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類沒有實體,只是一組由陰魂和靈識組成的幻體,由鬼術撐出的可觸摸感其實是假的。就像充氣娃娃,把一團空氣硬是困在薄薄的橡膠里。如果鬼類願意,就可以控制是否讓人類摸得著自己而已,但摸著的卻並非是他生前的真身,自然也沒有人類的身體該有的任何生理反應,譬如流血。
這是與南城九傾打交道來,我最深有感觸的「常識」。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我現在不該抱得到他,並看到他的身體破了一個猙獰的洞,裡面淌出可怕的腥腐液體。
「九傾?!」難以置信地搖了他兩下,馬上又停了手。
因為擱在方向盤的上的頭顱連輪廓都沒了,完全消失,身體的斷頸處明顯是蒼白的屍肉……我糾結了一下,打算耍一次女流氓,把他的袍擺拉起來,一直撩到屁股以上的部位。
果然,腰以下的部位連著一雙占了大半個身體的大長腿也已消失不見!
愣了好幾秒,我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要冒著被靈息蟲吞噬的危險,一定返回墓尐子的亭樓,並非只是為了找什麼線索,而是要取出自己的身體。
「被發現了啊……唉,別慌,只是耗靈太厲害,有點撐不住了,休息一下就好。」
就在我震驚得說不出話時,耳畔卻響起南城九傾的魅音,居然還噙著笑意。
一想到自己剛才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狼狽,我大怒,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把這具濕淋淋軟綿綿的屍身。
「別別別,都快泡爛了,你再擰下去,非得掉一塊肉下來。」老鬼怪心疼地哇哇叫。
我翻白眼:「原來墓尐子老伯在湖底下住這麼多年,就為了守住你的身體?!」
「沒,只是順便幫著保管而已。」南城九傾輕吐氣後連咳好幾下,看樣子還沒緩過來,「得知他住在這裡後,才把這部分身體交給他保管的。再說了,守護南城族人本是他的職責,這點事也不算太為難他。」
雖是口氣輕鬆,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聲音里有令人不安的虛弱。
「你、你現在沒事嗎?」看不到臉,無從判斷他現在是故作輕鬆還是真的不需要擔心。
「不太好。」可能見我問得正經,也可能我剛才將他恨恨地罵過。終於懶得裝沒事了,口氣略有些沮喪,「大意了。本以為是莫琛花錢請來的三腳貓,沒想到是個非常厲害的陷阱。」
「那個怪和尚不是被你揍得連媽都不認識了嗎?這麼弱的渣為什麼還能把你傷得這麼重?」
「容器」哥逃跑時滿臉難以置信地驚恐,絕對不像是裝出來。恐怕是看出南城九傾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他是牛逼轟轟的冥主,但是惹上一個真鬼也夠普通人嚇破掉膽。
「我說的厲害並非指的是他,而是寄於他身上那上億也不止的靈息蟲,它們看似微小,其實比破塵養的陰屍蠖厲害上百倍,真正是佛擋殺佛的妖邪至尊。」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南城九傾用誇張的言詞形容一種東……「那是不是意味著拿他身體養蟲的那個變態才是最可怕的?」我聽得毛骨悚然。
南城九傾又不說話了,不知是累了還是不想多談「那個變態」。
頭頂上直升機的轟隆聲已經遠去,看樣子應該快飛到半山腰之上的封門村。
「想打你家祖墓主意的傢伙今晚可能什麼也幹不成了。他們再厲害,總歸不敢在警察的眼皮下挖墳吧?」
我把頭伸出車窗往天空上瞅了一眼,直升機已經看不模樣,只有頂上兩盞大燈在黑夜裡囂張往地面上掃著。
「不一定。今晚是好時機,錯過又得等半年。夜長夢多,誰也不願再等。」
南城九傾終於又出口,說完竟啟動了車重新上路。
奇怪的是,天上開始飄雨。好神奇,明明十幾分鐘前還是月色如水,這會兒竟是細雨輕飄,一滴滴匯成一片片,蒙滿車前窗。
我要瘋了。
他這樣子開在路上可是真的會嚇出人命的。因為從車窗外面看過來,眼神好點的會窺到如此一幅堪比恐怖片的畫面:黑暗的雨夜,一具無頭屍體正繃直身體,雙手扒在方向盤上在開車,而副駕駛座上是一件長發凌亂的白裙女生……妥妥是經典都市靈異傳聞的現實版啊?!
「要麼你來?」似是發現我一言難盡地看他開車,南城九傾嘖了一下嘴,於是建議。
「呃不行,就我那點跟狐朵朵她們學的開車技術,準會把這車開到你在冥界的家裡去。」作一番權衡,我還是慫了。
反正會受到驚壞的又不是本姑娘,操哪門子閒心啊!
「還是快走吧,」我嘆喟,「下一個路口的民居也別停了。萬一被人家看到我抱著一具無頭無腳的屍身在包傷口,非得馬上抱警把我當殺人變態抓起來不可。」
南城九傾似在笑,無頭屍身抖了好幾下。
車一路往封門村方向飛馳,我有些慌也有些累,全身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迷茫。
「你剛才說他們一定要今晚到封門村去找事,只是因為他們抓到了墓尐子老伯?」
「是容器說的。」南城九傾很無謂地回答,「跟卦位的轉向有關,配合今晚這樣的月時,聚陰沖陽的好時機。古時精於盜墓的那幫子人很講究時機,其實也不無道理。天地本如兩個陰陽卦盤,上合下離左沖右擋頗有講究。當初設計南城祖墓的家主本是精通玄道之術,他弄的必會講究這些。」
南城九傾越說越輕,似是很疲憊。車開得很慢,他似乎害怕像剛才一樣來個失力後的失控。
我連忙閉過眼假裝要睡一會兒,不敢再讓他開口耗精神。頭靠椅背累且乏,假裝睡卻真的開始神思模糊起來。
這一睡持續時間略長,等到再次睜開眼,隆隆的機翼轟鳴由遠至近響徹在半空,樹搖葉揚飛沙走塵。
車怎麼停下了?
肩上很沉,正被南城九傾的無頭身體緊靠著,側頸連著右肩和他的心臟部位只隔兩層薄薄的衣料和皮肉,當然不會覺察出任何怦然的躍動。
南城九傾呢?他、他他該不會是……將兩根手指塞進嘴,恐慌還沒來得及爬上心頭,矯情的悲慟卻已泛濫。
有人聲通過擴音器從天而降,機械冰涼,又萬分嚴肅。
「底下白色別克車內的人員請注意,請空手下車配合調查,請空手下車配合調查!」
遠處隱約有警笛長鳴,空寂的山谷將所有喧囂放大又放飄渺。
雨似乎下大了,裊裊濕汽擦著山體汩漫而下。
直升機無法降落在狹窄的山路上,它像只巨大的鐵皮怪鳥,搖搖晃晃地懸浮半空,嗡嗡唿唿咆嘯不止。
一束極其明亮的光束透過車窗打在我的臉上。
等到命令再次被重複,我迷迷糊糊地把肩上的屍身拖拽下了車,讓它躺在路中央,而自己遵照接下來的指示,將兩隻手搭在車頭上,彎腰分腿地站立著。
我的神思比這微雨的天還要霧濛,喪失了所有分析的能力,只有將視線在直升機和之間來回地繞,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看出些什麼。
屍身上的黑袍被扒得半脫半就,它毫無動靜地仰天而躺,極其狼狽也極其陌生。
沒有南城九傾的靈魂,這屍身仿佛就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東西,充斥令我難以接受的陌生氣息。
但願這是一場噩夢……本姑娘這個時間應該已經躺在賓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乘南城九傾還沒回來,還有時間看看那本被他嫌棄的劇本。
可是本姑娘驚慌至此,為什麼還不醒?掐腿有用嗎?痛哭有用嗎?從路沿往山腳一躍而下,有用嗎?
南城九傾,你特麼到底死哪裡去了?!
飛機敞開側門,晃下一根繩梯,兩位武裝警察先後爬落,一瘦中年一壯青年,他們鼓鼓囊囊的黑馬甲背後有兩個大字「特警」。
兩人一下飛機,就直接瞪大眼睛看我擺在地上的恐怖屍身。
瘦警察直接走到我跟前,另一位則在屍身旁邊蹲下,舉止謹慎地用手指點了幾下。
「怎樣?」
「奇怪,好像死亡了很久。」
他們互相簡潔地交流了一下,然後極其嚴肅地盤問起我。
「叫什麼名字?身份證?」
「從哪裡來,要去哪裡?能解釋一下這具屍體是怎麼回事嗎?」
「你一個女孩這麼晚開到這裡幹什麼,想拋屍?」
「那位跟你什麼關係?」
可能因顯而易見的非正常死亡,沒頭沒腳的恐怖屍身讓警察叔叔們非常嚴肅起來。
瘦警察上來就扣手腕,查問得不甚客氣。他將我的雙手押在背後,仔細地搜了幾遍身,把從我包包里剃眉毛的小刀給扔了出來。
我抿嘴沉默,因為所有的問題都難以如實回答。
「這屍體挺怪,」還在翻看的壯警員站起來,表情略顯驚疑,「應該有些時間了,味兒不小倒沒怎麼爛。」然後聳了聳鼻,退後兩步,朝瘦警察揮手。
「心臟處有致命傷,應該是個案子,我先報告情況吧。」他將對話機貼在嘴角邊,開始嘀嘀咕咕,並朝直升機作了好幾個手勢。
直升機浮攀幾米後飛離,一直處於迷迷瞪瞪狀態的我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這回的麻煩,真的攤大了。
「誒,問你話呢,和死者是什麼關係?」瘦警察瞪起眼睛,推了我一把。
「他是、是……」我理了理思緒,艱澀地開了口,「我的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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