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中的人,都想得到別人的祝福。可是剛剛說了實話,卻被最信任的弟弟卻潑了一桶冷水,朱棣難得在弟弟面前冷了臉,說道:「你不要只看表面,她凶是因生活太殘酷了,遭遇一些不如意之事,換成是你,你也未必一直好脾氣下去。何況她對我是很好的。」
哥哥只要做出決定,一定一往無前,堅持到底。朱橚嘆道:「看來徐妙儀要當我的四嫂了。唉,四哥,徐家一共四位千金,你為什麼一定要娶最凶的大小姐呢。」
朱棣瞥了弟弟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如今才明白,為何有人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是因他從未遇到最美的鮮花。倘若真正心儀一個人,她只能是唯一。」
朱橚沉默了,哥哥能出此言,一定對徐妙儀同情頗深。沒錯,愛一個人,她就是唯一,她不在了,愛情便也不在了。失去她時,仿佛有人硬生生從心裡割出一塊,哪怕傷口癒合了都無法長全,心中永遠有一塊空缺。
只要她才能填滿這個空缺。
而她不再回來了,永遠……
不過……朱橚看著興奮的指使工匠們填湖的四哥,心中頗為欣慰:雖然我被喜歡的人背後捅了一刀,從此咫尺天涯,但四哥和徐妙儀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也挺好。
我得不到的,四哥得到了。
不過徐妙儀也太兇了,成親後四哥萬一被她欺負怎麼辦?朱橚決定要和徐妙儀聊一聊「為人/妻室」的道理。
萬壽寺。徐妙儀穿著一身素白道服,給姚繼同的牌位上香,眼睛有些紅腫,剛剛哭過。道衍禪師給她講了姚繼同暗中寫了密信給燕王朱棣,朱棣才會帶人及時趕到韭山救了她。
可是義兄半路被北元丞相王保保伏擊,死於流箭,義兄妹從此陰陽兩隔。
沒想到義兄會為了救他冒了偌大的風險,還付出了生命。徐妙儀很感激,對道衍禪師說道:「明教被王保保伏擊,損失慘重,禪師新任教主,若有我能幫得到的地方,禪師儘管開口,我定盡力而為。」
姚繼同一死,明教新教主道衍收拾殘局,重聚舊部,打壓異己,還要防備狐蹤,幸虧他是個和尚,六根清淨,沒有頭髮,若是尋常人,恐怕愁的一夜白頭了。
道衍禪師靜靜的看著姚繼同的牌位,許久才說道:「教主臨死之前,他說起重陽節的重陽糕了,你們兩個小時候在蘇州城,以兄妹想稱,都是我收養的孩子。重陽節我必定會買一籃子重陽糕,上面插著彩色的小旗幟,你比較挑嘴,太甜膩的東西都不愛吃,繼同喜歡重陽糕,那一籃子糕點都是他的。」
回憶起小時候和義兄的往事,徐妙儀心裡甜中帶著酸楚,「義兄對我極好的,義兄從小就討厭干戈動武,但我在市井闖禍了,和熊孩子打架,他總是義不容辭的幫我,回頭還幫我遮掩受罰。」
道衍禪師一嘆:「你們兩個都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那年你女扮男裝,替兄從軍,大郎才能悉心照顧媳婦,平安生下孩子,保住了姚家的香火。」
徐妙儀有些汗顏,其實當年替兄從軍,一半是哥嫂的哀求,另一半是她藉機潛入軍營,調查母親的血案。
徐妙儀說道:「我一身醫術皆是姚家人所教,至今受益匪淺,知恩圖報是應該的。」
&成別人,未必有你的勇氣。」道衍禪師突然話題一轉,問道:「你和燕王有情對不對?」
徐妙儀大驚,瞪圓了眼睛看著道衍。
道衍禪師一看她的表情,便知自己的猜測是對的,說道:「姚繼同心細如髮,是他先猜出來的,所以他只給燕王寫了密信,而不是找其他人。」
徐妙儀默然頷首,算是默認了。
道衍說道:「我之前就說過了,你一旦回去,就不可能和明教有太多瓜葛,你有你自己的路,以後嫁人生子,安安穩穩的做你的燕王妃吧。洪武帝的這些皇子,燕王出類拔萃,是個可靠的親王。他接到消息就立刻奔赴鳳陽,看來對你是真情。這人世間,最難得的便是真情。你半生坎坷,遇到燕王這樣的真情人或許是上天對你的補償。」
&繼同臨終前說,明教氣數已盡,他想要我帶著教眾走出血雨腥風,結束顛沛流離的生活,將教中財物分給他們,以後安身立命,頤養天年。這是他的遺言,我答應了他。」
什麼是最好的結局?首先要活著。人若死了,好多東西沒有意義,徐妙儀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好,我也會助禪師完成義兄的遺志。」
&不需要你幫忙。」道衍說道:「我是明教元老,現在又是教主,明教這艘大船要走向何方,我有信心和力量當好這個掌舵人。難道你對我沒有信心?」
徐妙儀當然說不了,「若不是義父的手段,明教早就在十年前便滅亡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禪師若遇到麻煩,您可以隨時找我。」
道衍微微合著眼,驀地睜開,好像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將一個包袱拿出來,說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不好再瞞你,打開看看吧。」
徐妙儀狐疑的揭開粗布包袱,裡面是一套女童的衣服和一個玉佩,衣服已經很陳舊了,而且嚴重磨損,但也能瞧出衣料是摻著銀線繡的卷草紋,繡工精湛,徐妙儀莫名有些熟悉,她左手輕輕撫摸著衣服,右手拿起了玉佩。
玉佩刻的是童子持荷,底部刻有一行小字:「賀愛女鳳兒芳辰」。
徐妙儀頓時怔住了,回憶如潮水般踴進腦海:七歲生日,她懵懵懂懂被奶娘叫起來,給父母磕頭,母親謝氏給了她這個玉佩, 「長大一歲,要學得穩重些,莫要整日戴著鈴鐺到處跑,一天到晚上串下跳不安寧。這個玉佩是娘給你生辰禮物,小心一點,別撞壞了。從你出生起就雕了這個,在佛前整整供了七年,定是靈驗的,保我鳳兒一生順遂,平平安安……」
謝家滅門、母親慘死在眼前,護送她的宋校尉見突圍無望,便剝了她的外袍,套在一個稻草人身上,當做她的替身。而這枚玉佩對她意義重大,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因此她堅持留在身邊,貼身藏在裡衣中。
宋校尉叮囑說道:「一直往北跑,不要停,連睡覺都不要停,不要哭,莫要被壞人抓住了。」
宋校尉抱起替身拍馬往南邊而去。天寒地凍,她木然的在雪地里逃亡,無數次跌掉,爬起,一路行乞,和野狗爭食,直到體力不支,暈倒在寺廟門口……
徐妙儀問道:「這玉佩在那裡尋得?」
記憶中,她被道衍禪師救起,連日高燒不止,醒來時,玉佩已不見了,她以為是逃亡途中穿著玉佩的繩子斷開,丟了玉佩。
道衍禪師說道:「玉佩一直戴在你身上,並未遺失。這套破衣服也是你暈倒在寺廟門口時所穿的。衣服和玉佩是我乘著你昏迷時藏起來了,當時徐家家眷遇刺的消息傳遍江南,到處都貼著懸賞徐家大小姐的告示,我當時就懷疑你的身份。打算救醒你之後,將你送到徐大將軍府里和家人團聚,由此接近朱元璋最器重的大將軍徐達,以謀大局。」
徐妙儀難以置信的看著道衍,「不,這不是真的,您怎麼可以……您後來收我為義女,並沒有把我送回去啊!」
道衍禪師淡淡道:「你醒來之後,說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當時改變了計劃,決定放長線釣大魚,把你調/教成為自己的得力手下,希望有朝一日你回歸徐家的時候,能夠成為明教插/進朱明王朝的一枚棋子。我設了很多障礙,說了很多謊話,來阻止你父親尋到你,阻擾你們父女相認。」
轟隆!晴天霹靂,徐妙儀的腦子裡已經颳起了暴風雨,「不,這不是真的。你我十年父女,難道只是一場騙局!」
看見徐妙儀悲痛的樣子,道衍禪師心裡也一陣刺痛,但為了妙儀將來能過上平靜的生活,他不得不硬下心腸繼續說道:「所以我才說人世間最難得是真情,我和十年父女情,摻雜了太多的利用和私心。遠不如姚繼同這個義兄對你兄長般的愛護之情。姚繼同為了你可以豁出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做不到,讓你依賴我,信任我,這是計劃中重要的一環……妙儀,我一直都是很現實的人。就像我明知你有危險,還堅持派你執行各種任務。」
徐妙儀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您今日為何要說出真相?其實您可以一直騙我的,將這個玉佩砸碎,扔掉,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您依舊是我最尊敬的人,依然可以利用我達成計劃。」
道衍禪師頹然的搖搖頭,「沒有了,繼同走了,所有的計劃我都沒有意義,臨終前他拜託我結束明教,結束所有的計劃和野心,讓大家都過上安穩日子。真是可笑啊,我讀了一輩子的佛經,還不如他有善心。什麼屠龍之志,什麼光復明教,都是過眼煙雲。既如此,我放了你,也是放過了自己。拿著玉佩走吧,從今以後,莫要再回頭看明教了,沒有什麼值得你眷戀的,都是算計和圈套。」
言罷,道衍禪師就閉目打坐,嘴裡喃喃念著佛經,手中的佛珠一顆顆如流水般在大拇指的虎口處滑動著。
徐妙儀拿著玉佩離開禪房,不再回頭。
光影交錯,暮色已瞑,又是一個陰冷的秋雨夜,道衍禪師在一陣雨打芭蕉聲中睜開眼睛,看見案几上多出了一串佛珠,正是他以前送給徐妙儀當做念想的佛珠,徐妙儀在酒樓遇險,逃生時佛珠沉入水底,撈出來後由道衍保管著。妙儀回京後,道衍覺得這串佛珠有護主的靈性,便又給了她,以保佑她化險為吉。
可是徐妙儀拿走了玉佩,留下佛珠,看來是真動了怒氣,十年父女情要真斷了。
道衍禪師將佛珠戴在自己手腕上。繼續閉眼聽著窗外的雨打芭蕉,斷就斷了吧,遠離明教,遠離狐蹤的圈套,嫁給燕王。燕王是親王之尊,有他護著妙儀,妙儀下半輩子不會再如此坎坷了。
義子義女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姚繼同風華正茂時死於非命,希望徐妙儀能避開劫數,富貴一生。
至於狐蹤……就交給我清理門戶吧。道衍禪師驀地睜開眼睛,眼神閃過一抹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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