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考場,因感懷生前之事,也不曾回家。
這國子監位於幽京之南,出了此地,再往南走幾里,就到了天水河邊。
天水河天下聞名,素有「幽京第一河」的美稱,其流經幽京之地,共計十里,被譽為十里天水。常人所說「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便是指這十里天水的沿河美景。
此際日薄西山,眼見畫舫凌波,不少船頭已經掛上了花燈。再看兩側,雕樑畫棟,青/樓林立,華燈初上,絢爛無比。淮河夜景,於槳聲燈影之中,構成了一幅夢幻的畫卷。
雲鴻沒有登臨畫舫,只是租了一條小舟,隨波逐流。
耳邊,時不時傳來嫵媚歌聲,正是詩聖的一首《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聲影迷離,煙波浩渺,河上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畫舫姑娘洗脫的胭脂香,又像是雨後青木散發出的自然之氣。
輕舟越盪越遠,不知不覺,已經遠離河岸,漂向遠方。
自雲鴻重生以來,日以繼日的修煉,加上身負千斤重擔,讓他時刻保持警覺,一月來,幾乎沒有放鬆過。此刻,感受著天水河水的跌宕起伏,仿佛置身母親的懷抱,溫柔體貼。
困意席捲,微微閉眼,耳聞晚風輕徐、歌聲婉轉,身心在這一刻完全放鬆開來。
聽著那一句「隔江猶唱**花」,思緒漸漸迷糊。
不知過了多久……天水河上起了一層白霧,船兒蕩漾在水中,就好像飄上了天,四周白茫茫一片,遠山霧嵐,輕雲卷如雪。翠鳥飛過,驚起陣陣漣漪,清風徐徐,撩起衣袂飄舉,這種感受,是飄逸、是超然。忽然間,靜靜的河面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
雲鴻精神一振,仔細聆聽,隱隱然是一首《臨江仙》:「點滴琵琶心欲碎,聲聲催憶江湖。欲眠還展舊時書,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倦眼乍低緗帙亂,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燈孤,仙魔情盡,誰道有情無?」歌聲略帶淒涼,卻如天籟,雲鴻從未聽過這般美妙的嗓音,不禁迷失。眼見白霧中駛來一條畫舫,船頭上,正有一個身著幽蘭花裙的女子撫琴。
而此刻,天光暗淡,卻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能望見一襲長髮披肩,香胸起伏,人影映在水裡,隨著波濤里上下蕩漾,這河水是墨綠色的,襯著姑娘一襲幽蘭霓裳,仿佛仙人。
雲鴻被歌聲所引,振臂一揮,凌波微步,朝畫舫踏去。
不好失了禮數,站在船頭,作揖問道:「不知仙女姐姐從何而來,如今要往哪裡去?我夜遊天水,本想討個清靜,卻被姐姐歌聲擾了清夢,特來討杯茶水,略談一二。」
那姑娘聽聞,微微轉頭,卻見臉上遮著素紗,難以一睹芳容,但就那美若星子的眼眸,已足以迷倒眾生。見他玉手一揚,身後便有數十個貌美丫鬟,端茶送水、搬桌抬凳。
但聞一縷幽香,竟不知所焚何物,雲鴻不好意思詢問,聽身後一丫鬟道:「公子不知,此香俗世之中卻無,乃是宮廷焚香,采自名山勝景內初生的幽蘭花,再用百種名貴香料,配以宮廷秘法煉製,名為『幽蘭麝』。」雲鴻聽了,驚嘆不已,前世他擔任國師,似乎從來不知道宮廷中有這等香料。待入座品茶,又聞這茶水清香四溢,濃而不滑,香而不膩。
心中大驚,問此茶何名。聽一丫鬟道:「此茶配以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金壇雀舌等百種名茶,以肇慶七星洞中的幽蘭花為輔料,配以崑崙山九重天上的雪水而烹,名曰『碧落黃泉』。」雲鴻聽完,連連讚賞,沒想到眼前一杯茶,取材竟來自天上地下,實在珍貴。
雲鴻品過香茶,悄悄的坐在女子對面,看她撫琴的倩影。
女子神色迷離,雙手撫琴,口中仍在歌唱。血色紅霞灑在她身上,遠看既有出塵之韻,近看卻又千姿百媚、嬌憨動人。不久歌聲漸歇,那女子仍靜靜坐著,似乎在等雲鴻開口。
雲鴻淡淡一笑,拍手贊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好一段臨江仙。」
女子聽了展顏一笑,道:「難得有人欣賞我的歌聲,不知公子貴姓?」
「免貴姓雲,單名一個鴻字。」雲鴻略一稽首,又問道:「不知姑娘芳名?」
那女子眼中掠過一絲柔情,正如這天水河水,綿綿不絕,卻聽她說道:「雲公子上我畫舫,既聞了幽蘭花製成的香料,又嘗了幽蘭花製成的香茗,那小女子便叫幽蘭了。」
雲鴻點了點頭,將「幽蘭」這個名字記在心底,一看天色不早,也該離去。
於是道:「天色不早,再下就不叨擾了,不知姑娘仙鄉何處,日後也好登門拜訪。」
幽蘭搖了搖頭,悠悠說道:「你我相遇,一切皆是緣,他日若有相見之期,定請君再品一杯香茶。」話音中隱隱帶有送客之意,雲鴻見她不肯細說,只好暗嘆一聲,起身作別。
出門後,見輕舟已遠,本想涉水而去。哪知剛提氣縱躍,天水河內,水如響雷,竟無端生出無數個漩渦,將他捲入水下。雲鴻猝不及防,嗆了一口河水,猛地驚醒過來。
這才發現自己未曾落水,只是滿頭大汗,卻仍在輕舟之上,一陣涼風吹來,略微感道幾分涼意。四下環顧一陣,見天色完全黑了,小舟離河岸很遠,極目遠望,才能見到岸邊絢爛的燈光。想尋得方才那條畫舫,可行了幾里,河中央只有一條輕舟,無法,掃興歸去。
回到客棧,上官百里趕忙迎了上來:「雲兄,你這是去哪了?三場考試已畢,我在客棧內拜了宴席,可你久久不歸,如今回來,又弄得這醉生夢死的樣子,是有什麼心事?」
雲鴻趕忙賠笑,道:「沒什麼事,百里兄,來喝兩杯,今夜不醉不睡!」
此後三日,雲鴻每天都在天水湖邊徘徊,想尋得那條畫舫,可卻怎麼樣都找不到。問道附近一些有名畫舫上的姑娘,都說從沒聽說過「幽蘭」這號人物。最終,雲鴻自己都有些迷糊了,鏡花水月、夢幻泡影,難不成真是做了一場夢?遂不再多想,徑直回了客棧。
這日中午,正是放榜的時候。
準確的說,應該是下午的未時。可上官百里急不可耐,中午就將雲鴻拉倒了國子監門前。平日裡,放榜都是在禮部,可今年是是個例外,國子監監考,國子監放榜。眼看就要到未時,終於有一人從大門裡走了出來。看著那人手上一卷紅紙,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五十多名考生將目光齊齊的聚集在紅榜上,上面只有二十多人,是歷年來錄取舉人最少的一次。一眼便見榜上第一名,赫然印著雲鴻的名字,而上官百里則位居第二。上官百里哈哈大笑道:「中了!中了!雲兄,你中了解元,我們都中了!快!回去痛飲三百杯!」
雲鴻淡淡一笑,心裡雖有愉悅,卻不曾擺在臉上。畢竟最後一場複試,考的便是人生,試問在場之人,有誰經歷的比他多?中了解元,也是必然之事。這個時候,周圍不少人卻痛哭起來,都說時運不濟,竟考些與四書五經毫無關係的內容,少時,嘆氣搖頭離去。
中了舉人,便可以去國子監內進修,同時還能參加每年的春闈,也就是會試。
秋闈是科舉考試的第一步,以四書五經為主,很多學子中了舉人,卻因不懂變通,栽在了會試上,導致無緣入朝為官。雲鴻並不打算急著參加會試,當下,便在國子監四門管內註冊學籍,只等三日,就要入學。上官百里早有從軍之心,考取功名也是應了父母意願,如今完成意願,只道:「雲兄,我打算參加明年春天的終南之考,大丈夫理應為國捐軀。」
雲鴻道:「百里兄才華橫溢,文武雙全,日後定有大展身手的機會。」
當晚,國子監就宴請了中舉的二十多位考生,宴請之人自然是司空浩然。酒宴設在天水河邊的酒樓中。樓閣上,四面窗紗,舉頭夕陽無限好,低頭淮水盪悠悠,韻致雅極。
國子監辦理這場酒宴,自然是希望中舉的考生去國子監中進修,可這中舉的二十多人中,竟然有一半是修煉有成的武者,都想著參加明年的終南考核。司空浩然也不勉強,一切隨緣。酒過三巡,司空浩然才道:「如此良辰美景,理應有酒有詩,誰來作詩一首?」
眾人你推我搡,竟無一人開口。
半晌,司空浩然才點名,道:「雲鴻,你是今年的解元,就由你來吧!」
眾人隨之附和,上官百里亦是在旁笑道:「雲兄雄才韜略,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就不要推脫了。」隨後命身旁一個小二取來筆墨,又親手鋪好宣紙,將毛筆交到雲鴻手中。
雲鴻無奈,只好起身,見天光幽藍,淮水之上幾點遠帆,忽然間,想到了前幾日遇見的那個女子,正待此時,忽有一白鶴振翅高飛,驚起水波點點,紫薇紛飛。這便提起筆寫道:「清風斜陽作秋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羽鶴影漫漫。」
眾人看了無不叫好:「情景交融,妙啊!」
雲鴻淡淡一笑,又提筆寫道:「樓外楊花浮午盞,往事難尋問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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