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驍手上沒有地圖,只能憑靠直覺,沿江而行,一路南下甩開追兵刺客。
後面的路越走越荒涼,百里內不見任何人煙,車道都快被雜草遮蓋殆盡。
衛驍隨手砍了大把野生柳條綁在馬車尾,他們邊走,柳條也能邊掃去地面上的車轍。
許是因為他處處留心,許是因為前路難測、令刺客望而卻步,南下的路沒再被刺客追上。
一連行走十來日,似乎已經走到大晉南邊疆域的盡頭,遠方就是沙與海相接之地,再往前走,就沒有路了。
幾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看見了茫茫大海。
衛驍問凌央:「決定好了,就在這裡停了?」
這裡只有一兩個窮得不能再窮的小漁村,就最近的鎮子,少說也要徒步走上三天三夜。
凌央點頭:「從未有人成功跨越過南海,我們不是能渡海之人。」
衛驍望進馬車:「我無所謂,可這裡——找不到大夫給她看病。」
這地方,上次最熱鬧的時候,興許還是幾百年前始皇帝命人在此造船出海尋不老藥。
衛驍已將大晉地圖熟記於心,雖然不知具體為何地,但他們自蒼梧山一路沿西江而下,想必西江出海的這個終點便是禺山。
凌央笑了笑:「再想換地方安身,也要先考慮她的身子再趕路。舅舅放心,她早間睜開眼看我了,餵她喝了些水和粟粥,又睡了過去。」
霍晚絳的傷勢比他想像中恢復得好太多,她只發過一回低燒,人雖然多日昏迷不醒,可脈象和呼吸都算得上平穩。
不枉他辛苦抱了她一路。
凌央剛道完好消息,轉眼,一口發黑淤血便從嘴裡吐出,雙腿失去撐力,當場摔在地上。
衛驍伸手攙了他一把,淨摸到一把扎手的硬骨頭。將他扶到一旁坐於石面後,衛驍長嘆不止:「早說了,何必逞能?」
凌央抬袖抹去唇邊烏血,掌心一片麻,他強撐口氣道:「我無礙,休息夠了身子自然能好。」
他不後悔沒有牽走那戶貧苦人家的牛,他寧願自己受累,也不願害了與他無冤無仇的人家。
衛驍把阮娘叫了過來:「姑姑照看他們兩個,我去漁村里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找著人家戶收留我們。」
阮娘卻攔住他:「國公且慢,這種事就由我去跑腿吧,郎君他們需要人保護。」
衛驍挑眉,隨後抱刀坐下:「也是。」
阮娘與他不同,看起來可比他有親和力得多。
他這般凶神惡煞之人,貿然進漁村,漁民恐怕以為他是去打家劫舍的,沒準會有人直接跑去報官。
凌央顫顫巍巍把錢袋交給她,叮囑道:「姑姑多加小心,更不必吝於錢財,該用就用。」
哪料,衛驍一把奪過錢袋,扔回他懷裡:「文玉,你可別把我們害慘了。」
凌央皺眉:「舅舅?你這是何意?」
這個小舅舅的腦子是如何轉的,他從小到大都跟不上。
衛驍冷麵解釋:「財不外露,她本就是獨行,更不能叫別人知道她帶了錢在身上。何況窮山惡水多刁民,我們剛到這裡,對此地民風民俗一無所知。本就是涉險行事,她真正該帶的是刀。」
「說不準運氣好,我們能直接找到屋舍住下。總之,我們今夜不會再睡馬車了。」
他把慣用匕首拋給阮娘:「拿著,藏好些。」
阮娘走後,凌央才問道:「小舅舅,您怎麼如此肯定?」
衛驍:「大晉去歲戶籍銳減多少?整個交州又銳減多少?何月又有何地爆發過時疫?死傷如何?」
凌央皆對答如流,答完,他才反應過來:「這個漁村,或許已經幾近荒廢了,還有多少人居於此地都難說。」
衛驍點頭:「虧你還記得,從前各郡各國的竹簡奏摺一車又一車拉進長安,長安貴族只能從竹簡上知天下事。死掉的百姓,犧牲的將士,虧空的賦稅……不過皆化作一串冰冷的數目,不耽誤任何權貴醉生夢死、錦衣玉食。」
凌央苦澀地說不出話,原來他從前過的那些日子,竟儼然成了過錯……
他又噓唏問衛驍:「您在玉門關的時候,日子也很難吧?那邊的百姓,比起嶺南,又如何呢?」
衛驍閉眼:「皆是水深火熱,有什麼可比之處?你若真想去玉門看一眼,就看你還有沒有那個能耐。」
凌央見他似乎被自己擾得不勝其煩,只好閉上嘴,靜候阮娘回來。
等了快一個時辰,還是沒等到她。
凌央不禁擔心,欲要起身:「怎麼會去這麼久?小舅舅,你守著阿絳,我去找人。」
衛驍先他一步起身,把環首刀扔給了他:「你別亂動,我去。」
二人說話間,阮娘的聲音從草叢後遙遙響起:「二位郎君,我找到去處了!還有人來幫忙呢!」
凌央大喜,甚至對衛驍露出抹不言而喻的勝利的笑,又稚氣又令人忍俊不禁:
「您看,窮山惡水多刁民這句話根本就行不通。就算流落到了天涯海角,也有樂於助人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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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驍回以一笑:「嗯,算你贏下這一回。」
跟隨阮娘前來幫忙的是幾名漁村村婦。
且阮娘之所以來遲,竟是被留在村子裡用了頓飯。
村婦們說,村子裡的人越來越少,鬧饑荒、鬧災患的時候,常常有一大家子直接沒了的情況。
因此漁村有許多空置屋舍,他們可以清掃一番入住。
幾人牽著馬車跟著她們走進漁村,凌央隨口打探了幾句,得知此地歸禺山管轄,這個漁村叫桃溪村,如今僅存七戶人家,都以出海捕魚為生。
方才他們幾人站立之地,正是幾百年前的造船處,只不過已荒廢多年。
凌央又問了他最關心的問題:「敢問各位夫人,桃溪村有沒有大夫?」
村婦道:「咱們村子可沒有,半里外的隔壁村就有一個,姓褚。」
凌央大喜:「太好了!」
其中一村婦打量了他一番:「郎君瞧著著實是個體弱之人,若是想叫他出手替你調養身子,怕是不大行。他那點醫術,只夠救咱們這些經常出海生病的人,哪能懂調養之道。」
凌央斟酌一番,才答:「不是替我,是替我妻子。她……她與我們南下路上,不小心被獵戶的利箭所傷,現在還在昏迷呢。」
沒成想這馬車裡還躺著一個大活人,村婦好奇張望一番,沒望出什麼大概,又將目光轉向垮著臉的衛驍:「這位又是?」
衛驍沒有作答,而是冷眼掃過一眾人,嚇得她們幾個噤了聲。
凌央不明白他為何喜怒無常,只好溫聲辯解:「他是我的兄長,自小就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嬸子們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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