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兄他們海商與我們陸商一樣,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愛收留當地的土著少年作為自家的夥計。
當年爺爺在世的時候,我家商隊夥計的來處,幾乎遍布了天下所有的邦國。
比如門巴特門叔,是漠北匈奴之後。
蘇德爾蘇叔和沙米漢,來自北地的柔然。
蘭頓老哥的故鄉在薩珊波斯的藍氏城,赫斯魯爾的老家在羅馬帝國的迦南,祁山馬場的木塔尼爾他們是世居天之山上的羌人土著。
還有秦沖、鍋盔劉真兒他們這些漢家的少年,等等,可謂是攬盡天下豪傑為吾所用。
如此作為的好處在於,商隊每到一處,都有熟悉該國風土民情和土語官話的自傢伙計。
不管是交易、住店,還是和當地的官府稅卡打交道,都會方便了很多。
林兄的商隊也是這般,一趟南荒之行,他收下了林鐵這個土著夥計。
另外還有一位名叫春藤的兄弟,就是這扶桑國人。
據說是奴隸之後,是林兄當年用一桶濁酒從東瀛國的酋長那兒換回來的。
春藤二十出頭,幹事利索不善言詞,對於林兄忠心耿耿。
船上朝夕相處三年多來,大夥都已結成了生死兄弟。
我對這位老弟頗有好感,有時閒著沒事的時候,會提著酒囊邀他對飲。
兩個人就這般靠著船舷或是桅杆,你一口我一口的豪飲,直到囊中的酒釀全部喝光才算盡興。
中間沒有半句閒話,所有的情誼全在這濁酒中了。
如今想在紫煙島有所作為,春藤君正好派上了用場。
「春藤!快過來!有事向你請教!」
春藤正在整理船尾的纜繩,聽到我的吆喝小跑了過來,對我和林兄微微鞠躬後便盤腿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他如往常一般,既無欣喜也不悲愴。
故國鄉土對於他來說,好像只是個地名而已,與他毫不相干。
「春藤,我記得你老家就在這一帶。關於這紫煙島,你了解多少?給我等說說。」
我取來陶碗斟滿濁酒,遞給了春藤,一邊詢問道。
此君也不客氣,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紫煙島是日向國的屬地,不過日向大王並不看中這塊地方。每隔三五年都會派人上來,擄掠些年輕的男女帶回大島。」
春藤淡淡道,令人不禁生疑,他的出生地或許就在這個島上。
當年被日向大王的兵丁擄走後,賣身為奴。後來幸與林兄,才重新獲取自由之身。
但所有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春藤自家不說,我們誰也不會去揭開這段傷心的往事。
不過聽他所言,我對這紫煙島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彈丸孤島,既無田壟也無物產,在土著國君的眼裡就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不毛之地。
唯一值錢的便是一些剛剛長成的少年男女了,男子可充兵役徭役,女子可以作為女奴賣往他國。
官家猛如虎也,這些蠻荒的海國也不例外。
「這島上的民風如何?世人可有敬畏之物?」我接著問道。
「世人敬畏天神,懼怕雷電!敬畏日向大王,甚於豺狼虎豹!」
春藤有問必答,甚是言簡意賅。
蠻荒野民懼怕雷電情理之中,他們沒有安居之所,古往今來死於雷電之下的土著不可勝數,自然也就對雷電產生了敬畏之心。
視日向大王為兇猛野獸,可能是凡從該島擄走的男女,便是生離死別,今生再也不會回來了。
走獸尚有護犢之心,況乎人也!
「春藤,我和林老爺商議,想為你的國人做些事情。讓他們擺脫蒙昧走向開悟,知曉人倫之禮,懂得自強不息。能使每一個島民都能衣食無憂,也能如兄弟這般脫胎換骨。」
「那日向大王之所以視這些島民為賤民和奴隸,不以國人之禮待之,關鍵是他們自家不爭氣!個個活得牲口一般還不自知!此所謂自賤而人賤之!賢弟!我說的在不在理?」一旁的林兄也插話笑道。
「大哥句句至理名言,自賤而人賤之,呵呵。」
少時家中書院的辛夫子曾經說過,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行商這麼多年走遍了大半個天下,今日才明白這句孔聖之言是啥意思。
天下蒙昧蠻荒的野民何其多也!
從西域的山野到南荒的海國,所到之處比比皆是,萬千黎民生如草芥一般。
此番海上蒙難在我看來,既是渡劫,或許也是一種使命。
慈悲的佛陀菩薩,要借我等之手去度化眾生,為這些途中野民點亮一盞通往現世文明的開悟之燈,如天竺、波斯、羅馬諸國的傳道僧者那般。
「嗨!易子、老爺!有啥事情儘管吩咐!春藤萬死不辭!」
春藤站起身來高聲答道,又是深深一躬。
「我們想冒充一回日向大王的官差,為島上土著做些事情。所作所為皆是出於慈悲公心,還需賢弟的鼎力支持!」
土著野民思維簡單,與之說理可能會油鹽不進。
只能以其懼怕之物懾之,才能促其移風易俗,改變千年的陋習。
隆冬時節借不來雷電,只能冒充官家了。
而所有這一切,都需要春藤君從中翻譯和協調才可成事。
「嗨!」
春藤聰慧機敏,已經大概明白我下一步的計劃。
也不詢問,只是拱手應答了一聲,便回身做事去了。
早飯之後,灘上傳來了一片喧囂之聲。
但見幾個百個島上土著,從林間、樹洞、崖畔等不同的角落紛紛鑽出,向海船停泊的灘頭蜂擁而來。
男女老幼的衣衫甚是簡陋,全為樹皮、蒿草、還有少量的獸皮編制而成。
幸虧島上遍布湯池,否則此等粗衣很難熬過漫長的冬季。
原先湯池中遇見的那些野女肯定也在人群中間,這些土著對於我們沒有絲毫的恐懼。
野語嬉笑之聲不斷傳來,明明生如猿人一般,還有心情前來圍觀我們的熱鬧。
這幫倭國土著,真是混沌未開也!
眾人也不敢大意,趕快收回下船的軟梯,取下了掛在桅杆上的羽箭和長刀。
南荒海島上的經歷告訴我們,這些土著雖然沒有多少心機,心智如同幼兒,但卻不知敬畏生命。
為了一餐的飽腹,他們都能自相殘殺,卻沒有絲毫的負罪之心,真是無知者無畏也。
稍不留神,被這些野人的投標誤殺,可就太不值當了。
「春藤!告訴他們我等是日向大人派來的官差!要在此島長期駐守!」
我趕緊奔到了春藤跟前,向他高聲吩咐道。
春藤也不遲疑,扯開嗓子就把我的所言用倭國官話傳給了灘頭的野民們。
在林兄的帶領下,眾人全都抽出了長刀立於船頭。
銅刀在赤日的照射下,寒光四射,自帶肅殺之氣。
聽完春藤的「官宣」之後,船下頓時靜寂了下來。
「大王!」
土著們全都伏在了地上,在一位老丈的帶領下給我們行跪拜禮。
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連混沌未開的土著都震懾於日向大王的淫威,看來這些倭國諸侯對於領地部落的盤剝何其慘烈也。
這種對於大王陛下的敬畏和恐懼,早已植根於土著世人的骨血之中。
土著們所有的言語我都不知所云,唯獨這「大王」二字卻是聽的分外真切。
尤其是異口同聲,猶如百官的朝會一般,壯觀而又親切。
由此看來,這東瀛倭國的朝堂禮法定是從我們中土傳來的,連「天皇」「大王」之類的稱謂,也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下來。
「賢弟!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處置?」
一個時辰前才發生的事情,所有的計劃我還沒來得與林兄商議,也沒有告訴其他的夥計。
所以看著灘上黑壓壓伏跪的土人,林兄焦急的詢問我道。
「賜給姓氏,建戶立制,修築田畝,豐衣足食!」我簡要答道。
這並非自家的獨創,而是先秦以來,受封邊陲蠻荒之地的古聖先賢們殖民建功的慣用方略,我只是順手拈來而已。
「哎!我是說眼前的這些土人該如何處置!總不能就讓他們這麼老跪下去吧!」
林兄有點不耐煩的拍著船舷,高聲的大叫道。
「春藤!讓所有成年的女子認下自家所生的兒女!秦沖!劉真兒!你倆帶人下去埋鍋造飯,讓這些土著們嘗嘗官家的米糧是啥味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如當年在迦南軍中那般,開始點將了。
秦沖、鍋盔二人領命,馬上帶領幾位當值的夥計下船而去。
不愧是統兵的出身,少頃功夫秦大將軍並持刀押著幾位土著男子重新回到了船上。
船下的鍋盔他們也不例外,全都擺起了官家大爺的架勢。
搬運粱肉、拾柴劈柴、埋鍋造飯這樣的苦差,直接差遣現場的土著替他們做了。
我和林兄也不好干預,只能苦笑了一番。
既然冒充日向國的官家,就應如秦沖他們這般裝扮的像一點。
在這些土著的意識中,肯定也不會有官家替奴隸做飯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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