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一個源頭, 流言亦然, 閻六此人雖慣會使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數, 但是與那些真正混道上的相比,顯然還不是一個層次。《
邢二把他所有能動用的關係全都動用起來,一路順藤摸瓜,不肖一日工夫,便拎出了這幾日一直在長安城中散播謠言的幾個外鄉人, 稍一嚇唬, 這幾個人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甚都說了, 根據這些人提供的信息,邢二很快就查到了閻六頭上。
「閻六?」羅用咋聞這個名字,也覺有幾分吃驚,他並未聽聞白以茅等人提及閻六,所以一直以為自己與閻六的交集, 就僅限於前兩年那一筆被他昧去的定金而已。
「三郎可是識得此人?」邢二問道。
「前兩年與他訂貨, 定金給了,貨卻未曾與我送來。」羅用無奈道。難怪先前杜惜說這閻六就是一條惡犬, 現在看來,確實難纏得緊。
「這倒像是他的作風。」邢二說道:「與我熟悉的一些店家, 也有不少被他強逼著借了錢的。」
「借錢?」莫非是高利貸?
「分明不需用錢,為了不得罪那閻六,便也硬著頭皮借了,借過一月兩月, 再奉上大筆的利錢一起還回去。」邢二言道。
「嘖。」這簡直比高利貸還要可惡。
「這閻六,我們一時怕是動他不得。」邢二又道。
「因何?」羅用知道這閻六有些來頭,就是不知道他的來頭究竟有多大。
「此人與那隴西恭王李博義有些淵源,李博義長子的一房妾室,便是這閻六家中姊妹。」邢二言道。
聽到這裡,羅用心中一動:「他們兄妹是什麼出身?」
「聽聞只是尋常農戶出身。」邢二回答說。
「原是如此……」差不多的出身,很容易就會拿對方與自己相比較的吧?尤其是對於一些嫉妒心強的人來說。除了這一點,羅用實在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三郎你看,此事該如何應對?」對這種狗仗人勢之輩,說實話邢二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若是招惹了那恭王府,最後事情怕是不能善了。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把那一批錢帛還了再說。」羅用說道:「最好不要讓那閻六發現我們已經知曉此事。」
其實這件事,只要羅用他們不說,那幾個外鄉人自然也不會說,他們只管聽吩咐辦事,事情辦完了,拿著錢帛走得遠遠的便是,誰會那麼傻,還上趕著去吃那一頓排頭。
於是就這樣,就在羅用等人正緊鑼密鼓開始籌集錢帛的時候,閻六還在那裡做著接手南北雜貨的春秋大夢呢。
被他這麼一攪合,羅用倒是不好再賣竹籤子籌錢了,被那謠言一傳,原本就有一些人心浮動,這時候羅用再賤價賣竹籤子,只怕好多人都以為他們羅家姐弟要撐不住了,想用竹籤子套些錢財跑路呢。
不過那閻六終究還是小瞧了羅用,就算沒有那批羊絨,就算不賣竹籤子,羅用也並非就弄不來錢帛,自古名利不分家,以羅用這些年一點一滴經營出來的形象,想要在這長安城中周轉一些錢財,其實並不困難,畢竟長安城中也有許多關河東道和關內道的商賈,他只是不想開這個口罷了。
至於閻六那所謂的後招,想攛掇人去參羅用一本如何如何,也是傻透了。
長安城中誰人不知羅三郎既當官又經商,雖說這些鋪子都不是掛在他本人名下,但總歸是他的產業沒跑。之所以一直到現在都沒人拿這件事做文章,無外乎就是上面有人壓著罷了,不管是皇帝還是那些士族大家,他們都想看看,這羅三郎肚子裡究竟還裝了多少貨。
現在不是羅用巴著朝廷要當官,而是上面那些人想從他身上挖寶,想讓他當這個官,一個小小的太學助教,教授的又是算學,剛好也是專業對口,不用擔心他會誤人子弟。
在經過閻六這件事以後,羅用倒是想起來了,在這長安城中,不喜歡他的人可不少,羅二娘給他送來的那一批貨,說不定就是被人給攔下了,說不定就在長安城外。
為了這件事,羅用特地去找了他的一個學生,乃是先前去西坡村找他學過數學的一個士族子弟,他們家就在長安城西面,對那邊的驛站關卡十分熟悉。
「……」
「好消息好消息!」
「羅三郎缺錢嘞!」
「羅三郎買宅院欠人一半錢帛拿不出來嘞!」
「南北雜貨所有物什八折銷售嘞!
「八折嘞!八折嘞!全部八折嘞!」
「促銷三日!日日有驚喜嘞!」
「大伙兒快去看看啊!」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嘞!」
「……」
這一日清晨,又有許多小孩扯著嗓子在坊間發放傳單,眾人一聽,全部八折,那還了得!
「當家的!當家的!你聽著沒有?南北雜貨在打折呢。」
「聽著了聽著了。」
「你快去,多買幾罐腐乳回來,奶油蛋糕也買一個。」
「哎我這便去。」
「……」
「甚?南北雜貨?八折?」
「莫非那杜仲膠車輪的燕兒飛也八折?」
「那可比往常便宜多了!」
「瞅瞅去。」
「我家那小子想要一雙膠底皮靴很久了,我也瞅瞅去。」
「……」
「那蜜芳齋的糕點一打折,豈不是比他們自家鋪子賣得還要便宜些?」
「也是哈,瞅瞅去瞅瞅去。」
「聽聞蜜芳齋那邊今日也打折了。」
「甚?今日是個什麼日子,怎的個個都打折?」
「今日不就二月初七,不年不節的。」
「人小孩都說了,是那羅三郎缺錢了。」
「走,給羅三郎送錢去,嘻嘻。」
「……」
羅用那邊一打折,入駐他們超市的那些老字號便也跟著打折,連帶的城裡不少商賈都跟著湊熱鬧,搞得整個長安城沸沸揚揚的。
接連幾日,長安城都聽那些小孩在那裡喊:「好消息好消息!羅三郎沒錢啦!羅三郎買宅院欠人錢帛還不起啦……」
搞得那些河東道的商賈一個個都去南北雜貨找羅用,說是如果需要錢帛周轉,可以先從他們那裡借一些,關內道那邊也有人來,去年羅用在關內道修路,他們當中不少人都是直接受益者。
皇帝老兒在宮中聽聞了這個消息,哈哈笑了幾聲,讓人送了一車絹布過來。這絹布羅用收下了,反正皇帝有的是錢,不收白不收,對於那些商賈要借錢帛給他的提議,羅用謝過他們的好意,又說將來若有需要,再向這些人尋求幫助,眼下卻是不用。
南北雜貨的這一次促銷活動,前兩日大同小異,第三日才是重頭戲,連那些發傳單的小孩們的台詞都不一樣了:
「羅三郎瘋了!昨日剛到一批羊絨毛衣褲!全部八折銷售啦!」
「一套羊絨毛衣褲三貫錢,八折一打就打去六百文嘞!」
「……」
一套羊絨毛衣褲才賣兩千四百文上下,這個價錢對於生活在長安城的百姓們來說,簡直太實惠了!
雖然早兩年羅用也曾在離石當地賣過一套毛衣褲兩貫錢上下,但那畢竟是兩年前,那時候的羊絨價錢比現在低多了,再說那裡是在離石縣不是長安城。
許多長安人家裡其實有些錢,買得起羊絨毛衣褲,也有這個購物意願,但是因為價錢太貴不太捨得,便一直猶豫著觀望著,沒想到那羊絨的價錢卻是一年高過一年。
眼下這時候雖是早春,買羊絨毛衣褲不太對季節,但畢竟便宜啊,對這時候的許多人家來說,這一套羊絨毛衣褲也算是家裡的大件了,又不是跟二十一世紀似得年年換新款,開春買還是入秋買,根本沒差。
來南北雜貨買羊絨毛衣褲的人太多了,只好讓人在鋪子入口處守著,限制進場人數,鋪子外邊,隊伍排了老長。
羅二娘送來的這一批羊絨毛衣褲材質上乘做工精緻,若說成本,每套毛衣褲約莫也就一千二三百文的樣子,再加上運費,最多也就一千五百文上下,羅用賣兩千四百文左右,相對於整個羊絨市場來說,已經算是薄利多銷了。
一般商賈去往涼州城等地進貨,再千里迢迢運回長安城銷售,成本又高,時間又長,路途又遠,還要冒著被山賊歹徒劫掠的風險,價錢沒有翻一倍,他們根本不想出手。
羅用的這批貨,先前就是被人給扣在了距離長安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扣他貨的人究竟是與那閻六有勾連,還是見財起意,羅用並不知道,畢竟能扣下這批貨的人,本身也是有權勢的,不像之前在長安城中那幾個散播謠言的外鄉人,輕易嚇唬嚇唬就什麼都說了。
再說羅用找人幫他周旋,目的就是為了能把這批貨順利運到長安城,其他便都沒有提及,畢竟人家能幫你把貨弄回來就已經很好了,難道還能要求他為了羅用樹敵。
在這瘋狂的三日促銷之後,之前謠言造成的那點影響早就不知道被洶湧的客流量衝到何處去了。
這幾日進店的這些客人,滿腦子都是買買買,最大的苦惱就是不知應該是買這個呢,還是買那個呢,還是兩個都買呢。至於錢袋子,那還真沒幾個人想起這一茬。
其實在南北雜貨購物是相當安全的,二十一世紀那時候超市里還有小偷呢,超市賣場對於這種事也是沒有什麼辦法。
羅用這南北雜貨可有邢二鎮場子,一般偷兒不敢來,再說還有那些小孩盯著呢,就算來了,想下手也不是那麼容易。
三日促銷過後,鋪子裡的大員工小員工們都不再是前幾日那憂心忡忡的模樣,羅用的錢帛有著落了,鋪子裡的買賣也很不錯。
至於外面那些流言,很多人都是聽過便過了,說實話丟錢袋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在哪裡丟的就到哪裡去找便是,若是到鋪子裡來與羅三郎說,羅三郎說不定還能幫他找找,再說也未必就是在這個鋪子裡丟的。
「師父,今日閻六遣人過來了一趟。」這一日休沐,羅用又到鋪子這邊的時候,有一個弟子對他說道。
「哦,他說什麼了?」羅用挑眉。
「那閻六讓人帶話過來說,師父你先前寫的欠款條現在就在他手裡,他讓我們手裡若是還有羊絨毛衣褲,便不要繼續出手了,可以直接拿這個抵了錢帛。」
「他倒是挺會想。」羅用嗤笑。
現在欠款也能還上了,謠言也基本散了,阿姊食鋪與南北雜貨這兩個鋪子的經營也都上了軌道,差不多是時候要騰出手來收拾雜碎了,有靠山又怎麼樣,真當他怕了那什麼恭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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