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幾年以來,在他們關內道這一帶, 每年都有不少人口流向南方。
只是這一現象在一些城鎮中表現得更為明顯, 一來是消息更加靈通, 二來是很多城裡人原本就沒有土地, 不必為了戶籍為題糾結為難。
在這一條橫穿關內道的水泥路上,每天都有商賈往來, 尤其是入秋以來, 更是有大批的羊絨羊脂皂經由這條道路, 從關內道運往長安等地。
而從定胡縣通往長安城的這一條水泥路, 則要更加繁華熱鬧一些,尤其是在穿過了呂梁山以後, 汾州隰城以南的那一段路。
汾州匯聚了從太原府南下, 以及從定胡方向過來的大量行人貨物,不僅有水泥路, 還有水運,大宗貨物到了汾州以後, 便可以在這裡僱船南下,汾水之上每日都有許多南下的舟船,有一些舟船到了南方以後便如渭水, 去往長安城,有一些則是沿黃河繼續南下。
水運可以大大減少運輸成本,從上游往下游, 只需順流而下便可。
大量的北方貨物流入長安等地, 在長安城東面的新豐集市, 一年更比一年興盛,原本只是在冬季的時候匯集一些從北方過來買貨的商賈農戶,現在這個地方一年四季都有許多商賈常駐,不僅是長安城的大小商賈,聽聞五陵原上那些世族大家也時常派遣家人去新豐買貨。
今年入冬以後,不少河東百姓便像前幾年一樣,趕著自家的牛車驢車,沿著水泥路前往新豐集市。
十月底,河東道許多地方都飄起了小雪,這一條綿延千里的水泥路上,無數行人貨物正在緩緩向著南面移動,一車一車的貨物大多都用油紙稻草綑紮得結結實實的,木車前進的時候發出吱呀聲響……
羅四娘這兩日與阿姊食鋪的兩名管事同去新豐集市買貨,五郎六郎都要讀書,她這回便把七娘帶出來了。
七娘今年也有十歲了,不能整日將她養在家中,要經常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四娘當初這麼大的時候,羅用就敢叫她看雜貨鋪了,以羅家現在的情況,那一家小小的鄉間小鋪自然不算什麼,但是對當時那時候的羅家來說,那可是一間能夠養家餬口的鋪子。
四娘從前還覺得自家阿兄著實有些不靠譜,如今看來,倒是她自己想岔了。
四娘因為經常到白府去與白家子弟一同上課,與白家那些小郎君小娘子們走得頗近。
白家人也很重視對下一代的教育,從經史子集到為人處世甚至是澡堂謀略,就沒有不教的,騎馬拉弓更是必修,年紀輕輕的,一個個走出來,便已是頗具文士風範,比之尋常百姓的子女,幾乎可稱是人中龍鳳了。
不過這些龍鳳現在至多也就能算是雛龍雛鳳,經不起什麼事。
四娘印象比較深的一件事,是今年夏天的時候,白府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郎君打碎了書房裡的一方硯台,當時便驚慌不已,生怕長輩怪罪。
說白了,就是一方價值頗貴的硯台而已,又不是什麼絕品珍品,若是在羅家,羅四娘只需向兄長說明事情原委,羅用定不會怪罪,因為他知道四娘很珍惜家中物件,這種情況一定是意外。
換一種情況,若是四娘打壞了白家的這方硯台,那她肯定要賠的,不管白家長輩說什麼,她都會去買一方新的回來,錢沒了總是可以再掙的,就算一時掙不回來,那她也認了,何需那般驚慌失措?
那白家的那個小郎君卻因為這一番硯台,之後的大半日時間裡一直心神不定。
這還是在他們自己家,還只是一方硯台而已,若是換了在外面呢,若是發生了比打碎硯台更加嚴重的事情呢?
白家人學識豐富,對年輕子弟的教育也是很好的,但是羅四娘卻並不希望自家兄弟姐妹也變成像那個白家小郎君那樣的人。
她得讓下面這幾個小的多見見世面,凡事都學會自己拿主意。現在阿兄阿姊都不再身邊,四娘就是他們中間歲數最大的,所以這些事情就要讓她來做了。
「那新豐集市人多,到了那邊莫要亂跑,若是被人略賣了去,我可尋不回你。」馬車上,四娘如此叮囑七娘道。
「哦。」七娘這丫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只管埋頭啃點心。十來歲本來就是抽條長個的時候,再加上近來天氣轉冷,他們家這幾個兄弟姐妹都是差不多的情況,一天到晚總想吃東西。
「這時候吃這麼多糕,等到了集市上,看你還吃得下什麼?」四娘瞅她那沒心沒肺的樣兒就覺得糟心。
別人家的小娘子十來歲就知道梳妝打扮了,女紅也都要開始學了,再看看自己家這個,除了吃還知道什麼?
「阿姊,那新豐集市上都有甚好吃食啊?」
「甚樣兒的好吃食都有,你只管留著肚子便是。」
「有罐頭沒有?」
「不止有罐頭,還有新鮮的蜜桔蜜柚。」
「那你這回可是要去買這些?」
「我去買布。」
「也買蜜桔嘛!」
「不買,要吃你自己買。」
「我沒有錢啊。」
「沒錢不會自己掙,去雜貨鋪那邊幹活啊。」
「阿姊……」
「不買。」
「阿姊……」
「不買。」
「……」
口裡說著不買,待到了新豐集市上,羅四娘還是領著七娘往買那些買南方特產的地方去了。
那一筐筐的蜜桔,黃橙橙的,賣蜜桔的那些商賈裡頭,有識得羅四娘的,當即便有人捧了自家的蜜桔過來叫她品嘗,言是昨晚剛到的一批貨,還未被別人挑揀過,南北雜貨若是肯收,他便把價錢放低些許。
四娘剝了一個蜜桔來吃,自己吃了半個,餘下半個遞給了七娘,七娘接過這半個橘子,高興得那叫一個見牙不見眼。
「頗甜,我要看看貨。」
「娘子這邊請,這一批貨物不多,乃是上好的淮南蜜桔,發貨的時候五六車,待運到我們這裡,便只餘下這不到三車了,我都是揀了好的……」
四娘看過這幾車蜜桔,問過價錢,細細檢查過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很快便決定要把這批貨買下來。
與她們同來的夥計這時候已經跑去租了院子,這兩日她們買來的貨物一時便都放在那邊,待到最後都買好了,再雇了牛車一起運回長安城。
「阿姊,你方才怎的不與那商賈議價?」離開那個賣蜜桔的地方,七娘懷裡揣著幾個蜜桔,一路走一路剝,很是愜意。
「他的蜜桔賣得又不貴,我與他議價作甚。」四娘答道:「總該叫別人也掙些錢,下回有好貨的時候才會想到我們。」
「那你怎知他賣得不貴?」七娘又問。
四娘看了這吃貨一眼,很想當街給她吼過去:你這腦殼裡邊裝的是吃食嗎?
想想還是算了,阿兄不在身邊,這蠢貨只能是她自己來教。
「自然是提前打聽過了,我們南北雜貨那麼多活計,要打聽著點消息還不是輕而易舉,凡事都要提早做些了解,才能做到心中有數。」
說完這一番話,羅四娘覺得自己現在脾氣真是好多了,多去白家蹭課果然還是很有用的,那些書本上的內容就算一時用不上,那也很能修身養性。
「阿姊。」
「作甚?」
「你看那邊有個買糕的,那牌子上寫著呢,洛陽來的,牡丹花糕。」
「……」
羅四娘轉頭就走。
「阿姊……」七娘連忙跟了上去,口裡還嘟囔著什麼牡丹花糕。
「……」四娘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還是去買布吧。」七娘嘴裡咕噥一聲,然後就安安靜靜當起了跟班。
不能怪她慫,羅四娘是誰啊,長安城那些平日裡挺厲害的小娘子們看見她都要繞道走的。
聽聞長安城中有幾個小娘子原本也是挺中意她們兄長羅用的人品,奈何這小姑子太厲害,想想便都放棄了。
「阿嚏!」因為自家妹子太厲害而慘遭長安小娘子們拋棄的羅某人,這時候正在隴西的牆頭上吹著冷風。
前兩日常樂縣中來了一群高昌商賈,都是來買酒買針的,還給羅永帶來了一個消息,言是他們這些人離開高昌那一日,剛好有一個大食商隊抵達高昌。
他們之所以說這個,也不過就是向羅用感慨了一下那些大食商賈要錢不要命的精神,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羅用對這一件事卻是相當的在意。
「可是帶了崑崙奴?」羅用向他們打聽。
「並無。」那些高昌商賈言道。
之後這幾日,羅用有事沒事便要登牆眺望,有人問他是不是在等阿普回來,他卻說不是。
從大唐到阿普他們的故鄉,這麼遠的路途,再加上他們又不是熟悉商道的胡商,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狀況,多走多少彎路,一年時間打個來回,那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
十一月初六這一日,羅用剛剛起床,縣尉郭鳳來便告訴他一個消息。
——大食人哈桑又來了,他們的商隊昨天夜裡抵達常樂縣,雖然是宵禁時間,但是他們的文書路引都沒有問題,冬夜寒冷,郭鳳來便讓人把他們放了進來。
後來又聽聞了哈桑等人去歲在常樂縣的時候發生的一些事情,於是郭鳳來這一大清早便把這件事報與羅用。
「對這些大食人,可是要多加提防?」畢竟先前有過齟齬。
「無礙,我這便去會一會他們。」羅用笑道。看他面上的神色,明顯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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