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流縣,韓宅。讀字閣 m.duzige.com
「老爺,徐維明的那個兒子徐敏,今日離開縣城了。」
這是一處僻靜的半開竹樓,院落當中有著不少的竹製品,譬如魚池四邊各有一個竹筒,連接著的山間清泉自此流出。
而韓春薄本人躺的著也是竹椅。
當年蘇軾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竹子永遠是文人墨客心中的一個特殊圖騰。
韓春薄在這裡用上,也算是附庸風雅了。
「離開縣城?他去了哪裡?」
在他身後回話的也是個年輕的書生樣人,「苗知府那邊的消息是說,雙流田長夏言忽然上奏,參了老爺。」
韓春薄緊閉的雙眼微微張開,「喔?小小雙流竟有此等樣人?」
低等級的官員在呈遞奏本的時候一定會遇到這樣的缺陷,就是不能夠和皇上直接對話。
這一點就是朱厚照也沒有改,因為這會帶來嚴重的『越級匯報』現象。
如果知縣可以越過知府、巡撫,在他們並不知曉的情況下向皇帝稟報什麼,那一定會帶來某種亂象。
況且,這並不會有助於皇帝掌握真實情況。
因為所有人亂說一通,各執一詞,弄到最後奏疏、公文完全就是互相開罵的地方。
而且在尊卑有序的環境當中,越級是絕對不允許的。擅自越級匯報的官員,等事情過去以後,絕對會被收拾。
正常的政務辦理邏輯,就是雙流縣的官員如果遇到縣裡面的事情難以決斷,他應該匯報到知府手上,看看上級部門是否可以解決。
如果仍不能解決,那麼再上報到三司。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政治體制,大案、要案、個案畢竟是少數,不可能為了這些少數,就破壞這個邏輯。否則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全都匯總到京師,那就是朱元璋來也扛不住。
現在夏言就是遇到了一個個案,就是如果他的上司本身就有問題,這怎麼辦?
這個問題,實際上在任何制度之下都沒有能夠得到很好的解決。
好在田長制之下已經開了一個例外,便是擁有上奏之權,但按照規矩,他仍然不能繞過知府。
而讓徐敏帶著奏疏前往京師,則是只有夏言這樣不顧殺頭下場的直人才會做出的事情。
再說句題外話,我們平常意義上的奏摺,其實明朝沒有,奏摺最早見於順治年間,到了康熙年間開始被逐步規範,由雍正大面積使用。
明朝稱奏疏,它和奏摺看似一字之差,功能上也都是承載官員的一些稟報事項,但實際上明朝和清朝的公文來往,完全不同。
其中區別前文已有贅述,總之可以大略認為清朝的公文是秘密的,明朝的奏疏就是公開化的。
這也就導致,明朝的文臣往往能夠抱成一團和皇帝相抗衡。
與此同時也形成了另外一個鮮明的差異,就是明朝的皇帝幾十年不理政事,國家還在運轉。而清朝呢,似乎皇帝稍微不勤政一些,就維持不下去了。
這也是因為,明朝的公文臣子是可以看的,但清朝沒有皇帝的命令,就不可以看。教科書上所說的君主制達到巔峰,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得依賴皇帝一人,他想和臣子們商議就商議,想秘密辦了,那就秘密辦了。
實際上來說,朝堂有些事情的確是不能所有人都知道的,朱厚照這二十年來,已經開始逐步使用密折制,而且隨著年頭越來越長,擁有密折上奏權的大臣越來越多。
但明朝本身的奏疏呈遞體制,仍然沒有改掉。
當然了,總會改掉的。
只是現在還差一個契機。
話說回頭,夏言必須得和自己的上級稟報,與此同時,所謂的賦予田長的上奏權,就是田長的摺子,各級官員都要送到京師,給皇帝看。上奏、上奏就是這個意思。
換句話說朱厚照是在微操,在不能越級匯報和保證田長言路暢通之間採取了一個折中辦法,就是讓省、府一級的官員都可以看到田長的奏疏。
實際上,這也是大有成效的。
因為清田令皇帝重視,田長但凡呈報個什麼,省、府就會在皇帝批示以前即開始著手解決問題。
幾年下來,已經形成了一種問題到京城,後續巡撫、三司衙門和知府衙門的解決結果隨後就到的局面。
因為他們知道皇上會批示,那還不趕緊將問題消滅在萌芽之中?
當然了,田長提出的問題要合理,同時,要在大小官員確實沒有膽子阻撓奏疏這一理想狀態下。否則效果又要打折扣了。
但截留奏本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過,規矩是一回事,怎麼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為什麼皇帝會被蒙蔽?就是這種人時而有之。
韓春薄作為熟悉其中道理的人,馬上就問:「這奏本,苗大嘴怎麼說?」
他身後的下屬有些支支吾吾。
「快講!」
「是!」此人跪了下來,說道:「苗知府很生氣,他說老爺行事不夠隱秘,竟叫人察覺出有異。所以他說奏本事小,事情如何泄露才是關鍵,並覺得此事複雜,還是請老爺親自走一趟。」
「這種節骨眼,老爺我去見他做什麼?」
「那奏本的事……」
「他若是有膽子往上遞,老爺我跟他姓苗!」韓春薄到時說得有恃無恐,「不過這夏言確實也麻煩。」
說著他起身在院落里轉悠了兩圈,「來雙流縣以前,老爺我一直以為徐維明和夏言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死對頭,沒想到忽視了他們二人那倆不成器的兒子。說起來這夏言還真是君子,竟能不計前嫌,做到這等地步。不過,咱們到底是誰截了我們的人,夏言又是怎麼知道的?」
「屬下覺得當下要緊的,還是將夏言也一併收拾了。事情已經出了,只能慢慢查。但知道的人,不應該再留著了,否則,遲遲見不到苗知府的回應,夏言說不準還會做出其他的事情。」
「青雲吶,動他沒那麼簡單。一來,他不像徐維明有那麼多的錯漏我們找。二來,知縣已經因為虛報圖冊下獄,田長再下獄,按照他的職責尋常人一想也是因為田地,兩人同時出事,給人的感覺就是雙流的田地流轉出了大問題,這,就容易被人所注意到了。」
需知四川除了巡撫,還有鎮守太監,正德皇帝手段不俗,這些個無處不在的太監才是最煩人的。
他能同了文官的路子,卻通不了太監的路子。
實際上,這個辦法若是能用,那個苗大嘴應該立即就將夏言下了,又何必再等下去?
「這倒也是……」
韓春薄單手負在後面,心思一動,「有了!」
「我不過是忌憚過於引人注目,尤其是怕引起鎮守太監府的那些人注意。可若是能讓夏言和這些人不對付……他們自己厭了夏言,自然就不會念他的好。到那個時候夏言出了事,哪個太監都不會覺得是雙流縣的田地流轉有問題。」
這就叫殺人不用刀,世上最狠是人心。
「老爺我直接去攀附那些太監,始終顯得生硬,還是請苗知府出面引薦。夏言愛打抱不平、愛兩肋插刀,那麼咱們就找些不平事叫他管,等他管到那些公公頭上……」
青雲聽到此處明白了,「老爺妙計無雙!」
「不止如此,咱們都查過這夏言,他在七八年前還是江南一縣令,原本是重用之相,但為人不知變通,張口仁義道德、閉口道德仁義,惹了天子不快,因而被一路貶黜至此。
等他得罪了鎮守太監府的人,咱們沒了後顧之憂,自可以同樣的罪名再參他一本,所謂本性難移,他始終如此,哪怕是皇上見了也不會覺得有所異樣,這樣,夏言這官便做到頭了!」
韓春薄說完這一通有一陣酣暢淋漓的感覺。
而邊上的青雲眼睛都要開始冒星星了,他們家這老爺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又盡在掌握的模樣,而所憑的,不是無雙的計謀又是什麼?
「以此計,則可萬無一失!老爺實在高明!屬下便怎麼也想不到……腦子明明在動,但始終如堵上了一般。」
「不高明,怎麼當你的老爺?」韓春薄略慵懶的瞥了他一眼,「準備一下,咱們去府城,拜見苗大人去。」
「額,不是不去嗎?」
「之前不去,現在得去,難道你想咱們得信再被截一回?」
其實這個計謀之所以說好,就是因為容易施行。
其中的關鍵不過就是讓夏言和公公們不和。
按照此人的特性,這太容易了,甚至都不必他故意安排什麼,就那幫公公自己的作風,簡單找一兩件給夏言知曉,他也一定忍不了。
所以他此去,是要說服那個苗知府,拿掉夏言甚至可以早些做,畢竟把這裡的情況『如實』送到宮裡一來一回的路上也需要時間。
而韓春薄後來又仔細推演了一番,覺得應當沒問題。
唯一的問題他算不到,也沒人能算得到——
而隨著時間一日一日過去,川地這邊的事則開始穩步的向京師漫溢。
京師的四月芳菲天,也在時間流逝中越來越少了。
========
我有一個想法,下本書我想寫一個從小知縣做起的故事。
不過好像又是一個不討好的類型,不僅寫起來更耗腦力,畢竟劇情要嚴絲合縫,而且出成績的難度比這本還大,再有,我其實沒寫過這樣故事性強的書,搞不好還得第一次寫個細綱啥的。
這本書已經來到了最後的部分,我嘗試著融入寫寫看吧,同時也是採納部分書友關於這本書的一些建議。
所以我最近更加用心了,當然萬一效果不好我也得接受……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8s 3.786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