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寧青唐城。
潘羅支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地圖,心中猶豫不決。
這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從古骨龍城北上,直接去大漠,一條從青唐南下,過積石山通過青海湖去西域,或者在青海湖尋一豪強依附,暫且定居,凝聚實力。
兩條路各有風險。
大漠萬里黃沙,他們大部落在這寒冷的冬天遷徙,但凡遇到個風險意外,很有可能覆沒於大漠之中。
幾萬帳的隊伍,看似龐大,面對大漠,卻不堪一擊。
青海湖物資豐富,從青海湖去西域可以避開自然危險,但吐蕃諸部內鬥不止,相互攻伐。
他們這顯眼的大部隊入境,很有可能給地方強豪給盯上……
一路是自然之威,一路是人心之險,讓潘羅支委實頭疼。
但即便如此,潘羅支也不打算走剩下的第三條留下。
潘羅支一直在關注隴右、河湟的局勢,中原儘管還沒有全取河湟,但對於蘭州、河州的治理已經開始。
如他預料的一樣,中原天子是不允許他們在境內實行部落自治的。
不管部落大小,全部打散,將部落一帳,改為一戶,分居城鎮縣村,由地方州府刺史、縣令、村長管轄。
他們這些族長或為將,或為官,總之要不理政,要不統兵。
同時理政沒有自主決策權,統兵也沒有糧餉分配的權力,處處卡著手腳。
除了安逸跟有俸祿可領,哪裡有一手遮天的族長自在。
眼瞧著河湟的戰局將定,潘羅支只能冒險一試。
這祖輩傳下來的部落,與其生生給中原拆分為百姓,漸漸消失,不如賭上一把,哪怕亡在自己手上,也好過給人拆分,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首領,帳外廝鐸督、普摩和尚求見!」
潘羅支將手中的地圖合上,說道:「進來吧!」
潘羅支看著兩人,道:「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我正好有事與你們商議。」
廝鐸督笑著回道:「我也有事與大首領細說。」
潘羅支不疑有他,直言道:「你先說,我事雖急,卻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定下的。」
廝鐸督從懷裡取過一塊拳頭大的玉石,說道:「這是我意外發現的,都說大首領酷愛玉石,給我看看是不是西域于闐那邊的和田美玉?」
潘羅支愛搜集玉石,這麼大的玉石,還是第一次見到,忍不住上前細查,將玉石接過細看,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普摩和尚寬大的喇嘛服里探出了一把刀抵在了潘羅支的喉嚨。
潘羅支駭然失色,驚恐叫道:「你們想幹什麼?」
廝鐸督直接解開了潘羅支的腰帶,將他捆綁得嚴嚴實實,如粽子一般,方才道:「是大首領想要幹什麼,我們都這樣了,還瞎折騰什麼!大冬天的,橫穿大漠?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別?走青海湖?青海湖上的吐蕃貴族,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我們這群喪家之犬,想要穿過餓狼的領地?哪有那麼容易……」
潘羅支氣急敗壞地大叫:「混蛋,我這是為了我們五穀部的未來……」
歷史上他們幾個強部,湊成了一個坐擁涼州的六穀部聯盟,但現在死的死,叛的叛,勉強湊了一個五穀部。
普摩和尚長嘆雙手合十道:「大首領,那是你的未來。」
潘羅支先是一怔,更是惱羞成怒,叫道:「來人,將這兩個叛徒拿下!」
……
廝鐸督、普摩和尚也沒說話,就是靜靜的看著。
潘羅支有些傻眼,瞬間明白了一切,臉色蒼白。
廝鐸督道:「大首領,你這是為了自己的權力,領著我們去死。這一次,你的妻兒部下,都不站在你這邊。李節帥許諾,封你為壯武將軍,上輕車都尉,兩份武散官的俸祿,足以讓大首領在汴京安享晚年了。」
潘羅支冷笑:「說得好聽,李處耘沒少給你好處吧!」
廝鐸督臉一紅,不說話。
這沒好處的事情,誰干啊!
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在涼州城下,李處耘五百破五萬之後,廝鐸督已經先一步暗中派人向中原投誠了。
畢竟投降的越早,得利越大。
在大勢所趨面前,沒有多少忠誠可言。
涼州潘羅支率領五穀部出兵河湟這一消息成為了壓垮河湟吐蕃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潘羅支別有用心,他本意是借道青唐,然後北上大漠或者南下積石山,但對外地宣稱,卻是支援在河湟作戰的慕容延釗、李謙溥無疑。
但他出兵攻占青唐的舉動,無不給河湟吐蕃後路完全斷絕的念頭。
河湟吐蕃聯軍本就給逼得前不得,退不得,糧草供給還出現了問題。
徹底繃不住了,諸部開始相互指責,相互推卸責任。
數十個部落損失嚴重地責怪損失小得不出力,前線軍指責後邊支援不到位。
士氣崩了!
寧川堡、巴金城已經出現缺糧危機,主動嚮慕容延釗投降。
寧洮寨的守兵見三角連環城寨的其他兩處直接投了,擔心後路斷絕。
寧洮寨的守兵以邈川城溫成逋的部下為主,他們的家眷都在邈川城中,不敢直接投降,選擇了連夜棄城寨而逃。
如此選擇與送死無異。
李謙溥的兵馬就在邈川城下,他們就等著圍點打援,守著前線的兵馬退下來。
正常退下來,都會受到李謙溥的阻擊,何況是逃跑潰敗?
寧洮寨撤下的守兵,還未見到邈川城的影子就受到了李謙溥的迎頭痛擊。
隨即尾隨而來的慕容延釗跟著殺到。
兩軍一夾,直接包了餃子。
邈川城。
溫成逋得到了前軍覆沒的消息,面如死灰,癱軟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溫成逋此番對抗中原下了血本,族中勇士盡出。
一部分防守寧洮寨,一部分守衛邈川城。
守衛邈川城的大部分兵馬給李謙溥全殲於豺狼灘,現在寧洮寨的守兵也給打散覆滅。
溫成逋手中可用之兵已經不足五千,宗哥族在河湟數十年的根基,毀於一旦。
班扎西看著雙目失神的溫成逋,動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念頭。
到了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溫成逋大勢已去了。
「大首領!」
班扎西叫了一聲。
溫成逋無神地道:「哪裡還有什麼大首領,不過是待宰的羔羊罷了。大師,你跟了我十年,也算盡心盡力,去府庫拿些錢財走吧。你不是我,還有活路可去。中原天子是不會饒過我的……」
班扎西有些觸動,說道:「大首領明知如此,為何不趁著中原沒有四面圍城的時候棄城而走?」
溫成逋苦笑道:「走?還能去哪?」
班扎西道:「不管去哪,總比待在邈川城等死要強。大首領這些年積攢了不少財寶,還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護衛,帶上它們,去哪不能東山再起?就算無法東山再起,當一個衣食無憂的富戶,也好過丟了性命。」
溫成逋眼睛逐漸明亮,高聲道:「大師說的在理!」
他興奮的拉著班扎西道:「今後有我溫成逋一口吃得,絕對少不了大師。」
班扎西面上感激涕零,心底卻是冷笑:「誰願意跟你共苦?」
溫成逋趕忙命人整理財貨,召集心腹準備逃跑。
邈川城東,李謙溥軍營。
這勝券在握,
作為此次西征的副統帥,李謙溥卻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劉進見自己的上司頭髮都要愁白了,大為心疼,說道:「都監,實在想不出計策就不要想了。屬下親自帶兵去啃,就算啃掉滿口的牙,也要將石堡城給啃下來!!!」
石堡城湟水河流域與青海湖地區之間的要地。
石堡城若在吐蕃之手,則吐蕃隨時隨地都能夠寇入隴右河湟之地。
這石堡城若在中原之手,則中原可覬望於青海湖。既可防備吐蕃入侵,亦可為兵入青海湖的橋頭堡。
戰略價值尤其之重。
也是因此歷史上圍繞石堡城,唐朝與吐蕃針對此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大戰。
也是因為這座石堡城,盛唐第一名將王忠嗣,因不聽軍令,受到了李隆基的猜忌,最終為李林甫誣陷而亡。
故而羅幼度來信中特別提到了石堡城。
「若有可能,取石堡城,以定疆界。」
羅幼度雖未到達石堡城,但對於石堡城的堅固,卻有耳聞。
歷史上哥舒翰為了打石堡城,犧牲了數萬大唐勇士,終於從吐蕃手中搶回了這一要地。
史書上記載吐蕃只有數百人守城,這記載應該有誤。
但吐蕃人數遠遜唐軍應該無庸置疑,可見石堡城確實難攻。
故而羅幼度在後面又加了一句「可圖,許不計傷亡而攻;不可圖,等待時機。」
羅幼度雖給了緩解的餘地,但李謙溥哪能輕易放棄?
一直在想謀取石堡城的法子。
他特地派人去調查過石堡城,得知石堡城是一座建在懸崖上的堡壘,三面陡峭,只有一條小路通往山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半點不虛。
真要強攻,只怕陷入哥舒翰一樣的境地。
對於劉進的請命,李謙溥道:「能不能打,等到了石堡城看情況再說!」
便在這時,李謙溥突然得到一條情報:溫成逋趁夜向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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