,將唐軍殺退,逼得對方轉身逃跑,然後追著他們殺向山下,在他們背後收割他們的生命。卻不曾想,戰事遠不是他們預料的那樣,戰況大相徑庭,現在反而是他們在被擋住攻勢後,又被殺得步步後退。
山坡上的將士,一旦沒有了俯衝之勢,本身就會命門大開、破綻百出。山坡下的將士,只需要矮身去攻擊他們的下盤,他們就有大麻煩,更何況此時百戰軍還有大盾護身,戰法又這樣有條不紊、鋒利無比,吳軍如何施展得開、抵擋得住?
甚麼是精銳,精銳與非精銳,到底有多大差別?
不是殺過人的將士,都叫精銳,不是經歷過戰火的軍隊,都叫精銳。
真正的精銳,除卻敢戰之外,還要能戰,還要會戰。
能戰,是指裝備精良;會戰,是指精於戰陣搏殺之道。
從這個角度上說,精銳作為一個衡量標準,它沒有上限。因為精益求精的路上,可供改進的細節永遠改進不完,這是一條沒有止境的道路。天下之大,沒有最精銳的軍隊,只有更精銳的軍隊。
真正的精銳之師,到了沙場上,就是巨大的殺人機器,冷血、無情、殘酷、無人能擋。
這樣的軍隊,本就不需多,也無法多。若能得十萬之眾,在冷兵器時代,便足以橫掃天下。
趙弘殷將眼前的頑敵殺倒,正好站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他左右觀望了一眼。作為將領,他必須時時密切注意戰場局勢。
左右的軍陣,雖然也有被吳軍撞破盾陣,殺入陣中的,畢竟不多,大勢上百戰軍仍是處在攻勢如潮的階段。且那突破盾陣,殺入百戰軍陣中的,不多久就會受到百戰軍反撲。
若是軍陣反擊不利,軍陣中的都頭、指揮使,就會率精銳、親兵殺出,強行扼制吳軍的進攻勢頭。若是都頭、指揮使戰死,而未能將對方殺敗,左右軍陣,就會分出驍勇之士,給予支援。
甚至切斷吳軍軍陣,將難啃的骨頭包圍在中間,步步蠶食之。
戰陣精妙,精妙無窮。
先前,百戰軍持弩者,將吳軍軍陣打殘時,殺傷殊多,便是有些許盾牌,吳軍最後也不敢正對百戰軍勁弩兵鋒,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百戰軍勁弩面前,已經沒有吳軍——後面的吳軍,都慌忙奔向兩邊。
到得這時,小部分角弓弩仍舊持弩在手,多數弩手則收了弩具,抽出橫刀,欺身沿著山坡奔上。吳軍見百戰軍收了弩,連忙出來迎戰,被軍陣中的角弓弩又射殺許多後,連忙迴避。
如是再三,兩者短兵相接。
最終,戰場變成了徹徹底底的近身肉搏。
近身陣戰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吳軍步步敗退,百戰軍步步推進。戰事越是往後,百戰軍前進的便越快。
塗山上沒有大片平地,吳軍的退路只有軍營。
終於,戰場上的喊殺聲驟然一震,在戰鼓的命令下,百戰軍全軍瘋狂拼殺,如潮而進,吳軍未聞軍令,卻不得不敗退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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