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與佛 第一三零章 無人島(五)

    下元節之後,距離夏曆的春節已經不遠。筆神閣 m.bishenge。com

    北地故國的長安、洛陽一帶,如今正是朔風嘯嘯、冰雪連天的隆冬季節。

    而這座南荒的孤島,卻是艷陽如火,繁花遍野的盛夏時光。

    同一個青天之下,這南北的溫差節氣儘是天涯之別,非漢家二十四節氣的輪迴之說所能解釋,只能慨嘆造化的神奇了。

    我們商船的主桅邊上,先前立有一桿記日的木柱。

    林兄每日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用短刀在木柱上刻下一道粗短的豎線。

    一道線代表一日,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五道豎線。

    古有結繩記事,今有刻線記日,雖然粗陋卻也甚是方便。

    沒有這杆木柱,忘了今夕是何年何月何日,行走滄海可就危也!

    原來的商船拆解之後,這根木柱留了下來,被我栽在了營地旁邊的野地上。

    昨夜夢見遙遠的清風澤家園,今早起來在木柱旁邊靜立了許久。

    大晉隆安四年臘月初十,還有二十來天這一年的光陰就過去了。

    隆安二年春我們從東羅馬蒙難歸來,隆安三年春率商隊越蔥嶺南下天竺佛國,轉眼之間又到了隆安四年的春天。

    人生苦短啊,不在家中陪伴至親之人,卻在這萬里之外的滄海孤島上蹉跎歲月,罪過!罪過也!

    商船的建造進展神速,恍惚之間這座龐然大物已然成型了。

    這段日子,我和秦沖、鍋盔三人每天都要獵殺數十隻海獸,剝取它們的毛皮縫製船帆。

    島上沒有油桐,便以海獸肚中的油脂作為代替。

    絕處求生實屬無奈,佛陀有知切勿怪我。

    造船的工序繁雜,而且每一道工序結束後都要停歇一兩日,才能進入下一個流程。

    閒暇時間除了挖掘木薯釀酒存酒之外,並是巡遊海島尋找樂趣。

    偌大的孤島養活上萬人丁不是問題,若非缺乏女眷,在這島上自立為王、安家樂業,定能快活的如同神仙一般。

    當初把那些美貌的野女丟在呂宋島上真是可惜了,帶著她們一起同行,如今的我們也不至於如此寂寞。

    都是氣吞如虎的青壯之年,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氣。

    要麼戰死沙場,要麼死於佳人的春閨之中。

    如此日復一日的辛苦勞作,太過無聊,大夥的心裡也都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沒處揮灑。

    每天有事可做還好點,把這些板材原木當作今世的仇敵,或是自家的婆姨,狂野的發泄一通。

    而沒事閒暇的時候,便會矛盾重重戰端四起。

    一個挑釁的眼神,一句不遜的言詞,都會引來一場生死搏殺。

    春哥和林青本來情同手足,硬是因為一件工具的歸屬便從灘頭打到了島尾。

    反正是一言不合就是拳腳相交,一時之間區區十幾人的自家兄弟,個個都成了滿身長刺的混世魔王。

    窩裡鬥之後,他們又將戰端引向我們這些隨船同行的外人身上。

    我是船主林兄的結義兄弟,夥計們當然不敢向我挑釁,便不知死活的把所有矛頭對準了秦沖和鍋盔二人。

    林鶴甚至揚言所有

    的厄運都是我們這些外人帶來的,等行船起航後要把我們三人丟在這孤島之上。

    這個老弟雖有一腔血性,但怎是秦沖的對手,剛一近身便被他提著腰帶扔出了一丈之遠。

    看到自家兄弟受辱,林青、春哥等人也是一擁而上,我還來不及阻攔,已被這個秦大將軍踢打的七零八落。

    塞尚波斯的騎士主將、安條克城下百萬軍中取敵梟首級的悍將秦沖,豈非浪得虛名。

    「秦沖!快快住手!還不向林老爺賠罪!」

    如此場面眼看不可收拾,我向秦沖大吼了一聲。

    以客欺主的猜忌一旦結下,以後大夥在一起就不好相處了。

    秦沖當然是明事之人,知道其中厲害,趕緊停手向著林兄深躬致歉道:「秦沖無意挑釁,還請林爺治罪!」

    「哈哈哈!沖仔!你何罪之有啊!這幾個莽夫就該好好教訓一下,我應該謝你才對!」

    我和林兄本來在海邊閒逛,聽到打鬥聲不同往常,便都趕了過來。

    「賢弟,我倆操這閒心干甚!喝酒去!哈哈哈!他們有本事就鬧到天上,把太陽戳個窟窿!」

    都是生死兄弟,逞勇鬥狠乃血性和無聊所使,本就無關對錯。

    剛剛打的頭破血流,轉眼之間便會和好如初,我和林兄參與進去反而會把事端搞大。

    果不其然,午飯的時候林鶴主動抱著半桶薯酒來敬秦沖,向他請教拳腳之法。

    秦沖這個性烈如火的兄長,已令林鶴、春哥這些船上小弟們心悅誠服了。

    但如此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萬一不慎弄出個傷殘人命來,場面就不好收拾了。

    所以我林兄商議之後,決定閒暇時間帶領大夥找點樂子。


    而唯一的取樂之法,便是帶領所有夥計巡遊全島。

    找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感覺,培養一點家國的情懷。

    所有夥計都是雙手贊成,這幫小子的心思我太明白不過了。

    他們希望在巡遊途中,能夠遇見那些土著的野女。

    露水夫妻,一段孽緣,死而無憾。

    所以夫子有言: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

    孤島彈丸之地,先前已經走過多次。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們更是每隔三兩日,便從南往北或從東往西打個來回。

    除了無處不在的海鳥,便是面目可憎的海獸,還有僵直無趣的棕櫚野林。

    木薯遍地都是,作為我們的主食也早已吃膩歪了。

    總之因為沒有心儀的佳人相陪,這個原本如天外神域一般的山海絕色之地,在這些少年的眼裡,竟也失去了原有的顏色。

    行走在這海島的山間,有很多高矮不一的石像散落於荒草林間,孤獨而又落寞,和我們當前的命道很有幾分的相似。

    於是我向林兄建議,選一向陽的高坡,把這些石像移抬過去。

    讓這些不能說話的石人,從此也能彼此依靠心向滄海,與天地同老而不再孤單。

    林兄一拍即合,閒著也是閒著,出把力氣便可日行一善,對於敬畏神靈的行海商者來說,都是樂於參與的事情。

    第二天他就領著我們,帶上繩索撬槓、鐵斧刀鋸來到了山前。

    其實石像所在的位置都是開闊面海的山坡,因為年月久遠而被後起的草木所覆蓋。

    石像高大如丘動輒萬斤,真要是全憑人力來挪移,僅靠我們這十多個人手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我們能做的便是清理去低處石像周邊的草木,再把高處的石像沿著山體滾動下來。

    眾像的遷移遠非想像中那麼簡單,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挖坑加塞順勢而為,足足花費了半個月的時間。

    等到第二年早春我們商船快要竣工的時候,一排十來座高矮不一的石雕人像,終於整齊劃一的端坐在滄海的岸邊。

    宛如幾世同堂的的一戶人家,正在族中長老的帶領下,苦苦等候著行海歸來的遠方遊子。

    而這一等待,便是千年。

    歸來者,卻是我們這些東土的漢家。

    伴著湧起的海潮,夥計們撤去了船塢里的支架,商船穩穩滑入了滄海母親的懷抱之中。

    海上南風漸起,商船揚帆在即,千言萬語無從訴說,唯有舉盞敬祭海天。

    新修的船體寬敞素淨,處處散發著棕油的清香,與岸上住宿的草寮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所有的香料、海珠等貨優先運入船艙,然後便是新釀的木薯老酒。

    整整五十多桶,大約三千餘斤,足夠我們十八個酒鬼喝上一年半載了。

    最後才是儲存的薯干、海上飲用的淡水,夥計們的隨身物件。

    乾渴之苦甚於地獄,商船在建期間,林兄聽從了我的建議,把儲存淡水的底艙擴大了一倍,所存的淡水可供我們在海上一月之用。

    如今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一年之久的輾轉顛簸、辛勤勞作,如今忽然停頓了下來,每個人都覺得無比的慵懶。

    沒日沒夜的酣睡飲酒,日子過的飛快。

    在睡意朦朧之間,半個月的時光已經彈指而過。

    近來歸心似箭,再加上身為林兄的貴客,上島半年沒有太多辛勞之苦。

    所以我的作息時間一切如常,主動承擔了商船日間的瞭望之責。

    一天午後,西北海天相連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十幾個隱隱移動的黑影。

    像群起覓食的海上鯨鯊,更像是西南諸島土著野民們的獨木海舟。

    久居山野偶遇世人的欣喜,令我心潮澎湃,舉著螺號的雙手也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夥計們!快來看啦!野人的船隊過來啦!天不負我!快哉!快哉!」

    不管對方是敵是友,此刻都無法遏制我的狂喜之情,高舉著雙臂癲狂的嚎叫了起來。

    黑影越來越近,土著的獨木舟已是無疑了。

    每條舟上坐有三五野民,正揮舞著手中的木漿踏浪而來。

    如今海面上的東南風已經成勢,這些木舟逆風而行,早已是強弩之末了

    不時有木舟被海浪掀翻,善於泳術的落水土著幾經掙扎,才又爬回了舟上。

    如果沒有外力的幫助,他們幾無靠岸的可能。

    眼看與我們的海島,就要擦肩而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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