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地動,緊接著淮河水災泛濫。不少官員又乘機上書,重提去年「五星紊亂,日月相刑」的星象,說老天示警,皇上治國三大過:分封太侈、用刑太過、求治太速。
其中一個儒學訓導的上書直戳了洪武帝的龍鱗:說強幹弱枝,才是國家穩定的根本。如今皇上執意裂土分封,微臣恐怕數年之後,尾大不掉,強枝弱干,天下大亂。
還引用了漢朝主張削藩一代名臣晁錯的《削藩論》,「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
可是在馬皇后的安慰下,洪武帝已經不相信什麼天譴星象了,他看到這個奏摺時正值半夜,氣的大叫道:「小子間吾骨肉,速逮來,吾手射之!「
幸虧是半夜,宮門緊閉,無法「速逮射殺「之,此人後來被投入刑部大獄,一直關到死。
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比起後來捲入各種大案、被斬首滅族的十幾萬大明官員,這個叫做葉伯臣的儒學訓導的結局居然算好的。
洪武帝固執的堅信兒子們的骨肉之情,大明江山,皇圖永固,天家骨肉親情豈容這些包藏禍心之人離間?從此朝中只要有大臣提到削藩二字,他就毫不留情的打板子或者乾脆奪官甚至處死。
而遭受地動和水災雙重打擊下的鳳陽府里,太子朱標和燕王朱棣正在爭論治洪策略。
太子大帳里,四周掛著各地的水文地圖,中間的大桌子上還擺著山川河流的沙盤模型,朱標坐在東面主位上,難以置信的看著朱棣,「四弟,你再說一次。」
朱棣眼眶深陷,目有血絲,如今大帳里只有他和太子兩人,說話就比較直接了,他堅定的看著朱標,「臣弟不同意太子殿下將蚌埠劃為泄洪的做法。蚌埠是鳳陽府糧食人口最多的地方,自古就是魚米富庶之地,何況蚌埠一旦被淹,淮河下游的田地勢必殃及池魚,夏糧不保,也來不及補種麥子,今年要鬧饑荒的。」
朱標嘆道:「我雖不像四弟這樣親自下田種過地,但也知道淮河下游沃野千里,那裡才是糧食主產地。但鳳陽遭遇地動,河堤已經快扛不住了,如果不用泄洪倒流之法,整個淮河下游遲早也要遭殃的。」
朱棣說道:「殿下,臣弟並非反對泄洪之法,到了萬不得已時,必須用此舍卒保帥之法。只是臣弟
覺得,不能以蚌埠為泄洪地。」
朱標覺得四弟異想天開,他指著桌面上的沙盤說道,「這裡是我們所處的鳳陽縣城,下游就是蚌埠,倘若不以蚌埠為泄洪地,四弟從那裡憑空在鳳陽和蚌埠之間尋一處地方泄洪?」
朱棣輕聲說道:「鳳陽。」
朱標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朱棣掙扎片刻,而後平靜的說道:「鳳陽。到了萬不得已時,以鳳陽為泄洪地,務必保住蚌埠和淮河下游的萬畝良田。」
自打朱元璋在江南混成了一方霸主,自封吳王時,就封了朱標為吳王世子,登基為帝,立刻封其為太子,儲君之位穩若泰山。
所以此時的朱標饒是火冒三丈了,依然極力保持著身為兄長和儲君的涵養和包容,提醒道:「四弟,祖父祖母的寢陵就在這裡,你這是要淹自家祖墳啊!」
可朱棣嚴肅的表情並非像是在開玩笑,說道:「皇陵地勢高,未必能淹到那裡,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可以先搬運祖父祖母的棺槨到安全的地方,等洪水過後再葬進去。鳳陽縣人本來就少,將來安置這些人重建家園,總比遷移蚌埠和淮河下游的諸多百姓容易的多。」
一聽這話,朱標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目而視,「你不是淹祖墳,是要刨自家祖墳啊!祖墳是龍脈之地,豈能輕易開啟地宮搬動?一旦影響了大明國運,你就是朱家的千古罪人!」
&起鬼神之說,天下蒼生更為重要。」朱棣指著書案上厚厚的文書說道:「殿下,臣弟連夜翻閱了淮河歷朝歷代的洪災和治理,鳳陽是淮河一帶受災最嚴重最窮的地方,是有原因在的。此地土地貧瘠,人口稀少,上游和下游卻都是富庶之地,所以只要淮河鬧水災,鳳陽總是第一個被犧牲泄洪的地方。」
&陽百姓四散逃難,這裡人口越來少,良田也荒蕪了,無人墾種,地方就越窮困,交上去的賦稅就越少,就越被朝廷忽視,所以只要出現洪災,這裡八成就是泄洪地了。」
朱標聽得落淚,哽咽說道:「所以我們朱家的祖輩都在逃難和逃荒中度過一生,吃盡了苦頭。如今父皇登基,封鳳陽為中都,遷各地百姓到此開墾田地,減免賦稅,就是為了安撫這片飽受災難的土地。四弟,這裡也是你我的家鄉啊,你既然早就知道家鄉多災多難,為何還狠心看著家鄉雪上加霜?四弟,你太冷血無情了!」
朱棣說道:「臣弟在太平鄉勞作,麥子地里灑滿了臣弟的汗水,臣弟對家鄉的感情深厚,並不亞於太子殿下。但蚌埠和淮河下游的百姓也是大明的子民,我們身為天家,不能厚此薄彼。」
&陽多年災難兵禍,荒蕪已久,去年父皇才從蘇杭遷了四千戶人家來到這裡耕種,而蚌埠和下游有百萬人口。淹鳳陽,我們尚能開倉救濟百姓;淹蚌埠,我們的糧倉恐怕杯水車薪,要鬧□>
朱標從出生起就被朱元璋視為繼承人,悉心培養,身邊皆是大儒名士,在文人圈裡長大。而朱棣這種後來出生的皇子自幼就扔進軍營里觀戰,長大後衝鋒陷陣,習慣和武將相處。
這是朱元璋早就安排好的,馬背能平天下,但不能治天下,將來太子即位,治理國家,其他兒子分封都各地邊關就藩,保家衛國。
所以朱標和朱棣同為皇子,但兩人成長的環境截然不同,朱棣個性冷硬強勢,沉默寡言,處事實際,顯得冷酷無情。
朱棣列舉事實和數字,建議舍小保大,將損失降到最低。而朱標有自己的立場和盤算:因為這一次他是封旨代表父皇來家鄉賑災的,結果賑來賑去,居然把自己家鄉當泄洪地放水淹了!
傳出去太子顏面何存?威信何存?
朱標連連搖頭,「不行!絕對不行!你叫父皇將來有何臉面見家鄉父老?見朱家列祖列宗?!」
太子不肯接受建議,朱棣只得退而求其次,畢竟太子代表父皇來家鄉賑災,一切都要聽從太子指揮。朱棣說道:「此事事關重大,臣弟這就奏請父皇。」
朱標按捺心中的不快,說道:「可是京城路遠,八百里加急至少一天才到京城,等父皇做下決定,不知要等什麼時候。萬一河水暴漲,沖毀堤壩,我們做什麼都晚了。」
朱棣推開大帳的窗戶,指灰濛濛的天,「今天雨勢變小了,上游則已經天晴,臣弟翻閱鳳陽縣誌,鳳陽差不多每隔五到七年一次水災,偶有不同,今年離上次水災才第三個年頭。何況父皇封鳳陽為中都後,拓寬了河面,加固河堤。」
&陽還有上萬的駐軍守護中都和皇陵,這些軍士都已經緊急調到這裡修補潰口,日夜填埋土石。臣弟會日夜堅守在堤壩上,親自督陣,如果河堤能扛過這次洪峰,保住鳳陽,下游蚌埠等地也能有驚無險的扛過去。」
以前鳳陽是個窮地方,朝廷不會出兵出壯勞力死保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而現在不同了,鳳陽是中都,雖然人口依然稀少,依然窮困,但多了一道不亞於京城的城牆和守城守陵的軍隊,尚有翻身的可能。
朱標拍著朱棣的肩頭,說道:「四弟說的甚是,我們不能輕易放棄家鄉。你我兄弟齊心協力,定能幫助中都度過難關。」
朱棣點點頭,說道,「太子是儲君,身份貴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請太子移駕韭山避險,河堤就交給臣弟守護吧。」
朱標覺得四弟說的有理,死守河提這種事情風險太大,他是一國儲君,不好冒險。四弟是親王,帶兵打過仗,將守堤軍隊交給他指揮再合適不過了。
朱標當即寫了手令,按下東宮的印璽。朱棣匆匆拿著太子手令調兵遣將去了。
朱棣走後,朱標的老師、東宮贊善大夫、江南第一名士宋濂進來了,聽太子講完他和燕王的商議結果,連連搖頭大呼,「太子殿下,你做錯了,連犯三個大錯啊!」
見恩師如此痛心疾首的樣子,朱標大驚,「老師,我錯在何處?分明是燕王冷血無情,差點讓家鄉再受劫難啊!」
宋濂說道:「殿下這次的確是替皇上來鳳陽賑災,但是身為儲君,應該顧全大局,鳳陽是家鄉,但大明所有百姓都是太子的子民。應該以大局為重,不管『淹鳳陽,保江淮』這個計劃是否實施,是否會被皇上罵的狗血淋頭,都應該由太子率先提出,而太子卻讓燕王搶了先,這是第一個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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