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王庸目光一閃,咂摸起這個詞來。
如果說王庸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無所知,那是不可能的。王庸冥冥中也感覺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正在發生,可這類事情實在有些超出王庸的理解範圍。
按照儒家理論,屬於「之外存而不論」的範疇。所以王庸並沒有多加理會。
可現在被西日阿洪說了出來,王庸忽然心臟驀然突突一跳,好像真的從自己身上感受到了什麼東西一樣。
「也許是我的錯覺。我這個薩滿早就只剩下一個名義了,再無一絲力量。十年前我沒能阻止住人類的貪心的時候,騰格里就已經拋棄了我。」西日阿洪看著外面詭異的天象,有些悲痛的說道。
在這類人心裡,信仰的神靈就是他們全部寄託。一旦認為自己失去了神靈的信任跟庇護,就跟天塌了一樣。
不過對於西日阿洪所謂的「十年前失去力量」,王庸還是持懷疑態度的。
難不成十年以前西日阿洪就具備所謂的法力?
看到王庸表情,西日阿洪明白王庸意思,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指了指遠方那團黑漆漆的雲團,說:「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有『靈』,植物有靈,所以它們會生長,會追逐陽光。動物有靈,所以它們會奔跑,會躲避危險。人類有靈,所以我們會說話,會用腦子去研究這個世界。而這些各種不同的靈機緣巧合交匯在一起,就會形成另外一種不屬於動植物的靈。這種靈是死後動植物的靈念聚合而成,異常龐大。如果動植物死的時候釋放的是善念,那麼這個靈就會是善良的。如果死的時候釋放的是怨念,那麼這個靈就是惡的。你閉上眼睛,仔細感受天空,是否感受到了騰格里的憤怒與絕望?那就是被人類害死的動植物死前散發出來造成的。」
聽到西日阿洪這種解釋,王庸愕然一愣。
這番話似乎從理論上完全站得住腳。國術可以散發拳意,那麼動植物也能散發出意念,似乎一點不奇怪。
可是,百萬個人類里也未必有一個能修煉出拳意,動植物就一定都有靈嗎?
王庸狐疑想著,按照西日阿洪所說閉上眼睛,仔細感受外面天象里所散發出的氣息。
一開始,王庸除了噼里啪啦的聲音之外,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正當王庸要放棄之時,忽然一股寂寥悲傷的氣息從雲層之中散發出來,直衝王庸心靈。
王庸被衝擊的整個人瞬間一懵,然後被那種巨大的悲傷情緒包圍,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雲層之中的氣息越來越強烈,逐漸塞滿王庸心靈。
嘩啦,好像一個新世界的門被打開,王庸意識里一下子出現一幅幅畫面。
萬馬奔騰的草原上,成隊的騎兵肆意橫行,衝擊著對面一批批漢人服侍的軍列。
對面軍隊面對草原騎兵兇狠而又迅捷的戰法,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幾次衝鋒就被騎兵切割的首尾分散,暴露在雪亮的馬刀之下。
刀光閃爍而又刺眼,每一刀下去都會帶起一顆頭顱飛起,鮮血噴灑的遍地都是。翠綠的草葉一下子變得鮮紅,濃稠的血液順著葉尖滴落,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絲。
一上午時間,十萬大軍盡遭屠戮。整個草原都陷入死寂,就連蟲兒都不敢發出一聲鳴叫,生怕找來殺戮之災。
領頭的一個首領傲然回首,周邊騎兵稱呼他的名字是:「鐵木真。」
畫面再變,這次是穿著一身邊疆民族服飾的高貴老爺們。
他們呵斥著一個個奴僕,時不時揚起皮鞭抽打他們,催促進度。這是在進行一次大祭。
有光頭的祭祀人員從廟裡出來,滿面冷漠的站在祭台上,看著下面匍匐在地的眾生。
「祭祀時間到。」祭祀主持說出一番異族語言,王庸卻能輕易聽懂。
然後可怕的一幕來臨。
只見祭祀人員一揮手,就有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姑娘被推上來。姑娘長得很漂亮,只是一雙眼睛裡滿滿驚恐,身體不住顫慄。
其餘匍匐在地的民眾有的用羨慕的目光看著姑娘,有的則用可憐的目光看著。一對老夫婦,滿臉的悲慟,卻不敢哭出一點聲音,只能不斷念誦著經文,企圖他們所信奉的神明可以減輕痛苦。只是殊不知,他們的痛苦正是這位神明所造成的。
光頭祭祀來到姑娘面前,面無表情的說出一番祭語,然後摸起一把盛放在木盤裡的尖刀。忽然刺入姑娘體內,不顧姑娘痛苦的哭喊,順著姑娘身體輪廓,一點點的切割下來。
剝皮。
制鼓。
王庸看到這一幕,心中禁不住升起大片的寒意。他當然知道這個習俗,有一首流傳很廣的歌曲《阿姐鼓》就是說的這麼一個故事。
一個孤單的小姑娘失去了相依相伴的啞巴阿姐,小姐姐不見了,妹妹就去尋找她,尋找的途中,遇見一個老人告訴她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哞),她繼續尋找的時候,天邊傳來了鼓聲,她也明白了這件事……
但她不明白阿姐為什麼離家,一直想到阿姐那麼大,突然明白也許是夢想的幸福帶走了阿姐,也許還將帶走已長大成人的她。
阿姐鼓這三個字並不富有詩意,甚至有點血淋淋的殘酷,原來「阿姐鼓」是人皮鼓,在邊疆只有聖潔的女人皮才配製鼓。因為阿姐的純潔,所以她成為祭品。
「天邊傳來陣陣鼓聲/那是阿姐在對我說話」。
王庸心裡驟然湧起這段歌詞,一種絕望的憤怒在他心中發酵,讓他想要呼喊,卻又呼喊不出來。
畫面再轉。
這次的故事不是人類為主角了。主角成了飛禽走獸,成了奇花異草。
只不過這些東西美不過三秒,就聽電鋸聲音響起,獵槍聲音響起,建築器械聲音響起。剎那間全都消失不見,只有地上的一具具動物屍體跟倒下的草木,以及新蓋起來的大房子跟礦坑。
王庸心臟一收縮,清晰感受到這些死去動植物身上散發出強烈的怨氣。
怨氣沖入雲霄,凝結成雲團,久久不散。
很快一大團詭異的烏雲飄過來,看見這些雲團後如獲至寶,瘋狂的吞噬吸納,將怨氣全都吸收進體內。最終形成一個超大的怨氣靈體,沉沉的死寂威壓籠罩天地間。
五百多年的吸納,使得它終於發展壯大,成為了足以影響到自然的「神靈」。
刷,王庸仿佛看到那團烏雲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與此同時巨大的悲傷朝著王庸籠罩而來,讓他忍不住生出一股自殺的念頭。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一個聲音不斷迴響在王庸腦海中。
王庸身體也下意識的走出屋子,走進漫天風雨之中。
「王庸,你幹什麼去?」白玫瑰立馬喊道。
西日阿洪卻是一擺手,臉上帶著驚喜道:「他聽到了騰格里的召喚!他可以跟騰格里溝通!這是他的福緣!」
白玫瑰半信半疑的看西日阿洪一眼,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了。
很快,王庸就走入雨水中,任由冰雹砸在身上,發出砰砰之聲。
雨線之中,沒有人注意到有一根尖銳至極的棱形冰雹正從天而降。鋒利的尖頭部分正對王庸天靈蓋。只要數秒鐘,就會落到王庸腦殼上,將王庸腦袋貫穿。
而王庸腦海中還在回想著那四個字。
「不如歸去」。
「真是一個福澤深厚的人啊,我直到成為薩滿的前一夜藉助法器才能感受到騰格里的召喚。他卻不需要什麼就可以感受,實在是不可思議。」西日阿洪兀自喃喃說著。
渾然不知此時的王庸大難臨頭,馬上就要死去。
嗤啦!
棱形冰雹刺破空氣,以難以想像的加速度直衝王庸腦門。眼看就要穿入王庸腦袋。
「歸你麻痹!」
這時卻聽本該一臉虔誠的王庸驀然罵出一句髒話,將旁邊的西日阿洪震驚的目瞪口呆。
然後一道劍光迤邐而起,刷的將刺向王庸頭頂的冰凌切斷。然後劍光余勢不散,直衝入烏雲。
只是才衝到一半,就沒了力量,徐徐消散在空氣中。
王庸則保持著持劍指天的姿勢,呆立不動。
他有些愕然。
剛才看到的那些畫面他都記得,下意識作出的動作也都記得。但是就是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一個古怪的念頭浮起在王庸心中。難道這團詭異的烏雲真的是所謂的「靈」?它真的具備能夠影響自然的力量?
不過這個念頭並沒有在王庸心中持續多久。「以人為需」的儒家之道,講究的只有四個字「人定勝天」。
什麼靈不靈,什麼神不神,只要影響到了人類正常生存,都要被打倒!
哪怕它厲害到足以呼風喚雨!
胸中膽氣一壯,王庸看向烏雲的眼神不由散發出凜凜殺意。
王庸就像是一個傻子一般,朝著烏雲發著脾氣。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以王庸為中心的方圓十米內,風雨驟然小了很多,竟然連一顆冰雹都沒落下!
其他地方卻依舊狂風驟雨,冰雹砸的砰砰響。
「什麼神靈,不過爾爾!」王庸冷笑一聲,傲然回屋。
在他身後,雨線再度恢復正常,似乎在宣示著它的憤怒。
「西日薩滿,你的神靈並不是護佑人類的神靈。人類終究還是要靠人類自己來護佑。明天我會派人過來給這裡重新修建一所校舍,同時拿出一筆錢治理沙化。希望你屆時能幫忙。」王庸看西日阿洪一眼,意味深長的道。
西日阿洪有些失魂落魄的看著王庸,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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