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與佛 第二三六章 馴化野馬(二)

    幾日之後,野馬的箭傷痊癒。

    大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給它們釘上了銅製的馬掌,勒好了韁繩轡頭。

    馬蹄鐵掌最早由波斯、貴霜諸國的商者傳至西域,至今在中原漢地尚未流行。

    其主要用途是保護馬匹的四蹄,免受路面碎石的擦傷和損害。

    西域各國戈壁荒漠連綿千里,不論長途征戰或是四海行商,如果沒有馬掌的保護,任憑大宛烏青這般的汗血寶馬,兩三日奔馳下來,也會四蹄糜爛腫脹如鼓而不堪駕馭了。

    大河以東的漢地祖鄉,多為鬆軟的黃泥地面。

    加之騾馬本身的蹄腳有一層指甲堅硬如鐵,無需另外裝釘鐵掌也是情理之中。

    林兄他們常年行商於東晉朝和羅馬、波斯之間,對於馬掌的形狀和功能早已知曉。

    所以由林鶴、林青揮錘鍛造的銅掌,大小尺寸正好合適。

    怎奈這幾匹悍馬野性未除,何曾受過這般的束縛。

    稍微鬆綁之後,它們就開始發瘋一般,肆意踢踏著四周的圍欄和腳下的草地。

    大夥花費兩個多時辰辛苦裝釘的銅掌,盡被它們半盞茶的功夫全部踢掉了。

    見此情景秦沖暴怒,不由分說抓起韁繩一個鷂子翻身便跳上了馬背。

    伴隨著一聲撕裂般的長嘯,這匹棕黑色的野馬狂躁不羈上下翻騰,想把秦沖摔下馬來。

    怎奈秦沖這個馬痴,竟如黏膠一般貼在了野馬的背上。

    眼見撕咬騰躍沒有效果,圍場的柵欄也已打開,這匹野駒便一路狂嘯著奪門而去。

    快如流星疾如閃電,順著山脊上的崖畔向著東南奔騰而去,轉瞬之間並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我和鍋盔也不再遲疑,分別跨上了各自相中的坐騎。

    已有同伴先行一步,跨下的野馬也就不再糾纏掙扎,直接奔出了圍欄追逐它們的同伴去了。

    耳邊山風尖嘯,側畔便是萬丈絕壁,稍不留神墜下馬去,小命可就休也!

    「賢弟!秦沖!小心啊!」

    「鍋盔小心!」

    「阿大!阿大!」

    身後林兄和小女印加他們的呼喊之聲隱隱傳來,但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長到今日,駕馭過的寶馬神駒不下十匹,見識過天下列國的野馬悍馬,但如此性烈的野駒真是第一次遇見。

    好在我和秦沖、鍋盔三人都是一流的騎手,師從過烏孫國馴化野馬為業的絕世高人。

    深知馴馬之術沒有二法,只能信馬由韁,任憑野馬在草原山野之上肆意狂奔,直至精疲力竭主動歸順才算功成。

    沒有一腔的血性,駕馭不了這些山野中的精靈。

    所以馴馬的騎師除了要有一流的騎術,還要有向死而行的心志。

    任憑前方刀山火海萬丈絕壁,也應如閒庭信步一般。

    楚漢項羽和他的烏騅馬如此,三國呂布和他的赤兔馬也是如此。

    此所謂英雄相惜,終成刎頸之交是也!

    如此肆意狂奔了約半個多時辰,前方的山脊漸窄眼看就到了盡頭,一條兩丈多寬深不見底的溝壑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的第一個意識就是趕緊跳下馬來保命要緊,野馬肯定跨不過去。

    就在我稍有遲疑的時候,遠遠看到秦沖的坐騎已在對面的山樑上了。

    而鍋盔跨下的野馬也如長上了雙翅一般,四蹄凌空飛衝過了絕壁。

    於是我也就不再猶豫了,徹底放鬆原本收緊的韁繩,俯身抱緊野馬的鬃發,是生是死聽天由命也!

    山風驟緊身浮於空,伴隨著一聲明快的輕嘯,跨下的烏青野馬已經平安落地。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這才感到全身早已汗透,著實被嚇得不輕,不禁騰出手來,虔誠合掌連唱了幾聲佛戒。

    稍稍穩定之後,野馬又狂躁不安的騰躍翻滾了起來。

    不時扭著長脖,張開滿是板齒的大嘴回頭撕咬我,力圖把背上的入侵者掀翻在地。

    但我如今已像釘鉚一般,死死釘在了馬背之上。

    使出千鈞之力抱住野馬的脖子,勒緊韁繩抵禦野馬的狂暴。

    毫不屈服的野駒如同絕望的囚徒一般,不時前蹄凌空打著轉轉,發出了響徹山野的嘶鳴之聲。

    轡頭勒的太緊之故,已經陷入了野馬的下頜之中,殷虹的鮮血順著韁繩滴滴答答的落入了四周的草地上。

    如此威武不能屈者,令我不禁想起了在羅馬國為奴的那段日子,不由的心軟了下來。

    我放開了束馬的韁繩,決定不再給這匹狂野的生靈任何約束。

    能否馴化成功皆為天意,就看我和它之間的緣分了。

    沒有了韁繩的束縛,野馬再次撒開了四蹄,向著山下的海邊荒漠一路狂奔而去。

    四野慢慢開闊平坦了起來,烏灰色的大漠戈壁上有零星的綠草和繁花點綴。


    左畔是浩淼如煙的蔚藍滄海,右畔是鬱鬱蒼蒼的連綿山巒。

    如此天高地闊的所在,正是縱馬馳騁的絕好去處。

    我和秦沖、鍋盔三人,各自相距了一箭之地,任憑野馬自由的狂奔。

    這些桀驁不馴的傢伙雖然還是奔馳如風,但已氣喘吁吁汗血淋漓,滿含憤怒的銳氣已不復當初了。

    眼前地貌和于闐國的家園很有幾分的神似,而我對於馴服跨下的神駒,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

    這時前方塵土飛揚,幾十頭在此放牧的野馬從四野奔騰而來,迎接它們的同伴歸隊。

    正待靠近之時,見到了馬背上的我等,馬群便轟然停歇了下來。

    稍後又兵分多路,若遠若近跟在了我們的身後。

    如此情景,在漢地長安至貝羅埃亞城邦的這條東西商道上,我們早已司空見慣。

    不管是漠北草原、烏孫國的山野,還是薩珊波斯的高原牧場、兩河流域的河套一帶。

    總有牧馬的胡人驅趕著流雲一般的馬群,從商隊的側畔呼嘯而過,消失在霧靄朦朧的天地之間。

    跨下的野馬見到了同伴之後,似乎又鼓起了無盡的勇氣。

    一番跳躍長嘯之後,又肆意狂奔了起來。

    就這般又一氣奔馳了百十餘里,原來追隨的馬群也漸漸散去,跨下的野馬已是強弩之末。

    前方是一處低矮的石坡,它們都已無力攀爬,悽慘的悲鳴一聲後,慢慢跪下了四蹄。

    任憑如何的鞭笞和驅趕,野馬也不願再起身了。

    原本充滿野性戾氣的雙瞳,流出了無奈悽苦的血淚,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勢。

    奔出圍欄時還是清晨,現在已近黃昏。

    途中不吃不喝,一氣奔馳了五六個時辰。

    作為地標的那座海邊孤峰,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按照野馬的速度,這一日行程應該超過了五百華里,差不多又回到了當初靠岸登陸的地方。

    「少主!我們大功告成啦!」

    秦沖先到,已在馬下迎接我和鍋盔了。

    此君鬚髮凌亂、嗓音嘶啞,精疲力竭的大聲笑道。

    「累死我也!快快給馬匹補充水液!」

    馴馬之前早有準備,我們每人背了一個裝滿鹽水的皮囊,此時正好能夠用上。

    我取下水囊先飲了幾口,又把皮囊送到了野馬的嘴邊。

    這個生靈很不配合,不知我們又在用啥花樣戲耍於它。

    等淋下的飲水滲入它的口裡時,才嘗到了其中的妙處。

    於是張開大嘴一通牛飲了起來,直到把皮囊中的鹽水全部喝光才算結束。

    補充了水液之後,三匹野馬慢慢恢復了體力,踢踏著前蹄站起身來,輕鬆的抖索著凌亂的鬃毛,很是溫順的聳著雙耳,啃實著地面上的青草。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昔日坐騎大宛烏青的影子,不禁一陣心酸差點流出了眼淚。

    正如秦沖所言,我們的馴馬成功了。

    「少主,給它們起個名號吧!」

    我們三人不顧勞累,牽著馬匹來到了牧草更為豐茂的山麓地帶,讓勞累一天的它們在天黑之前填飽肚皮。

    「本少主的坐騎就叫轟天烈,呵呵。當年爺爺初到于闐國,曾祖慕容秋老人贈送的大宛神駒就叫轟天烈!秦沖,你那匹白馬可取名號雲中鶴!鍋盔,你的坐騎灰不溜秋,就叫它草上飛吧!哈哈哈!」

    我拍著轟天雷寬厚溫熱的脊背,向著兩位兄弟開懷笑道。

    「雲中鶴!彩!」秦沖甚是開心,這幾年沒有神駒可馭早把他憋壞了。

    「草上飛好名頭!謝過少主!」

    鍋盔向我拱手行禮,抬腿跨上草上飛的馬背。

    這匹神駒已經不再有任何的狂躁和驚慌,輕盈的踏著四蹄,馱著我的鍋盔兄弟去前方覓食去了。

    從此以後,轟天雷、雲中鶴、草上飛三匹烈馬成為我等最忠誠的夥伴。

    每天騎著它們外出狩獵,游遍了這個南荒大陸的所有海國。

    等到東晉朝元興二年的深秋,海船竣工再次掛帆西歸之時,我們又把三匹悍馬重新放歸了山野。

    臨別之際,難捨難分。

    這些有靈性的老夥計,沿著漫長的海岸高崖,一路狂奔追逐著我們漸行漸遠的帆影,久久不願歸去。

    西風颯颯,蕭蕭馬鳴。

    江海一別,歲月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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