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待詔房裡,上官婉兒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豆花,從前的滋味很好,可是現在吃著,卻仿佛少了點兒滋味。
趴在案下的太監絮絮叨叨地講著洛陽縣裡發生的事。
說到周老爺被杖打的時候,上官婉兒噎了一口,撫著酥xiong,連聲咳嗽:「你說什麼,到底是誰狀告誰?」
「先是周文狀告秦少游,此後不知怎的,秦少游把他告上了。」
「……」上官婉兒目瞪口呆,奇哉怪也。
「再後來,秦少游還告了周文的兒子周武,是大不孝之罪,洛陽縣令勃然大怒,嚴懲了父子二人……」
上官婉兒一臉古怪:「洛陽縣令姓什麼?」
「柳……」
上官婉兒吐舌:「不是親戚啊。明日去刑部,抽調案情來給我看看。」
「是。」
「那秦少游,想必很得意吧。」上官婉兒突然對那個書呆子小小的有些佩服了,這個傢伙,從沒吃過虧啊。她不禁有些痛恨,為什麼壞人總是得志呢……當然,她顯然也已忘了,作為待詔的自己,只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是當然的,他從衙里出來,還說了一句話呢。」
「什麼話?」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上官婉兒方才還在小心翼翼地拿著銀勺子舀了一勺豆花,還沒有送入嚶口,聽了這段話,她的臉色猛地變得更加古怪起來,她抬起眸,俏臉顯得很為凝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萬般皆下品……萬般皆下品……」
她將銀勺放下:「這些話,有幾人知道?」
「當時有許多人。」
上官婉兒的眸光深沉起來,她的手搭在案上,手指頭不禁在案面上慢慢地敲擊起來。
最後,她朱唇輕抿,似乎有了主意:「這個傢伙越來越有意思了。」她垂下頭,抽出一張宣花大紙,提起筆來,唰唰的寫下了這句話,慢悠悠地道:「這句話,在半月之內,我要滿神都的人都知道。你去辦事吧,我該去陪駕了。」
她動了身,起身到了紫薇宮。
蓮步踏入紫微宮,上官婉兒就感覺有些不對了。
宮內的宦官、女官,個個跪倒在地,不敢抬頭,幾個膽小的,更是身如篩糠,瑟瑟發抖。
地上滿是瓷片,一個邢窯的白瓷摔了個粉碎。
陛下穿著寬大的冕服,她身子雖是嬌小,可是這雍容的華服在身,此時背著手,對著一方銅鏡,用身軀背對上官婉兒,這具背影似乎隱含了漫天的殺伐之氣。
上官婉兒屈身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身子的主人沒有回眸,她的雙肩微微顫抖,最後,那帶著冷漠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道:「朕聽說京師的流言已經越來越放肆了。」
京師便是長安,武則天登基之後,依舊將長安設為京師,卻又將洛陽改為神都,這樣做,自然是想遠離京師的門閥,擺脫門閥的影響。
武則天又道:「近日,關於弘兒的傳聞愈演愈烈,此事,你知道麼?」
「臣知道一些。」
「他們說朕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陛下,這只是愚民的流言蜚語。」
「若只是無知愚民倒也無妨,可是朕知道傳播這些流言的,只怕都是些有心人。」
「來俊臣昨日上書,密告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還有司禮卿崔宣禮謀反,陛下……」
「朕已下旨,統統格殺勿論。可是……這些人殺不完的,朕要誅心!」武則天狠狠地甩了一下長長的牡丹紋大袖,一步步舉著龍足走向寢殿深處,她的聲音也越來越遠:「有一個叫如春酒樓的地方,朕和你提過,你及早做好布置…三日之後………」話音落到這裡時,天子的身影已是拐過了一個紅漆大柱,消失在了上官婉兒的眼帘。
「臣遵旨!」上官婉兒朝向幽深的寢殿深處,面若秋水。
…………………………
次日一大清早,上官婉兒出宮,陛下幸臨如春酒樓,這是天大的事,身為女官,必須要再確認一番。
最重要的是,那個秦少游,一看就不是善類,若是到時候衝撞了聖駕,那可就糟糕了。
再一次到這如春酒樓,原來的門可羅雀,如今總算稀疏的有了一些生意,上官婉兒是做好了功課的,知道這是周家官司輸了,立即受到官府的打壓,因而變賣了不少產業,使得如春酒樓總算有了一些生意。
只是站在門口,卻是一個傢伙叉著手在吆喝,大叫道:「如春酒樓好,如春酒樓的飯菜頂呱呱……」
看這個傢伙一臉垂頭喪氣,嗓子喊得冒煙,上官婉兒上前一步道:「你這是做什麼?」
站在這兒的便是鄧健。鄧健哭喪著臉,見一個小妞兒湊上來和自己說話,而且妞兒生得真真是美艷……只是……看到上官婉兒身後的十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他不禁暗暗咋舌,曉得來的是貴人,便道:「招攬生意。」
上官婉兒笑呵呵的道:「這個酒樓的東家姓秦是麼?他買賣做的這樣大了?竟捨得花錢僱人吆喝。」
鄧健的臉色很不好看,欲言又止。
上官婉兒是何等細心的人,便道:「你有什麼話說?」
鄧健苦笑道:「我欠他錢,自該肉償。」
「噢?你就是那個總是在這裡混吃混喝的潑皮?」
鄧健一聽,不禁驚訝地道:「你怎的知道?」
「我怎會不知,這裡都布滿了我的眼線。」上官婉兒在心裡想著,嘴裡卻是道:「你真是沒用,說好了白吃白喝,卻如何又欠了他的錢?」
鄧健雙手一攤,很無恥地道:「欺善怕惡啊,本以為他只是個善類,所以占他便宜,誰曉得他這樣厲害,我左思右想,這白飯吃了之後睡不著,所以……」
上官婉兒的眼睛不由眯起來:「是麼?」
正在這時,秦少游氣勢洶洶地從裡頭探出頭來,怒斥道:「鄧健,為何又不喊了?我這是造了哪門子孽,才會雇你做工……啊……」他發現了上官婉兒,立即堆笑,上前行了個禮:「不知尊客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上官婉兒見他對自己顯得格外的彬彬有禮,便覺得他定是在打什麼主意,索性撇撇嘴道:「來碗翡翠珍珠羹。」
「好。我親自下廚。」秦少游搓了搓手,心想,大主顧來了,他的眼睛也不禁明亮了幾分。
上官婉兒進去,尋了個僻靜的位置,這裡只有寥寥幾個客人,不過做的飯菜很是普通,料想是秦少游的堂哥的手藝。她坐在胡凳上,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過了一刻鐘,秦少游便端了湯來。
上官婉兒見了湯,頓時眼睛放光。
秦少遊說了一句:「尊客慢慢吃。」便要回櫃檯去。
上官婉兒伸出了芊芊細指,勾了勾:「你坐著。」
「這……不好吧。」秦少游很有節操很有底線的樣子:「要另收費的。」
「坐下!」
「好。」秦少游坐下,然後用手撐著下巴,看著上官婉兒大快朵頤。
上官婉兒的胃口很好,即便是顧忌形象,可是這湯用了半柱香,卻還是一掃而空,然後她抬起頭來道:「我今日打開天窗和你說亮話,你仔細聽好了。」
秦少游坐直身體,他對待客人的態度還是很端正的,忙道:「還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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