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青鹽尚未征專稅,只收市稅,倘使對糖業徵稅,且是官營國有,恐引非議,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皺著眉頭的房玄齡有些鬱悶,現在朝廷內部意見不統一,不僅僅是糖業徵稅的問題,而是想要徹底把鹽鐵糖茶絲打包專營。文官們的興致相當的高,主要是以家族勢力不強的重臣牽頭,還有馬周這種……
房玄齡一度懷疑,馬周這貨是不是法家隔代傳人,怎麼一門心思撲在君王身上。也只有法家的人,才會以法度事君王。
「時下風氣確實不好。」
杜如晦不是打對台,他看著房喬,肅然道,「軍州戶口計算,不如前朝。隱戶多成私產,操持經濟之物。去年河東絲麻高產,卻從河北贖買口糧,何故?糖業眼下種植甜蔗,還不需糧食田畝,只是長此以往,必逐利而種甜蔗。稅政尚未定奪,套種之法使彼等以豆為蔗,實乃奸猾。」
「大戶前年才開始涉足糖業,自是不願放棄。」
對山東士族,戴胄還是相當了解的,不過眼下不是靠武力說話,真要是對抗起來,那必然在史冊上留名,當然這名聲如何,大抵上就是貞觀君臣以嚴苛之法如何如何。
「唉……」
有人嘆了口氣,是個胖子,他叫李靖。
參政議政的宰輔級巨頭們對徵稅這件事情也相當的頭大,主要是現在跟數字打交道不比從前,手下計吏稍微差一點,就是糊塗賬。
光審計這一塊,就說不清楚,皇帝是有自己的私賬,可皇帝的內帑,那就是個小朝廷,跟外朝不搭界。可這幾年大興土木,皇帝的錢花的也差不多了,贊了十年的錢,一口氣花出去是爽,可今年就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皇帝肯干?
要麼外朝拿稅賦補貼他李世民,要麼征專稅。但征專稅不敢徵到鹽鐵上面去,實在是沒糖吃死不了,沒鹽吃那真會死人,只要不是逼到沒辦法,真不會征鹽鐵專稅,市稅就足夠了。
食鹽市場足夠大,朝廷就算徵稅不能面面俱到,但是只要大市場能抽稅,就能保證穩定,而且差不多也能拿到全國食鹽利潤的兩三成。
「章程要早點拿出來,洛陽那裡到底是死了人的。再拖下去,人心動搖,只怕鋌而走險之輩不少。」
房喬看了看杜如晦,二人對視一眼,卻又都偷偷地看了一眼魏徵。
作為侍中,魏徵是親手起草了針對甘蔗田的稅賦,只因沒有直接拿白糖開刀,尚書省這便還是捏著鼻子執行了。
但是房謀杜斷二人很清楚,這事兒沒完啊,起了個頭,總歸要有結束。皇帝盯著那點甘蔗田就心滿意足了?
別人不清楚,房玄齡和杜克明會不知道李董夫妻兩個的胃口有多大?沒瞧見這陣子長孫無忌那個畜生都不敢來晃蕩嗎?還不是怕被打。
皇后是獨占「太子糖」之利的,更噁心的是,「太子糖」通過東宮專營榷場,特麼的根本就不抽稅,長孫皇后不顯山不露水,「賢后」當著,好處拿著,後宮鎮著,還不沾染腥臊,比呂后這種智障不知道高到哪裡去。
長孫家是垮不了啊。
房謀杜斷感慨萬千,然而大唐第一噴子現在也很感慨,他感覺自己這一趟要是不把皇帝伺候爽了,死後指不定會被挖墳。但是把皇帝伺候爽了,搞不好京洛大戶們會聯手給他墓碑潑狗血。
「溫大臨還有後招,今年肯定要見分曉。」
「馮盎那老匹夫遠在嶺南也要作對,長安甘蔗田稅剛剛定,他居然就已經上繳新稅,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
「那你待怎地?溫彥博反正就要死了,他什麼都不怕!現在給皇帝出謀劃策,福澤子孫,說不定太原王氏因王珪故還要被打壓,到時候太原溫氏就起來了。你當他沒有盤算過嗎?」
「李大亮罵的好!他就是人奸!」
宰輔們在糾結,老幹部活動中心同樣抑鬱。要死要死沒死成的陸德明當然沒力氣去罵皇帝,不過唐儉卻瀟灑的很,一邊罵一邊拿白糖泡茶,他就喜歡糟蹋東西!
喝了口茶,唐儉看著所躺椅裡面曬太陽的陸圓朗:「你那徒兒怎麼說?」
「嗯?」
陸圓朗一臉很傻很天真的模樣,唐儉大怒:「老貨!莫要作怪!」
「哎呀……」陸德明嫌棄地嘖了一聲,「眼下還能如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看這白糖,早晚姓李。還好老夫不喜甜食。」
當年陸老頭要種甘蔗,老張跟他說還是經營生絲,反正還有虞世南兒子頂著,蘇州市舶司現在出口生絲是肯定不會虧的,一千年都不會虧。但鹽鐵糖絲茶,早晚都要控制,不是李世民就是房謀杜斷。
這跟個人利益關係不大,更多的是為了帝國的存續。
尤其是鹽和茶,安北都護府設立之時,烏堡政策就是圍繞草場和鹽池進行,絕不給草原餘孽任何染指的可乘之機。這幾年官定草場,分區遊牧,加上青料塔的建設相當成功,遊牧雖然還遊牧,但每個牧民都要登記造冊。
新生的計吏很緊俏,華潤號出來的學徒,都能輕易地在長安官署找一份計吏的活。但為了穩定北方局面,計吏被大量攤派到了草原,進一步細分草原勢力,肢解其幾千年來的經濟結構。
別的不敢說,但有一點,貞觀朝開始,草原民族提前進入了歷史垃圾堆。
「我在李靖那裡聽說了一件事情。」
原本因為陸德明的話有些安靜的老幹部活動中心,又被陸老頭的一句話給吊其了胃口。
豎起耳朵的唐儉斜眼看著陸德明:「有屁快放!」
陸圓朗輕咳一聲,有些嚴肅地說道:「中書門下有意在東都施行一法,以緩洶洶民意。」
「何法?」
「折算糖戶規模,以其為本,兩市交易多寡,皆以本為額。且糖市雖為官營,卻止交易之權,期間市稅定奪,可由糖戶推舉信重之輩監察,設糖市令史。」
「呵,這糖市令史流外幾等?」
「總不能低於二等。」
「雖是小吏,卻是權重利大。若以糖戶規模為本,只怕多淪為大戶奴僕。」
「故而次年以糖市令史之功,再議其職。」
「噢?如此說來,倒是頗有玄機啊。」
這是一個相對摺中的方案,不管什麼政策,房謀杜斷執行之前,都會找個試點,不會直接推廣。只是這一次,皇帝很明確地告訴重臣,朕缺錢,朕要殺豬,朕不管過程,只要結果。
魏徵難辦,房謀杜斷就好辦了嗎?於是房喬就建議,在洛陽試行一下,讓渡給經營糖產的大戶們一點點監督權。第一年要是監督工作搞得不好,那麼這個糖市小吏,就可以下台了,換一個人上台。這對糖業小戶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不然還能怎麼辦?造反嗎?
與其等著皇帝直接殺人,不如先殺一部分,然後再弄點錢出來,堂而皇之地交上去。糖業市稅抽到了,皇帝也就不會殺雞取卵,這對雙方都是有好處的。
只是,這事兒讓見多識廣的唐儉沉默了許久,糖市令史雖然是個流外二等的玩意兒,可如果他現在才十八歲,眼前放一個縣令位子一個糖市令史,他唐茂約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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