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學業已是有很好的根基,若是按部就班,或許不出幾年,你的課業就可以勝過你的先生,甚至於我。」林誠義徐徐言道。
「若是你想要的功名只是秀才,甚至廩生,那麼在這小山村蟄伏下去,或許有一日你會達到的。」
「或許有一日?」林延潮目光一凜,「那是什麼時候,五年,十年或者是二十年?學生不願蹉跎歲月,要爭就只爭朝夕,學生要參加後年縣試。」
林誠義目光一亮,點點頭道:「我果真沒有看錯你,你方才說本朝有十八歲中狀元,那是記錯了,本朝最年輕的狀元是成化年間的費宏,年二十歲,曾三度入閣。」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屬豬的吧,明年就是鼠年了,要十三了,後年童子試就是十四了。奸相嚴嵩五歲發蒙,九歲進學,就以本府來說,十二三歲,蒙童進學為生員,甚至三試案首的也不少,所以你十四歲赴童子試也不算太小,難就難在一年半內,你要將四書五經融會貫通,就是嚴嵩,費宏復生要做到這一點也是不易。所以你不從現在開始發奮,是不行的,不可有半點心存僥倖。」
「是,先生,敢問先生,我何日可以去書院讀書?」林延潮正色言道。
林誠義點點頭道:「你拿著我的薦信,隨時可以,先在書院之中,與立志赴舉業的同濟切磋,授山長講郎的指點和教導,當然你先將此事告之夫子,再去告訴家裡人。」
「去書院求學,身在異鄉,難免艱難,若是嫌苦,也可以不去。一切你自己拿主意。」
「學生明白了。」林延潮目光中露出堅決之色。
社學裡。
老夫子筷子夾著藕片,一面吃著,一面喝著小酒。
聽林延潮說完,老夫子點點頭道:「我早料到有這麼一日,我也沒什麼好交代你的,去吧!去吧!」
林延潮向老夫子鄭重行了一禮,當下告退。老夫子默默看著林延潮背影一眼,淡淡道了句:「淺水難養蛟龍!」
回到講堂間,徐風吹過。
林延潮抬起頭來,眼前大榕樹沙沙響動,自己在此發蒙,三年之久,一景一物難免有幾分感情。
這一刻林延潮不覺得想起了高中離校前,與同學高談闊論,想著他日放飛的心情。活過一世,這些心境不免還是影響著他,多了幾分惆悵。
「延潮,先生找你說了什麼?」張豪遠本來笑著向林延潮問道。
侯忠書也是過來,笑著道:「先生,是不是鼓勵你,讓你好好讀書,將來也如他一般做個案首啊!」
「嗯,先生入了府學了,我等也不能墮後才是。」張豪遠笑著道。
「哼,案首?」張歸賀本是要去找老夫子的,聽到這句話停下腳步看了林延潮一眼,「延潮,你還是在社學,先勝過我再說吧!」
眾人都知道,張歸賀自從林誠以中秀才後,也是拼命讀書,倒真有與林延潮一較高下的意思。
「歸賀,你要勝過延潮,還是先贏了我再說。」侯忠書上前言道。
「就你,還從來不放在我的眼底。」張歸賀仰著頭。
「你,我還沒將你放在眼底呢?」侯忠書氣道。
「那我考你,子曰,吾不試,故藝,何解?」
侯忠書愣了道:「吾不試故藝?我不是故意?這很難嗎?子曰,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大家都是捧腹笑了起來。林延潮也不由莞爾。
張豪遠笑著道:「歸賀,忠書還未讀論語呢?你別捉弄他。」
張歸賀笑了笑,看向林延潮,一副鬥志昂然的樣子。
「各位同窗,我不日要去濂江書院讀書。」
林延潮說完,場上一下子靜了下來。
侯忠書一愣道:「書院?延潮你要離開我們了嗎?」
林延潮點點頭。
「濂江書院,是濂浦林氏開設的,專課童生,不說全府,就算放在全省內,也是第一流書院,」張豪遠言語裡有幾分蕭瑟,「延潮,真要恭喜你了。」
「那也未必。」張歸賀牙齒緊咬似憋出了這幾句話。
一旁其他社學同學聽了,也是圍了過來。
「什麼延潮,要去濂江書院?」
「延潮,在哪裡讀書不是一樣,何必要捨近求遠?」
「是啊,大家都捨不得你啊。」
「大家有你在,故而才有準頭和方向在,你一走了,恐怕大家就懶散了。」
「是啊,歸賀不是放下話說要勝過你,也比以往用功了許多啊。」
「胡說,我哪裡有講過。」
「好了!」老夫子走了出來。
老夫子道:「你們在吵什麼,延潮要去濂江書院,是他的造化,你們怎可以情義捆綁,若是你們有本事,也去濂江書院啊!」
林延潮道:「各位,這三年來同窗相伴,延潮足感謝大家的照顧,在此謝過!」
當下林延潮長長一揖,眾人也是連忙作揖,紛紛道:「延潮,不敢!」
「先生講過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相離乃是為了下一次相聚,但盼再見之時,同窗之情,長存心底!」
「不錯,同窗之情,長存心底!延潮,我等就在此先祝你宏圖展翅了。」社學學童們紛紛言道,與林延潮說一兩句道賀的話。
「延潮兄,苟富貴勿相忘啊!」
「是啊,以後小弟去你那打秋風,不要裝得認得啊。」
哈哈!
閩水濤濤,奔騰流淌入海。
自古閩地的地勢,高低起伏的山脈,猶如一張圈椅上高立的椅背,三面包圍整個閩中盆地圈在其中。
古代想離開閩地不易:東南面是茫茫大海,風波不定,其餘三面山脈聳立,想要進入閩地深處,閩水一道算是最方便的。但即便如此,閩水也不容易走,號稱路遠、山高、坡陡、谷深、流急、灘險。
一輛牛車,行向洪塘集鎮的埠頭上,天沒有大亮,但閩水上已是一片繁忙。
水上早有放排工,駕著長長的排廠沿江而下。先是毛竹製成的排釘將砍下的大樹釘成木排,然後五六個木排釘在一起,上面用竹子搭成小屋,屋頂覆以多層茅草,以防曬避雨,排廠里可以住人,也可以燒水做飯。
林延潮提著大包小包,背上還有重重行囊,從牛車下來後,林淺淺怕林延潮背不過來,也幫他提著幾樣。
林延潮不願意其他人來送的,但林淺淺還是堅持要來,稍帶上張豪遠,侯忠書兩個小夥伴。
「大家留步吧,別捨不得我!」林延潮開玩笑說道。
「我們想跟著也沒辦法,先生照顧你只推薦了你一人進書院,我們要去都沒辦法。」張豪遠有點酸溜溜地道。
林延潮笑了笑。
「還說呢,你爹不是打算,將你換到城裡的沙合社學去嗎?就我了,還是只能留在洪塘社學裡,看老夫子的臉色。」侯忠書埋怨道。
林延潮道:「老夫子的學問,已是很好了,你可要用心。」
侯忠書點點頭道:「好吧,聽你這一次,潮哥。」
「好。」
「淺淺,你要和我說什麼?」林延潮看向林淺淺。
張豪遠,侯忠書都識趣退開。
林淺淺嗔道:「不過是去濂浦讀書而已,又不是背井離鄉,你記得三個月回家一趟就好,不然我不給你錢花!」
林延潮笑了笑道:「知道,知道。」
「第一不許亂花錢!」
「第二將心思放在讀書上,別亂交狐朋狗友!」
「第三要記得我,就算林家尚書相公的女兒,哭著求著要嫁給你,你也不能答應。」
聽到這一句一旁侯忠書,張豪遠捧腹笑了起來。林淺淺拿眼睛一瞪,侯忠書立即道:「我們肚子疼,肚子疼,你說什麼我們都沒聽見。」
張豪遠道:「我們去看看船來了沒有。」
兩人一併離開。
林延潮道:「別理他們,你說的我都照辦就是了,還有第四,第五呢?」
「暫時沒有了。」林淺淺垂下頭。
「那你也保重自己,別編草蓆了!眼下家裡日子不是好了,別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買點好看的衣服給自己。」
埠頭上熙熙攘攘,人潮湧動,兩人分別在即,但又不知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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