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學士罵陳凱之一派胡言,也是情有可原。
方學士的本意是嚇一嚇陳凱之,現在人已死了,你陳凱之無論如何也要乖乖的嚇得請罪,到時議定了一些罪責,也好對人有一個交代。
可陳凱之很奇怪,居然沒有被嚇倒,他泰然自若地朝方學士作揖道:「這句話不是學生說的。」
「什麼?」方學士的腦子又發懵了,雙眸微睜著,驚愕地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神色鎮定地道:「這是方才李侍讀所言。」
「……」方學士呆住了。
陳凱之繼續道:「學生對此深以為然,即便是木劍,總有無眼的時候,方才的情勢已是千鈞一髮,方先生在此觀戰,想必也知道學生只差一丁點就要被李侍讀的劍戳了眼睛,學生奮起反擊,手裡自然也顧不得輕重,誰料……只輕輕的用木劍拍了拍李侍讀的頭,他竟死了。」
這個解釋,很牽強,可是……邏輯可以給一百分。
刀劍無眼,怪得誰來?
陳凱之並不擔心受到什麼責怪,因為比劍是李文彬的主意,說刀劍無眼的也是他,若自己只是尋常人,即便占了道理,或許此時也該給李文彬陪葬了。
可重點是,自己並非是尋常人,自己的文章進入了天人榜,自己也是衍聖公府的子爵。
有了這個身份,陳凱之才有了講道理的資格。
方學士一陣慌亂,忙祈求似地看向太后。
太后的心裡倒是舒了口氣,其實在她心裡,只要陳凱之無礙就好,她接著冷冷一笑,旋即長身而起,身邊早有宦官將她攙住,她冷著臉道:「擺駕!」
擺駕?
沒有任何交代,沒有吩咐治罪,也沒有給予陳凱之鼓勵。
什麼意見都沒有。
此時,鳳輦已是徐徐而來,在許多人的擁簇之下,太后已登上了鳳輦,隨即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遠去。
方學士目瞪口呆,娘娘看上去,似乎是震怒了。
當然要震怒,這可是死了人啊,李侍讀即便官職卑微,可也是衍聖公府里的人,太后不怒,那才是怪了。
可問題壞就壞在,鳳顏震怒,竟是一點交代都沒有。
既沒有處置陳凱之,一句話也都沒有留,就這麼怒氣沖沖的走了。
那他該拿陳凱之怎麼辦?
就算要處置,那也是太后下了懿旨,或是開了金口。
可現在……
方學士一臉的尷尬,只看到人們都在錯愕之中,卻不得不伴駕而去。
陳凱之卻似乎明白了太后的心意,太后娘娘負氣而去,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另一種袒護。
他渾身輕鬆,朝向方學士道:「得罪了,告辭。」
一躬身,陳凱之旋身便走。
這裡的許多人,都不得不隨駕走了,一下子的變得清冷起來,只有一隊禁衛還留在這裡。自然,也有一群太醫,在收殮著李文彬的屍首。
不過這時,卻有一人怒氣沖沖地朝陳凱之走來,他厲聲道:「陳凱之。」
陳凱之朝此人看去。
此人年近四旬,竟和李文彬長得有幾分相像,他氣憤不已地道:「李文彬,乃是我的堂弟。」
「噢。」陳凱之應了一句。
孟津李家,有不少人都在朝中為官,這一點,陳凱之很清楚,所以他並不覺得意外,反而朝他拱手一禮。
此人一副怒不可赦之態,一雙眼眸惡狠狠地瞪著陳凱之,有種要吃人的氣勢,他艱難地擠出話來:「今日你殺了李文彬,便是和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們李家不會放過你的。」
陳凱之突然嘴唇一抿,露出奇怪的樣子:「你的心情,學生可以理解,痛失親人的滋味,學生雖沒有嘗試,卻能夠感同身受。可是為何在此之前,你卻不來和學生說?」
「什麼?」
此人有些腦子轉不過彎,不明白陳凱之這是什麼意思。
陳凱之臉色驟變,突然變得無比的冷漠,冷然道:「李文彬要比劍時,你為何沒有阻止?」
「我……」
陳凱之步步緊逼,目光更為凌厲:「在他登上校台時,你為何不曾說話?」
「這……這只是……」
還不等這人說下去,陳凱之便冷笑著打斷道:「他那一劍,分明是朝著我的眼睛來的,是想要將我殺之而後快,可在那時,你在台下,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嗎?他要殺我的時候,你可想過阻止?」
「你……你想說什麼?」
陳凱之的唇邊勾起笑意,掠過了無以倫比的諷刺意味:「好嘛,現在他自尋死路,你反倒來了,你想要報仇?」
卻在這時,陳凱之竟又心平氣和起來,朝他一揖道:「那麼……學生候教!」
這人先是一怔,隨即便氣得發抖。
可看著眼前這人因為怒氣很仇恨而扭曲著臉容的時候,陳凱之的心裡只有鄙夷。
有一種人就是如此,當自己的子弟去侵害別人的時候,他覺得這是理所應當,一旦自己的子弟吃了虧,上了當,這時便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這樣的人,陳凱之統統稱之為賤人。
所以,他懶得理會這個人。
不服氣,那就登台吧,不敢?那就滾!
陳凱之甚至再懶得多看這人一眼,已昂首闊步,漸漸去遠。
「等著瞧吧。」此人惡狠狠地瞪著陳凱之的背影:「伯父只有這一子,等驚聞了噩耗,必定要來京師,到了那時……」
這人後頭的話,陳凱之沒有聽到,出了上林苑,他只覺得渾身輕鬆起來。
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大半了。
於是回到家裡,原以為此刻,家中一定冷清,誰料門前竟有人翹首以盼。
陳凱之微微皺眉,又是天香園的車駕。
他一靠近,車裡捲簾,走出了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竟又是那位臻臻小姐。
此時,臻臻小姐那如花似玉的臉上,全是震撼之色。
陳凱之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經得到了消息。
陳凱之心裡警惕,種種跡象都表明著,這個人……不簡單啊!
自己剛剛從上林苑回來而已,她的消息竟這樣的快,從她得知消息,再自天香園在這裡等候自己的時間段來看,理應是李文彬一死,就已有人將消息送到她的手上了。
這個女人,似乎暗暗的隱藏著什麼。
陳凱之心裡想著,不禁想要猜測,這個女人真正的身份。
他走到了臻臻面前,長身作揖:「臻臻小姐,又有什麼事嗎?」
臻臻古怪的看著陳凱之:「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是啊,整個洛陽,都認為陳凱之必敗無疑,可誰知陳凱之這個傢伙,竟是頃刻間天地翻轉。
陳凱之淡然一笑:「小姐過獎。」
意想不到也是過獎。
臻臻笑著搖搖頭:「只是,你為何要將他打死?」
上林苑的比劍,對臻臻來說,仿佛像是親眼所見一般。
陳凱之倒沒有表現出狐疑之色,只是道:「一時失手。」
這種話是用來騙鬼的。
別人當然不信。
可只要陳凱之一口咬定了,誰又奈何的了他。
臻臻眯著眸子:「他畢竟是子爵,又是翰林,何況,你忘了,他乃是孟津世族子弟,你這樣做,會惹來巨大的麻煩。」
陳凱之卻覺得奇怪,抬眸凝視著他:「如果我不打死他,就不會有麻煩嗎?」
陳凱之說話的時候,竟露出幾分不屑之色,他心裡有點惱火:「好,就算我勝了他,以臻臻小姐對他的了解,這個人,會善罷甘休嗎?他會不會肯化干戈為玉帛?」
臻臻沉默了。
陳凱之繼續道:「打死他不成,勝了他也不成,那麼就只好輸了。他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我若是拱手認輸,又會如何?臻臻小姐以為,學生會有好下場嗎?人輸了一次,就會被人輕視,被人輕視,他就會來踩你,我陳凱之雖是家境貧寒,可這般努力,為的,就是不想任人宰割,不想被人隨意踐踏,若是因為忌憚對方是世家大族子弟,在一忍再忍之後,還要委曲求全,那麼我的一切努力,就沒有了意義,這……」
陳凱之昂首,目不轉睛的盯著臻臻,一字一句的道:「這比死了還要可怕。」
「所以……」陳凱之輕描淡寫的道:「孟津李家要來找麻煩,那就來吧,既然我選擇了一條上進的路,那麼人生就註定了多坎坷,不過是一些螭魅魍魎而已,何懼之有!」
臻臻頓時汗顏,忙道:「小女子,並非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陳公子該小心。」
陳凱之方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竟有些失態,不知為何,竟如此的情緒化,便莞爾一笑:「是學生失禮了,有勞小姐掛心,學生感激不盡。」
臻臻搖搖頭:「這何足掛齒,不過陳公子的心情,奴豈會無法體諒呢。」她微微蹙眉,突的想,難怪那石頭記里的大觀園,雖是雕樑畫棟,美如仙境,可實則,至始至終,都帶著一股悲意,這或許與陳公子的貧寒出身,略有關係吧。
她嫣然一笑:「小女子此來,除了恭喜陳公子大獲全勝,還有一個消息,想要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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