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著吳彩鸞就一腳,迅速將黃大娘的麥斗給踢到那邊,而後便又準備從大娘手裡奪來雞卵。
「哎呀,不是說好的價錢嘛?你幫我抄佛經,一卷合報酬六升麥,這兩雞卵是我額外給這年輕學士的,他在你這裡臨習(臨摹學習楷書)辛苦啦。」黃大娘眼神看起來不好,絮絮叨叨著。
高岳立刻明白,好你個吳彩鸞,表面上叫我抄錄佛經,練習小楷,實則是把我當免費的勞力來賺街坊們的寫經報酬啊!力我出,她卻來領報酬,還用我的字來魚目混珠,簡直毫無職業道德。
「黃大娘你看,這卷佛經抄的,校勘不精不說,書法還粗陋......」高岳便趁機將自己抄的佛經展開,橫在黃大娘的眼前。
「嗨嗨嗨!」吳彩鸞果然急了。
「學士啊,老婦我不識字啊!」黃大娘湊著佛經痛苦地眨巴眼睛,看起來根本不認得其中半個字,更不要說辨別書法的優劣了。
「停,高岳——那,那雞卵就給你好了!」終於吳彩鸞因害怕露餡而妥協了。
黃大娘離去後,吳彩鸞氣得七竅生煙,指著他說,「高岳,你以為給你練楷書的紙張和墨,不需要一大筆錢啊?」
「可你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占有我的勞動成果。」高岳不依不饒。
吳彩鸞驚訝而惱怒地張大嘴巴,下面便要給高岳再灌個大唐雞湯,「你聽過狄仁傑相國年輕時用針灸救人,卻不願接受報酬的事嗎?你個堂堂太學生......」
高岳急忙搖手,而後用手指塞住兩邊耳朵,意思就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吳彩鸞攤開雙手,說算了算了,正規的抄經工作又不讓你做,馬上這六升麥子你想帶回國子監便帶回去。以後只有三種工作你幫我應付下,一是書儀,二是幫女施主抄零散佛經,三是街坊們借貸、結社等的契約文書,你幹這三樣足矣,還能替我回點紙墨本錢,順便搞點雞卵、麥谷、麵餅來當食本。
很明顯,這三種事找上門的,都是不識字的,讓高岳來應付,順帶練習楷書,是很正常的選擇。
總之遇到吳彩鸞這麼個師父,只能靠自己野蠻生長了。
見高岳沒有斷然否決,吳彩鸞的語氣也鬆動了,「馬上日近黃昏,就在寫經坊吃吧,我順便給你幾樣好東西。」
臨近申時終結,長安春季的陽光已很暖和地播灑在寫經坊的小院當中,在小院靠外的一所小抱廈里,高岳站在門口,手裡捧著黃大娘送的雞卵——已被吳彩鸞蒸熟,敲開個小口,高岳就用小細勺子伸進去舀著吃。
吳彩鸞拍拍巴掌,指著小抱廈里的書架,意思是好東西全在裡面。
接著她取出兩本捲軸來,書目標籤上一個寫著《大唐吉凶書儀全鑒》,另外個則寫著《智永禪師千字文》,交到高岳手裡。
「那個,王羲之的真跡早就被收羅到宮中去了,民間多習智永的千字文,你可以邊看邊練習;而這本大唐吉凶書儀全鑒可是真正的珍品,原本藏於官府和士大夫家中不外傳的,是我機緣巧合下抄錄珍藏起來的。」
高岳接過來,只見厚厚的捲軸里插滿了葉子(類似書籤),數了數足有三十片,分別寫著「年序凡例」、「節候賞物」、「諸色箋表」等,還有「四海吉書」、「婦人吉書」、「諸色祭文」等,「官場、家庭、友人、僧道、士庶的書儀無所不包,怎麼樣夠意思吧?以後高郎君你一輩子都能用得上。」
吳彩鸞說得其實沒錯,高岳這三十貫花的是值得的——所謂書儀,便是士子庶人、官府民間往來的書信規範,這些對於剛剛踏入大唐社會的高岳來說太重要了,正如吳彩鸞所言,能用得上一輩子。
「多謝鍊師!」高岳這才放下了雞卵,喜笑顏開。
吳彩鸞嗯了聲,接著就帶著狡黠的語氣問,那鍊師我要去抄勝業寺的經文,三種雜事高郎君願不願意替我去做呢?
「當然願意。」這下高岳答應得非常乾脆,「只是不知道鍊師可否能告訴晚生,何時這書法才能肄業呢?」
吳彩鸞的表情變得嚴肅,她從書架上抽出卷抄錄完畢的佛經來,一看是《妙本蓮花經》,翻到了末題尾處,上面一行行寫著人物的姓名,抄經人、裝潢手、初校、再校、三校、詳閱、監製諸人的名字清清楚楚寫上其上,其中抄經人的名字赫然是「鍾陵經生吳彩鸞」。
「什麼時候你的名字可以問心無愧地寫於其上,便是郎君肄業之時。」
很快,高岳就把吳彩鸞所贈的書儀發揮出了作用。
這數日來,晚上他回國子監幫些女施主抄佛經,上午就對著《智永千字文》練習書法,下午就端坐在寫經坊內院子裡,要免費給街坊們寫書儀,於是四周各坊的居民絡繹不絕登門求助。
「學士學士,我有個朋友從很遠的地方來信,你幫我看看,順帶替我回個書儀問候。」勝業坊的徐老丈帶來一筐胡麻餅。
「沒問題,現在是二月,唔......好叻!」說著,高岳抽出張紙來,很熟練地用鉛石在其上打上了一行行「烏絲欄」,然後提起筆寫起來:
「吾友某某
答書曰:
歲暮將終,青陽應節,和風動納,麗景光暉。加以翠柳舒鱗,低桃結綠,想俊遨遊而緣地;從賞嘉賓,酌柱醑以申心,玩琴書而寫志。每念披敘,聚會無因,謹遣數行,希垂一字。
友徐七
大曆十二年二月望日」
接下來是個戴著帷帽面紗的民婦,提來半籃雞卵,說丈夫出門在外三年,先前給她來信,她不識字,請學士為她回信。
「沒問題!」高岳便再次提筆,寫道「拜別之後,道路遙長,賤妾憂心,形容憔悴。當去之時,雲不多日,誰想一別,春秋三載。翁婆年老,且得平安。家內大小,並得尋常......」
「告訴我夫君,他去年還添了個丁,是男孩。」那婦人揭開面紗笑吟吟補充道。
「好。」高岳不及多想,便準備補上些喜得貴子的吉利話在書儀之上,不過很快,「嗯?誰想一別,春秋三載」,然後怎麼去年就「添丁」了......
於是只能硬著頭皮,胡亂湊上幾句「夫君有夢,賤妾有應,前年墜盤,忽感而孕,落地成麟,千喜萬幸」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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