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是偏的,從一開始就是。
室內靜謐一片,寒風拍打著窗扇,發出一陣嗥叫。
蕭明瑄唇邊溢出一抹苦笑,許久之後輕嘆一聲,釋然而笑。
他在奢求什麼呢,堪堪不過兩三個月,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嗎?
「小哥哥,但是我可以去北厲看你啊,你也可以來天朔看我,我還可以寄信給你的。」
雖為兩國,卻分隔不遠,最多五日,信件便到了。
蕭明瑄深深看了羲和一眼,把手抽了出來,「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把小姑娘放進被子裡,又捻了被角,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手掌空空如也,小姑娘抿唇低了頭。
大灰狼生氣了,而且好像跟以前都不一樣。
蕭明瑄回到明月宮看到了等在門口的侍劍。
侍劍倒了杯茶給他,便立在一旁沉默不言。
「有話就說。」
侍劍從小陪著他,意義早就超過了一般的侍從。
侍劍欲言又止,開口道:「殿下,將軍即將到達,您最好還是不要再接近昭元公主了。」
「連你也這麼說。」蕭明瑄嘶啞道。
一瞬間,他只覺身心疲憊,使不出半分力氣。
侍劍低頭道:「殿下,終有一日,小公主會知道我們要做的事情,當鮮血灑滿天朔之時,她的親人朋友皆死於您劍下,她還會如今日這般親近您嗎?還是早些斷了好。」
寒風呼嘯而過,如刃一般細細刮骨。
啪的一聲,室內唯一的光亮滅掉了。
蕭明瑄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只覺有一種留不住的無力感,小姑娘那一句「不願意」反覆縈繞在他耳邊,如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許久之後,泠冽的寒風中傳來一聲輕嘆,「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
轉眼便是國宴,前朝接待結束才會開宴,羲和足足睡到自然醒才不緊不慢地開始穿戴。
宸貴妃給羲和準備了一件紅色的襖子,領口袖邊都縫了柔軟的絨毛。如往日一般扎了兩個小包子,又帶了同色系的風鈴珠花,活生生一個福娃娃。
景元帝一早就派人來傳話,宸貴妃收拾好就帶著羲和前往元陽殿,走之前小姑娘偷摸摸潛入內室,拿了一盒胭脂藏在袖口。
宸貴妃眼瞧著,含笑沒有出聲。
元陽殿內地龍燒得很足,賢妃和皇子皇女們已經到了。
羲和一看見景元帝就滾進了對方懷裡,從碩大的披風中露出一個小腦袋,奶乎乎地對著景元帝笑,「爹爹~生辰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健健康康。」
小姑娘把自己記了好幾天的吉祥話一股腦地全部抖落出來,再搭配上她那送福童子的裝扮,惹得眾人啼笑皆非。
景元帝聽了一早上的萬歲萬歲萬萬歲,什麼洪福齊天,與天同壽,心中毫無波瀾。
小女兒幾句簡單的祝福卻是最發自內心的,是對著他的,而不是天朔皇帝的。
景元帝愛憐地親了一口小女兒,拍了拍她身上沾染的雪,「好,這是爹爹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
「哎嘿,我還沒送呢,爹爹怎麼就收到啦?」小姑娘眼睛一眨,好奇地看著景元帝。
景元帝面上帶了幾分期待,「羲和還給父皇準備別的了?」
三兩句下來羲和就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爹爹壞!又套我話!」
小姑娘裝作不太高興的模樣,一轉身留了個屁股給景元帝,把驕縱發揮到極致。
景元帝笑了笑,連忙把人又轉了回來,「爹爹錯了成不成,那羲和給爹爹準備了什麼好東西呢?」
小孩子好哄,羲和頓時喜笑顏開,少頃之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紅著一張臉,湊到景元帝耳邊,悄聲說道:「那你保證,你不准笑我!好不好?」
「行,爹爹絕對不笑。」
有了景元帝的保證。羲和跳了下去,拉了大皇子。
「大哥哥,幫我!」
趙成寧早就跟妹妹串通好了,聽罷,便站在正中央,時刻準備著。
羲和從袖口掏出胭脂盒,塗了好多在兩側臉頰上。
宸貴妃樂不可支,原來胭脂是用在這兒的。
「第一個節目:猴子上樹!」
大皇子就是那棵樹。
羲和踩在大皇子腿上,三下兩除五就爬到大皇子頭上,再配上那紅紅的臉蛋,像極了一隻皮猴子。
趙知南直接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好一出猴子上樹!」
景元帝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第二個節目:猴子撈月!」
大皇子立馬往地上扔了一個道具,又抱緊妹妹的腰,羲和一個倒立,伸手撿道具。
「最後一個節目:猴子觀遠!」
羲和站在大皇子肩膀上,把手放在額頭上,四處張望,做足了猴子的模樣。
景元帝仰頭大笑,元陽殿內頓時笑作一團。
景元帝連說了三個好字,眉宇間皆是欣喜。
皮猴子羲和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去,「爹爹~」
景元帝把小女兒摟到懷裡,心裡仿佛一股熱流衝過,沖淡了冬日的寒冷,只留在陣陣餘熱,「這就是羲和送給爹爹的禮物,爹爹很喜歡。」
豈料,小姑娘搖了搖頭,一臉神秘,「羲和要送給爹爹的不是節目哦,爹爹再猜猜?」
景元帝愣了一下,颳了刮小女兒的鼻子,「那是什麼?」
羲和嘿嘿一笑,「是快樂啊,爹爹剛剛是不是笑了?這就是羲和送給爹爹的禮物啊。」
殿內寂靜無聲,所有人眼眶濕潤,忍不住別開眼去。
景元帝愣了一下,鼻頭有些酸澀,聲音有些沙啞,「好,爹爹很開心,這是爹爹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金銀玉器、稀世珍寶,景元帝什麼沒見過,今日卻為一句而濕了眼眶。
羲和見目的達成,便鑽入景元帝懷中,乖巧地求抱抱。
兩國使臣已到了乾元殿,景元帝抱起女兒正打算走,豈料羲和忽然哭鬧起來。
「爹爹,不要去,不能去!」
方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羲和想起一段被遺忘的劇情。
永景九年,景元帝在宴請各國使臣之時,被暗藏刀刃的南離的使臣刺傷,那刀刃上有劇毒且並無解藥,這也是導致了後期景元帝身體日漸衰敗的直接源頭。
爹爹對她那麼好,她不想爹爹受傷。
「怎麼了?不哭不哭,爹爹在。」
景元帝立刻停下腳步,柔聲哄著。
羲和哭得狠了,引得心臟難受,半天喘不上一口氣。
景元帝一見小女兒捂著胸口,臉色慘白,抿緊了雙唇,「三平讓前面等著,先去傳太醫。」
離中央最近的趙成寧率先察覺不對,「前頭發生什麼事兒嗎?妹妹怎麼一聽見父皇要去乾元殿就難受成這樣?」
景元帝略微一思索,「羲和,告訴爹爹,為什麼不讓爹爹去乾元殿?」
羲和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餵了幾口水才緩下來。
「爹爹,不能去,有人要殺你,不能去。」小姑娘眼圈紅紅的,臉頰上還帶著幾分淚痕,死命地拉著景元帝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眾人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賢妃忽然開口道:「陛下,小寶貝眼神純淨,會不會是看到了什麼?」
經過毋須子救命的事情之後,賢妃便對羲和小福寶的身份深信不疑,畢竟她這條命是羲和救回來的。
景元帝沉思一瞬,抬手招了三平過來,耳語幾句。
三平大驚失色,「奴才這就去辦。」
景元帝重新坐了下來,對著眾人說道:「你們先去前殿,靜觀其變。」
「臣妾遵旨。」
「兒臣遵旨。」
*
乾元殿內歌舞昇平,景元帝隱在簾後,風吹過還咳了兩聲,「朕身體不適,不宜見風,這便開始吧。」
上午的接見是諸位皇子去的,景元帝並沒有露面,一時也沒有人懷疑。
南離的使臣和身邊人悄聲商量著,「怎麼回事兒,沒聽說暴君病了啊?」
旁邊那人以輕紗覆面,舉手抬足間十足的優雅,一開口卻是一個男人聲。
「正值冬日,偶然病了也算常事。」
「那計劃不變?」使臣道。
男子猶豫了幾瞬,「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雖隱在簾後,但聲音和身形都沒問題。
不知為何,男子總覺得心裡沒底,踹踹不安。
使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有什麼不對勁的,我看你就是太小心了。我們的計劃如此周密,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只此一次機會,錯過可就再也沒有了!」
男人還是猶豫。
使臣見此,嗤了一聲,「我不管,這次必須動手,只要這暴君死了,南離就徹底安全了。」
男人見使臣不聽勸阻,嘆了口氣,「那你小心點。」
便退了下去。
使臣白了他一眼,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心想:「一個大男人,娘們唧唧的,沒有半點皇族的氣勢。」
又看了眼不遠處的北厲使臣,冷哼一聲。
給天朔上貢,想的美!
蕭明瑄的位置不前不後,一進來就尋羲和的蹤跡,可環顧殿內,根本沒有小姑娘的身影,不禁皺起了眉頭。
抬頭看見隱在簾後的「景元帝」,又若有若無地瞟了一眼南離的方向,無聲地笑了笑。
歌舞退去,南離的使臣率先上前行禮。
「天朔陛下,吾等受國君所託特來祝賀陛下生辰,願陛下千秋萬代。」
「景元帝」淡淡地嗯了一聲,「使者遠道而來,幸苦了。」
使臣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為慶賀陛下壽辰,國君特地讓臣下帶來一件珍貴的賀禮。」
三平見狀就要接過使臣手中的賀禮,卻被躲了過去。
「使臣這是何意?」趙成寧跟趙謹淵對視了一眼,起身微微偏移,站在離景元帝稍遠的位置,留足了空間。
「諸位有所不知,這乃是我南離最大的寶貝,還是小人親自拿給天朔陛下比較好!」使臣道。
趙成寧還想再爭論幾句,上首的「景元帝」忽然開口道。
「讓他上來吧。」
趙成寧挑了挑眉,拱手退下了,「是,兒臣遵旨。」
趙成寧退了下來,卻沒回到自己的位置,反而站在宸貴妃旁邊。
三平錯身讓開了位置。
使臣心中一喜,端著寶貝便抬步上前,每走一步,眼神便愈發炙熱,漆盤下的手隱隱抖動著。
宮女們剛剛挑開帘子,使臣的臉上頓時露出猙獰,所謂的寶貝翻倒在地,從漆盤下抽出一把刀來,直直地朝著「景元帝」而去。
「暴君,去死吧!」
變故只在一瞬間,殿內眾人被這突然的刺殺嚇得四處逃竄,場面分外混亂。
趙成寧和趙謹淵死死地護著宸貴妃和賢妃,就連趙知南也把趙思源拉到了身後。
想像中的血腥場面並沒有出現,只見簾後那人豁然起身,幾個流暢的反轉便制住了使臣,一腳把人踢飛。
「御林軍!」
趙謹淵大喝一聲,早就等候在外的士兵一擁而上,刀劍橫隔在使臣的脖頸間。
使臣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簾後的「景元帝」挑簾而出,雖身著龍袍,卻是一張極度陌生的臉。
「你你不是景元帝!你是誰!」使臣顫抖著聲音問道。
那人沒有說話,與三平對視一眼,站在一旁。
「不錯啊,倒是一齣好戲。」
「參見陛下!」
使臣尋著聲音,朝一旁看去。
只見景元帝抱著一個小女孩緩步走來。
「這怎麼可能!」使臣眼底滿是不信,「這不可能,誰會走漏風聲?」
景元帝抱著小女兒坐到龍椅上,「誰讓你來刺殺朕的?南離皇帝嗎?」
使臣深吸了一口氣,滿臉皆是憤恨,「並非國君,而是我看不慣你而已!暴君,你弒父殺兄,殘害忠良,這些年你殺過的人何其多,我不過是替天行道罷了,何必攀扯國君。」
手下一緊,羲和不太舒服地動了動,景元帝連忙放鬆了。
「爹爹,別聽他胡說,爹爹治國有道,是明君,他胡說八道。」
景元帝雖被稱為暴君,可在統治的幾十年內,天朔的國力達到巔峰,百姓安居樂業,可稱得上一句功業千秋。
小女兒溫熱的吐息聲縈繞在耳邊,撫平了景元帝心底的那一道不愈的傷口。
天下人誤他,懼他,恨他。
可他的小女兒至始至終都相信他,全心全意地依賴著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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