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匡威的這個團,雖然看守浙江南部最重要的關隘,一等一的重要。這也是因為盧永祥為了發動江浙戰爭,不得不將駐防在各地的親信部隊抽調之後,兵力空虛,只能將張匡威的這個團濫竽充數,頂了上去。
如果盧永祥不發動戰爭,他也不會放任張匡威的這個守備團看守仙霞關這麼重要的地方。
隨著軍號集結的命令響起,張匡威緊張的握著手槍,在這麼冷的天,鼻尖竟然還冒著汗珠。這不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但是相比之下,幾乎和第一次上戰場一樣,讓他緊張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這是他這個團,在組建之後,第一次投入戰場,在內心深處,張匡威一再的提醒自己但願不會出岔子。攻擊命令下達,他的這個團也第一次投入了戰場。
其實李厚基的手下也是有炮兵的。
但是大炮的數量不多,花多半是老舊的火炮,炮彈還奇缺。在開始進攻的兩天,他倒是試著對張載陽的防禦工事發起了炮擊,一來可能是大炮數量太少,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二來,炮彈威力不足,並沒有對第二師的防禦工事構成太大的威脅,讓李厚基放棄了步炮協同的先進作戰理念。其實他也不懂什麼步炮協同,拿破崙橫掃歐洲的戰術,現如今也不實用了。他不知道炮兵的好處,但李鴻章非常迷信炮兵。作為李鴻章一手提拔起來的手下,李厚基其實也非常迷信炮兵的作用。無奈手中結局,去年又被陳炯明黑了一把,實在拿不出太多的錢,來購買新式大炮。
不過在張匡威發動進攻前,李厚基倒是命令炮兵稀稀拉拉的放了幾炮。
殺傷對手倒是不見得。仿佛是給第二師的官兵提了個醒,他們要進攻了。
雙方在四五百米的距離的時候,就開始互相開火了。
倒不是張匡威故意在這麼遠的距離,就命令士兵發動了攻擊。主要還是躲在工事後面的第二師前沿防線的士兵。零零散散的開槍。才引起張匡威這邊的士兵迎頭反擊。
在塹壕戰中,歐洲人認為戰鬥應該出現在500米左右。甚至更長的距離之中。所以,步槍的射程一再被增加,往往標尺在1200米,甚至更遠的距離。但實際上。大部分步槍的有效射程在600米以內,在600米打中目標幾乎是撞大運。
但實際上,這種戰術是配合著大量的火炮的狂轟亂炸之中的戰術,加上機槍的封鎖,其實步兵的作用反而不那麼重要的。步槍不管打多遠,也無法殺傷對手。可是張匡威的守備團和第二師之間的作戰,雙方都沒有像樣的炮兵。步槍也糟糕透頂,能有一桿漢陽兵工廠生產的『漢陽造』,已經算是在部隊中老兵的待遇了。
但拿著『漢陽造』,就不要想在500米的距離殺傷敵人了。
張匡威被警衛死死的抱在一個土坑裡。一邊緊張的勸解道:「團座,子彈不長眼睛,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一千多弟兄們想想啊!大夥都指望著您呢?」
「屁的子彈無眼,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距離麗水第一道防線足足有400多米,這麼遠的距離,能有多少危險?」
張匡威氣得娃娃大叫,其實他的這個守備團,上過戰場的老兵數量不多。士兵經驗不足,礙於長官的脅迫,都一個個趴在地上,胡亂開槍了事。
但即便這樣,和李厚基在昨天的部隊進攻也差不多。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反而雙方不像是在打仗。而是互相比斗,誰的喉嚨大,誰的聲勢足似的。
好不容易帶領進攻的一個營長被喊回了張匡威的臨時指揮部。
面對部下,張匡威想在他的部隊進攻的時候,像周鳳岐那樣,將機槍架設在進攻部隊之後,將後退哪怕只有一小步的部下一槍撂倒。
但事實告訴他,他們的兩支部隊的戰鬥力,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誰讓你們在這麼遠的距離發動攻擊的,能打得中人嗎?」
「說,給老子說清楚!」
……
咆哮過後,張匡威感覺才好了一些,關鍵是同樣是浙軍,指揮打仗的時候,仿佛天差地別,這讓他如何能夠忍得住心頭的怒火?
「團座,兄弟們都是新手,上戰場本來就緊張,這不也不知是那個倒霉蛋,被流彈挨了一下,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弟兄們這才慌了神。不過我已經命令部隊呈扇形展開,並向對方陣地移動。」部下說的井然有序,但對於張匡威來說,這還不夠。
可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他想,就能辦到的。
士兵的訓練,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提高的。
無奈之下,張匡威揮了揮手臂,有氣無力道:「告訴兄弟們,這可能是我們在這次戰役中最後一次投入戰場,要是打不好,我們就很可能被當成阻擊部隊給放棄。想想對面的第二師最恨的是那支部隊吧?到時候我看你們如何抵擋對方的瘋狂進攻?」
張匡威之所以說如此露骨的話,還不是以為他知道,一旦他的這個團被當成了阻擊部隊,那麼連逃去福建的機會都將非常渺茫。
「團座,你瞧好吧,兄弟就是豁出命去,也讓這一仗打的漂漂亮亮的。」
……
看著部下離開,張匡威的眼神顯得非常的落寞,心中哀嘆:打仗漂亮有什麼用?
被警告之後的部隊,進攻上多了一些章法。
但也只不過是礙於在明面上的好看,實際雙方都沒有下死手。
作為前線指揮官的張載陽也已經看出來了,只要再拖住李厚基幾天,這老小子就要失去耐心,即便他沒有援軍的情況下,李厚基也會退兵。唯一的變數就是周鳳岐的第三師。
昨天的戰鬥,給李厚基和他的部下非常大的打擊。
尤其是周鳳岐完全不要命的進攻方式。幾度突破張載陽的防線,幾度被對方收復,雙方膠著的在戰壕和戰壕之間爭奪控制權。場面血腥之極。這樣的作戰,顯然不是李厚基的主力部隊的作戰路數。反倒是李厚基發現。張匡威這小子雖然是浙軍。但在戰場上部隊的表現,反而更像是自己人一樣。
喊叫廝殺一個上午。張匡威的這個團,才在攻擊位置上被替換了下來。
張匡威走下戰場的時候,感覺周圍的眼光分外的刺眼,這一刻。他也被自己的兵的表現,羞愧的抬不起頭來。
畢竟在這裡,周鳳岐只有張匡威一個盟友,過來安慰道:「賢弟做的不錯,你的兵大部分都是新兵,沒上過戰場。第一次上戰場就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潰敗,已經是一等一的好兵了。再有進攻的機會。錘鍊、錘鍊,也將是一支驍勇善戰的強軍。」
「讓周長官見笑了。」
張匡威的臉上,這才緩和了一些。
畢竟,對於一個帶兵的將領來說。噁心他的兵,就等於是噁心他本人。而反之亦然。
周鳳岐的部隊在戰場上很好辨認,因為穿山越嶺而造成的軍裝殘破不堪,衣衫襤褸。加上昨天苦戰一天,這支部隊看上去更加的破敗不堪,但要是有人被這些表象給迷惑住了,就要吃大虧了。
張載陽顏色凝重的放下望眼鏡,他似乎已經心明白了周鳳岐的想法,但是這不是他原諒對方的理由。
「命令前沿陣地,收縮防線,集中火力,不要給對方哪怕一丁點的縫隙。」張載陽臉色陰沉的下令道。
經歷了昨天的大戰,雙方對彼此的實力都是已經有了一個很深的了解。
實際上,連張載陽都不得不承認,周鳳岐在練兵上確實勝他一籌。就昨天的狀況,第二師依託陣地和有利地形防守,而三師發動進攻,雙方激戰之後,張載陽的部隊並沒有在戰場上得到一點的便宜。表面上看雙方戰果差不過,但張載陽知道,昨天一戰,實際上是周鳳岐贏了。
所以,在雙方還沒有開戰的時候,他異常謹慎的選擇了將防線縮小,將有限的火力配置能夠覆蓋更多的攻擊面,從而擊退周鳳岐的第三師發動的進攻。
兩支部隊在交手的第一時間,都選擇了沉默的碰撞。
但是雙方都是用足了力氣,仿佛想在第一時間就將對方置於死地。
戰爭是殘酷的,人心是肉長的。
隨著部隊的傷亡一再的增加,無法做到像周鳳岐那樣冷血的張載陽的內心開始懷疑了,立場也開始動搖了起來。這對於一個在戰場上的指揮官來說,將是致命的。
幾次應對失誤,讓第二師開始在戰場上漸漸的被動起來。
但是還不足以發生潰敗的跡象,但是張載陽和他的部下都看出來了,失敗不過是時間問題,一旦全線敗退,那麼逃生的機會就要小很多了。
「師座,您還是走吧,麗水有兄弟們在,出不了什麼事。」
張載陽默不吭聲的看著部下,卻絲毫沒有搭茬,反而閉著眼睛,躺在躺椅上,部下無奈哀嘆的跺腳剛轉身,卻聽到張載陽低聲道:「把我的警衛連帶走,補充到陣地上。」
這是他手中最後的有生力量,他現在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這一刻,仿佛張載陽的心都已經麻木了,他不如周鳳岐冷血,也不如對方渴望勝利。
但是他閉上眼睛,也知道自己已經盡力了。
迷迷糊糊之間,突然聽到部下的聲音,似乎有人正準備架起他:「師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張載陽其實並沒有反抗,也沒有說出一些讓人激動的話來。
在部下的保護下,他套上了士兵的軍裝,然後開始離開守了將近半個月的小鎮。還沒等跑出麗水,就聽到地面仿佛開始震動起來,轟轟轟的,宛如洪流,從遠方傾瀉而來。
張載陽定睛一看,遠處有一支部隊正在靠近他們。
而打頭的是一輛中型敞篷小卡車,汽車正飛速的向他開來。這一刻,張載陽猛然從失敗的迷茫中驚醒過來,吩咐部下:「馬上帶領剩餘的部隊,組織反攻。援軍到了。」
汽車上的那個軍官,穿著和民**隊截然不同的軍裝,臉有點遠,小眼睛,大嘴巴,臉上一臉的毛糙,看上去像只不太起眼的蛤蟆。不過在張載陽的眼中,這個長相其貌不揚的人,簡直比觀音菩薩都親啊!
「幾位是第二師的官兵?」
「在下張載陽?」
對方猛然吃驚起來,張載陽不就是第二師的師長嗎?難不成前線已經潰敗了?不由的驚問:「我們還沒來晚吧?」
張載陽正色道:「防線還在二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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